第15部分 8

“这部车子不行!”

但是,要叫这一匹马小跑几步,是完全办不到的。到了亚萨街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在街上,他们差不多还耽误了一刻钟,因为特鲁布洛刚才是在吹牛,其实他也弄不清那扇大门是什么样子。首先,他让车夫沿着街走,一直走到底,并没有招呼他停车。随后,他又叫他下车去找,这样来回闹了三次。奥古斯特根据他的明确的指示,差不多每隔十家人家,就闯进门一次。但是,门房都回答说,他们那里没有这样一家人。最后,还是一个卖水果的女人,把那扇门指给他们看了,他这才同巴什拉上楼去,而把特鲁布洛留在马车里。

来开门的就是那位大傻瓜哥哥,他的嘴里还衔着一根纸烟,他一面吐了一口烟在他们的脸上,一面带他们进了客厅。当他们问到杜维利埃先生的时候,他便以一种开玩笑的态度把身子摇来晃去,并不回答。随后,他不见了,也许就是找杜维利埃先生去了。客厅的四壁是蒙了蓝缎子的,是全新的布置,但已有不少油渍了。客厅中,克拉丽斯两个妹妹中的小的一个,正坐在地毯上擦一口从厨房里拿来的锅,大的一个正捏紧拳头,在弹那架漂亮的钢琴,因为她刚才正找到了钥匙。姊妹俩看见这些先生进门以后,虽然把头抬了起来,但并没停止她们或弹或擦的动作。反之,还弹得和擦得更起劲了。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一个人出现。几位客人互相望着,这时隔壁屋子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声,使得他们害怕起来:原来是人们在替那位残废的姑洗脸。

末了,一个老妇人,就是克拉丽斯的母亲博格太太,才从一扇半开的门把头伸了出来,因为她穿的衣服太脏,所以不敢露面。

“几位先生要找谁?”她问。

“找杜维利埃先生!”再也不能忍耐的舅父说,“我们已经和刚才那位当差的讲过了……请你传达一下,说奥古斯特·瓦勃尔先生和纳尔西斯·巴什拉先生来会他。”

博格太太把门拉上了。妹妹中大的一个,简直站在凳子上用手肘弹起钢琴来,小的一个为了弄到一些锅巴,就用铁叉子在锅底上铲起来。又过了五分钟,在这样的喧嚣声中,克拉丽斯出来了,她对于这种吵闹,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

“啊!原来是你!”她对巴什拉说,一看也不看奥古斯特。

舅父很吃惊,她变得那么胖,他简直认不出来了。这个原来瘦得和街上流儿童一样、有着哈叭狗般鬈曲头发的大姑,转身就向着头上包了抹油缎带因而显得臃肿的母亲,不等她有说话的余地,就粗暴地对她骂起来:她家里不需要这样一种挑拨是非的人,这人竟向她的阿尔封斯讲许多下流的话。是的,完全是这样,他竟讲她同阿尔封斯的好些朋友睡过觉,说阿尔封斯刚一出门,她就大批地接待他们。他不能否认说他没有说过,因为这些话是阿尔封斯亲口对她说的。

“你知道,我的老朋友,”她又说,“如果你是想到我们家来取乐的话,你趁早走吧……完了,过去的生活。现在,我要人家尊重我了。”

她缕述她的高尚的、伟大的、坚定不移的情。因此她的情人的朋友,一个个地都被她赶跑了。她采取了认真严肃的态度,禁止人烟,要人家称呼她“太太”,想各处去拜访朋友。她从前好虚荣,好面子,现在完全没有了。她甚至于维持贵夫人的身分还有些过火的地方,甚至听见人家说下流话,或者看见什么下流的举动,就气得要死。渐渐地,杜维利埃重新感到他四周未免寂寞了。这里简直不是一个有乐趣的家庭,而是一个很可怕的、带有绅士气味的角落了。他在那些垃圾和吵闹中,又重新和他在自己家里一样苦闷了。特鲁布洛说得好,在灼街,不一定比这里更讨厌,而且还没有这里这样脏。

‘我们不是来找你的,”对于太太们的这种无情招待见惯不惊的巴什拉,重新振作起来回答说,“我们想同杜维利埃先生说话。”

克拉丽斯看了另外一位先生一眼,她自以为她认得出他是一个执达吏,因为她知道阿尔封斯近来的处境有些不妙。

“总之,我并不在乎,”她说,“你们可以带他去,并且不放他……也和我一样,高兴的时候,替他治疗一下他的红斑!”

她甚至于用不着隐藏她对他的轻视,因为她很有把握,她越虐待他,他越离不开她。

她把门打开说:

“喂,你可以来,既然这些先生们坚持要见你。”

杜维利埃似乎在门后等着,这时,他才进来和他们握手,并且勉强装出笑容。他再没有从前他在樱桃园街她家里过夜时的那种青年气概了。有一种困倦压迫着他,他变得忧郁而谦逊了。并且他还在微微发抖,好象有什么令他焦心的事在他身后一样。

克拉丽斯站在那里,想听他们说话,巴什拉不愿意在她面前把事情说出来,只说请他去吃午饭。

“请你同意吧,瓦勃尔先生需要你,太太一定十分乐意允许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