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 1

第2部分

住在奥拉多瓦尔街转角利沃里街一座房子的五楼上的丹布勒维尔夫人,举办了一个晚会。当若塞朗太太离开了晚会,跟在两位小姐后面走着的时候,她粗暴地把临街的那扇门带上,憋闷了两个钟头要发的脾气,突然暴发出来了。她的小的一个女儿贝尔特,刚才又失掉了一个婚姻的机会。

“喂,你们站在那里干吗?”她带着火气,对她那站在廊檐下看过街马车的两个女儿说,“走路吧……你们以为我们要叫车子么?难道我们还得费两个法郎?”

但大女儿荷尔丹丝却抱怨起来:

“这才好呢,带着这样的烂泥!我的皮鞋恐怕陷进去就拖不出来了。”

“走路回去!”完全发了脾气的母亲又说,“当你没有皮鞋的时候,你就躺在床上不要出门!把你们带出来,一点成就都没有!”

贝尔特和荷尔丹丝低着头转到奥拉多瓦尔街,她们把长裙尽量提高,她们的肩头,在那薄薄的舞衣下,不免紧缩而且发抖。若塞朗太太走在她们的后面,她穿一件破得象猫皮一样旧的灰鼠大衣。她们三个人都没有戴帽子,一条纱巾包着她们的头发,这种头饰是无论哪一个过路人都会转过身来看一看的,看见她们弓着背,眼睛盯着泥坑,排成单行,沿着一座一座的房屋向前走去,没有不惊讶的。而且母亲的愤怒还在增长,因为她想起三年以来,无数次都是这个样子回家,穿着一些累赘的服装,在街头的黑泥灰中行走,逗得那些迟迟回家的下流人耻笑。不,她已经受够了。带着她的姑们在巴黎四处乱窜,连奢侈一下叫一部马车都不敢,怕的是下一天的晚餐会减少一盘菜。这一切她再也不干了。

“她说她可以替人介绍婚姻!”她想起丹布勒维尔夫人,就这样高声说出来驱散自己的闷气,而且,她这话只是对自己说的,甚至并没有对着已经走到圣奥诺勒街的两个女儿说话。“她说的婚姻,真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大堆冒失的女人!啊!如果别人不是迫不得已的话……她这一次嫁出去的那个新,仿佛就是她最大的成就,她意在向我们表示婚姻早晚一定成功!真是一个漂亮的榜样!其实,这个新是因为犯了过错,应当放进修道院去住半年,来清洁一下子的可怜的孩子!”

当年轻的姑穿过皇宫广场的时候,天下起大雨来了。这真是一次大败仗!她们停了一会,又一滑一跌地踏着水走,重新望着那过路的空车子。

“走路回家!”毫无怜悯的母亲叫起来,“现在太近了,用不着花两个法郎!你们的哥哥雷昂,拒绝同我们一道走,怕的是我们叫他付车钱!好极了,如果他在这位夫人家里有事可做!不过我们可以说,这件事并不怎么光彩。一个已经五十多岁的女人,专门接待青年人!从前,她是个没有什么价值的女人,只是一个大人物设法把她嫁给那个傻瓜丹布勒维尔,交换条件是委派他做办公厅主任!”

贝尔特和荷尔丹丝,一先一后地在大雨下开时小跑起来,仿佛并没有听见母亲说什么话。一到她们的母亲不顾一切,忘了她给予她们严格教育的时候,她们最好的态度,就是变成聋子。只是贝尔特在走进黑暗而荒凉的梯子街的时候,却表示反抗了。

“得,好极了,”她说,“你瞧,我的鞋后跟都掉了……我不能再走了,我!”

若塞朗太太变得凶狠起来:

“你们愿不愿意好好地走?难道我在抱怨么?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在这样深夜还在街上走,难道这又适合我的身分么?再说,如果你们的父亲能够和别的父亲一样!但是,不,我们的老爷是要在家里逍遥自在的。带你们到上流社会去走的事,总是轮着我。他呢,他决不接受这个苦差。好吧,我向你们说,这件事,我真够腻烦了。如果你们的父亲愿意,将来由他带你们出去。我呢,从此以后,只有见鬼才带你们到那些叫我讨厌的人家去……一个用他的所谓才能来骗了我的男人,我还得设法去讨他的欢喜!啊,我主上帝!如果还可以重新来过的话,我绝不会再嫁这样一个男子!”

两个年轻姑没有提出异议,她们的母亲的希望破灭,便是一章永远没有完的书,这她们是明白的。她们的纱巾已贴着脸,鞋子已湿透了,她们迅速地走过了圣安娜街。但到了灼街她们家门口的时候,若塞朗太太却遭到一件最大的屈辱:杜维利埃夫妇回家来坐的马车,溅了她一身泥。

在楼梯上,母亲和姑们都疲惫不堪,而且异常愤怒。但当她们不得不从奥克达夫面前经过的时候,却又装作和蔼可亲的样子。这时,她们的门已经关了,她们不得不从正房中穿过去;她们到处碰着家具,最后才匆匆地走进了饭厅。若塞朗先生正在饭厅里,靠着一只小灯的微弱的光抄稿子。

“又完了!”若塞朗太太忘乎其形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叫起来。

她以一种粗野的举动,把包头的纱巾拉开,把灰鼠大衣搭在椅背上,露出她那件黑缎子滚边的火红的宽大长袍来。她的衣服的领口开得很低,她的肩头还很漂亮,象马的光滑的部一样。她的面孔是正方形的,两腮下垂,鼻子肥大,表示出一种高尚的、能自重的,不使用下流字眼的皇后般的悲愤。

“啊!”若塞朗先生因为她们进门这样凶猛吓呆了,只简单地叫了一声。

他把眼皮垂下,深深地感到焦虑。当他的妻子把她的硕大的部展开的时候,他就吓呆了,他觉得她这个庞然大物会倒下来压着他的后脑勺似的。他穿一件一直在家穿破了的旧大衣,三十五年的办公厅生活,使他的面容显得很老练。他用他的黯然无光的粗大的蓝眼睛把她望了一会,随后,他把他的斑白的头发撇在耳朵后,非常窘困地一句话也找不出来,他企图重新开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