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邪恶目光”

我们进了大门。根据向导给我们的描述和从远处得到的印象,我预料这是一座宫殿式的建筑物。可是大失所望!

它虽然高大,但是有一半已经坍塌。门窗残缺,室内空空,屋顶破损,墙砖裸露。墙顶上的瓦久经风雨,铺着一层厚厚的粉尘。

高大而宽阔的大门前,有一个男子在迎接我们,他拉长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没有引起我们丝毫好感。

“这是胡穆姆,阿迦的侍从。”苏耶夫介绍说。

好家伙,我们马上就遇到我们要提防的人了!他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指着两个站在我们后面的强壮后生说:

“长官,我的阿迦不幸地听到,你不能行走。因此,他命令我,派这两个人来抬你。他们力气很大,你完全可以放心。”

我下了马。两个被指定的人各伸出一只胳膊,互相交叉,用另外两只手抓住。我坐在他们的手上,靠着他们的胳膊,构成了一乘轿子。我被这乘轿子抬着,经过过道,穿过两间房,进入客厅。我的同伴们跟在后面。裁缝却溜之大吉。

这个客厅陈设简单。墙边摆着一排长沙发。对着客厅正门的沙发高一些,宫殿主人坐在上面。他的旁边还有一张类似的高沙发,是为我准备的。他的座位前面有几个位子是给我的同伴们的。两个轿夫抬着我在门前停下脚步。阿迦鞠了一躬,没有起身。他说:

“欢迎,长官!安拉恩赐你进入我家,并赐给你和我呆几天。抱歉的是,我不能起身。足痛风折磨我的腿,使我不能动。只好派人抬你到我这儿来,在我的右边就坐。你的同伴们可以在我前面歇息歇息。”

他们把我放到他身边,其他三人则在他对面就坐。我说了几句表示感谢的客气话。他抱歉地打断我的话,说要表示感谢的不是我,而是他。轿夫们走了,侍从拿来了烟袋和咖啡。在东方,人们习惯于按烟袋质量来评价一个人的富裕程度。用这种尺度衡量,穆拉德是个很富的人。他抽的和递给我的烟袋,都是用正宗花梨木做烟筒,上面缠着金线,饰以珍珠宝石,花边都是豪华的,琥珀是半透明的。在东方,这种琥珀比全透明的价值高得多。小巧玲珑的无耳瓷杯放在金碟上面,金碟是透雕细工。我不得不承认,我在这儿喝的咖啡比在开罗喝的还好,是按东方的方法加细盐泡制的。一个小咖啡杯的容积大约四个顶针那么大。

烟叶也是上等的。可惜烟袋头太小!抽十五口以后,就得重新装烟叶。由他的贴身侍从胡穆姆装烟袋。

按照良好的风俗习惯,对客人不能一见面就问这问那,所以我们只是泛泛地聊聊。然后,穆拉德的话题逐渐深入。他问:

“今天旅途愉快吗,长官?”

“安拉陪同我。”我回答。

“阿夫里特,就是那位裁缝,告诉我,你是从什干屈来的?”

“我是昨天到那儿的。”

“在那之前?”

“在拉多维什和奥斯特罗姆察。”

“这么说来,你每天都在旅途中?”

“是这么回事,因为我是从埃迪尔内和伊斯坦布尔来的。”

“从伊斯坦布尔!安拉对你真好,让你出生在这个都城!”

“我不是那儿出生,而是从大马士革经过巴勒斯坦到那儿去的。”

“原来你是大马士革人?”

“也不是。我是法兰克人,即阿拉曼人,从我的祖国出发到撒哈拉大沙漠,再从那儿到埃及和阿拉伯。”

“安拉是伟大的!你的旅途这么长?你的买卖兴隆吗?”

“我旅行不是为了做生意。我想了解各国的风土人情、语言风俗。我是为了这个目的而离开家乡这么长的时间的。”

他看着我,表示不相信。

“为了这个目的?安拉!你看这么多山水、人畜、沙漠和森林,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你看别人的衣着,听别人的话语,得到的是什么?”

这都是些旧观念,是我常见的。这些人根本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出于纯粹的兴趣去拜访陌生的人民和国家。他们只知道做生意,朝觐,别的一概不懂。

“你喜欢地理?”我问他。

“很喜欢。我喜欢读这类书。”

“谁写的,阿迦?”

“到过那些国家的学者。”

“你懂得要感谢那些学者,是他们使你能与这些书交谈,得到知识?”

“肯定的!”

“那好,在我的故乡,也有人喜欢这类书籍。成千上万的人阅读这类书籍。因此,需要一些人撰写。写书的人要到遥远的国度去,了解那些国家。我就属于这种人。”

“你是地理学家。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你得到什么?你离家外出,放弃天伦之乐,到遥远的地方去受尽折磨,忍饥挨饿,甚至与危险作斗争。”

“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同意他的说法。

“然后,你坐下来,写得眼睛红肿,以便好奇者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可是,你得到什么益处?”

“难道旅游不是一种享受?”

“不是享受,而是受折磨。”

“看来,你大概不会花费力气去爬高山,观日出?”

“不会,因为我的头脑是健全的。我为什么要离开舒舒服服抽烟和喝咖啡的沙发?为什么要去攀登,然后又跑下来?这是毫无益处的。即使我不上山去坐,太阳照样升起和落山。安拉用智慧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我的攀登不会对他的决定作出丝毫贡献。”

是的。这样的人,这样的观点!安拉,万能的安拉啊!这是他的格言,也是对他灵与肉的惰性的原谅。

“这就是说,你像那些不会仅仅为了解异国风情而去承受长途跋涉的折磨和风险的?”我问。

“不会的。我不干这种事。”

“可是,我还是有利可图。我靠这个维持生活。”

“怎讲?你可以吃你看到的山,饮你看到的河?”

“不是。我如果写出这样的书,就会得到一笔钱。这笔钱就是我的收入。”

我终于说出来的,并不完全是疯话。

“啊,”主人说,“现在我明白了。你不是地理学家,而是书商。”

“我不是书商,而是书商付钱给我,买我写的东西,把它印刷成书,再出卖给读者。我们两方面做的是一笔生意。”

穆拉德把手指放到鼻子上,想了一会儿,答道:

“现在我明白了:你像那些从阿拉伯批发咖啡去零售的人?”

“是的,大体上是这么回事。”

“你把你看到的统统写进去?”

“不是全部,而是有阅读价值的部分。”

“例如,你认识的一个非常好的人。”

“是的,这种人要写进我的书。”

“或者一个相当坏的人?”

“我也写这种人,让读者了解他,厌恶他。”

他板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把烟袋嘴放进头巾底下。他不喜欢这种事。这事看来让他忧虑。

“噢!”他嘟囔着,“就是说,好的和坏的,都通过你,在你的国家变得众所周知?”

“是这样。”

“你把他们的名字也写上?”

“当然,阿迦。”

“他们是什么人?干什么事?家住什么地方?”

“甚至更详细。”我强调指出。

“他们的所作所为,你和他们的谈话内容,你对他们的了解?”

“所有一切!”

“安拉,安拉!你是个大告密者!人们肯定会怕你!”

“好人用不着怕我,而且会名扬天下,因为这些书会翻译成其他文字。恶人则是罪有应得,如果他们变得臭名昭著,引起厌恶和蔑视的话。”

“你也写什干屈?”

“甚至很多,因为我在那儿有很多经历。”

“或许还有基利塞利?”

“绝对的,因为基利塞利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不能忽略。”

“你将描写它的哪些方面?”

“还不清楚,要等待,看看在这儿会有些什么所见所闻。无论如何,我会以赞扬的口气提到你有豪华的烟袋和上等的咖啡。”

穆拉德静静地凝视着,沉默了一会儿。我一进门就仔细地观察他,总觉得有些面熟。我在哪儿见过他的面孔?这位房主给人的印象决不是一个富人的印象。他的头巾是旧的、肮脏的。长袍也一样。在他的腿上,只有患足痛风的地方包得紧紧的。尽管如此,两只脚都是赤脚,仅仅是插在一双又旧又小,磨损得很厉害的拖鞋里面。这个土耳其人又高又瘦,脸上过早地出现了皱纹。严厉的神色、凶狠的小眼、发达的下巴、宽阔的尖嘴,所有这些都使他的脸上没有一处给人留下舒服的印象。人们还会想起贪得无厌的人的模样。这种人所想到的只是捞取,而不管用什么方式捞。

“我希望,”这个土耳其人好不容易说了一句,“你在我这儿会满意的,只会写我的好处。”

“我对此深信不疑。你对我们这么客气,我只有感激你。”

“我本来是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迎接你的,照顾得要好得多。可是,我的内人到于斯屈布去了,我自己动弹不得。足痛风折磨我的脚。这种病是在战争中得的。”

“你当过兵?甚至当过军官?”

“那时,我比现在好,地位还高些。我是军需商!为苏丹的勇士们提供衣食。”

我想起了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的可怜士兵,想起了这些军需商们鼓鼓的钱包。

“你肯定是高官厚禄,深得君王的宠爱。”我答道。

“是的,是这么回事,”阿迦自豪地说,“军需商打赢了这个战役。军需商将战争推向胜利。没有他,就没有士气,没有勇敢,只有饥饿、穷困和疾病。祖国对我非常感激。”

“要我在书中写上这些事?”

“好,写吧。请你写。可不可以对帝国和君臣们写许多正面事迹?”

“可以。”我简短地回答,因为我觉察到,他想转入正题,这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

“也有一些坏的?”

“也有,到处都有好人和坏人。”

“你在我们这儿遇到坏人了?”

“特别是在近期,而且是在这个地方。”

他摇摆着身体,想进入这个话题。

“本书的读者肯定会知道一切。我要是有一本这样的书就好!”

“你读不到,因为不是用你们的文字写的。”

“你现在至少要跟我说说它的内容。”

“也许过一会儿,我休息的时候。”

“我就派人指给你住的房间。不过,你至少先要讲一点。”

“我确实很疲倦。不过,你看到,我注意到我的好客的东道主的这个愿望,要我的同伴哈勒夫介绍一下我们最近所经历的大概情况。”

“他可以开始讲了,我听着。”

要哈勒夫讲一讲,他很喜欢。但是,这个阿迦用简短而又是命令的方式提醒,又使他感到不快。我知道,马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首先,请允许我,”哈勒夫在开头时说,“告诉你,讲话人是谁。他是怀着善意对你讲话的。我叫哈奇·哈勒夫·奥马尔·本·哈奇·阿布·阿巴斯·伊布·哈奇·达乌德·阿尔戈萨拉赫,撒马尔的主要部族哈德丁的战士。我曾祖父的祖先与先知共同作战。这位英雄的祖先与易卜拉欣,即易司马仪的父亲一起品尝过西瓜。你的祖先的家谱也这么齐全吗?”

“我的祖先比这还早。”穆拉德有点狼狈地回答。

“这很好,因为评价一个人,不能根据烟袋和杯子,而是要根据已知的祖先数目。在极乐世界,有数千人在等待我。我是他们最宠爱的后代。我不认为每个人都欣赏我的讲话,可是我的朋友本尼西希望我讲一讲,所以,我要求你集中全部注意力听。”

所有这一切都平心静气地讲出来,似乎当这位始祖与亚伯拉罕吃西瓜的时候,哈勒夫身临其境。他装作全神贯注地讲这番话,似乎要给东道主一份恩赐。

哈勒夫用精心选择的字眼概括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个法学家会比这个小个子哈勒夫讲得好。他只字未提可能使这位前军需商发觉我们与他有关系的事情。我暗暗为他高兴。他结束讲话时,用目光询问我,效果如何,我投去赞赏的目光。

穆拉德装作极为好奇。他把手中的烟袋扔掉,一个穆斯林这样做,是表示多种意义。然后,他紧抱双手叫喊:

“啊,安拉,安拉,把你复仇的使者派到几间来,用烈火烧死这些罪恶滔天的坏人吧!我要相信我所听到的情况吗?我不能相信,不能,我不能相信!”

他沉默下来,拿出念珠,用干瘦的手指滚动珠子,好像是在祈祷。然后,他突然抬头,打量着我并问:

“长官,你证明这个哈勒夫所讲的是事实?”

“字字句句。”

“你在你的书中把这些统统描述出来?舒特,强盗,马纳赫,巴鲁德?”

“所有的。”

“这对他们是个可怕的惩罚。你认为,你还会与他们再相遇?”

“非常肯定,因为他们在追赶我。这儿,在你家里,我当然是安全的。我感谢你和那位好裁缝阿夫里特。但是明天,我们继续前进途中,坏人们还会袭击我。”

“你不会给我家带来耻辱的,长官,因为你只在我家逗留一夜。”

“我会考虑到这一点的。此外,按你自己的看法,经书的开头就说得很清楚,我在你家将呆多久,我们俩谁也无法改变。是的,即使安拉亲自来,也没法改变。”

“就这么办。不过我希望,我能长时间地看着你的目光在我这儿闪耀。我孤身一人在家,你使我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使我脚痛得以减轻,如果你再呆一会儿的话。”

“我也乐意再能享受一下你的陪伴,”我答道,“据说,你做过长时间旅行?”

“谁说的?”

“裁缝。”

我从他的脸上看出,苏耶夫说的是假话。而这个土耳其人却说:

“是的。那是在我的脚还健康的时候。我的脚踏遍了许多国家的城市和农村。”

“可你刚才说,你从不登山观日出!”

“是指现在,我的脚有毛病的时候。”他为自己辩护。

“你为什么把腿包扎起来,而让脚露在外面?”

我严厉地看着他。穆拉德有点狼狈。难道他出于某种原因要伪装成有足痛风?

“我的病在腿部,而不在脚上。”他解释说。

“这样做,你脚上的拇指不痛?”

“不痛,长官。”

“也不肿?”

“是健康的。”

“晚上发烧吗?”

“我从未发过烧。”

这个人暴露了,因为如果没有上述现象,也就不可能有足痛风!他对足痛风症状一无所知。现在我明白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了。此外,为了提一提所谓书室,我向他打听:

“你有许多书,它们会减轻你的痛苦和寂寞的。”

“书?”他吃惊地问。

“是的。你是一位博学者,拥有很多令人羡慕的文字资料。”

“谁说的?”

“也是裁缝。”

这个侏儒显然是瞎编出一些东西,来引诱我们。穆拉德悟出了这点,赶紧回答:

“长官,我的书室根本没有你所想像的那样重要。对于我来说,是够了,但对于你这样的学者,是无足轻重的。”

“可是,我希望你允许我看一看。”

“可以的。不过现在不看。你累了,我派人送你到你住的房间去。”

“在哪儿?”

“不在这栋楼里。在这儿,你会受到干扰的。所以,我派人为你们修好了老母塔。你们住在底下。”

“完全听你的。不过想问一句,为什么这所建筑物叫做老母塔?”

“我不知道。有人说,一位老母亲死后常回来,夜里穿着白色衣服站在塔台上,为下面的孩子们祝福。你相信鬼吗?”

“不相信,阿迦。”

“那你大概不会害怕这位老者?”

“我不会有这种感觉!她偶尔还来?”

“人们都说有这么回事,所以晚上不到塔上面去。”

阿迦为什么对我说起此事?如果与楼房有关,那大概就是对我下逐客令的理由。或许会有人穿着那个幽灵的衣服,来捉弄我们,然后归罪于那个老太太。可这是小孩子的想法,只可能出自这类人的嘴。

“我们将感到高兴,”我回答,“如果能见识见识幽灵的话。我们倒要问问,阴间是个什么样子。”

“你有胆量,长官?”

“肯定的。”

“这会给你带来严重后果。人是不能与鬼谈话的,谈话是可能送命的。”

“我不相信。安拉不会允许罪人逃避地狱的折磨,到人间来漫游。而对好鬼,是不必害怕的。如果是乔装打扮的鬼,我们会毫不客气。我只请求你把我们带到塔楼上去。”

“你们必须穿过一部分花园。我想,你会很高兴的。这个花园花了我很多钱,像从第一天堂进门后的幸福园一样漂亮。”

“好遗憾,我不能享受这种幸福,因为我不能走路。”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享受享受。你不需要走路,而是可以乘车。我‘内人’也不能走路。因此,我给她做了个轮椅,让别人推着她走。现在,我‘内人’不在家,你可以利用这种行走的椅子。”

“这是为我做的一大善事。”

“我马上派人去取轮椅。胡穆姆推你,并且一直为你们服务。”

这个侍从肯定是要监视我们,凡是他注意到了的,我们就会做不成。因此,我回答说:

“你的贴身侍从我不能夺走,而且我习惯于让我的陪同人员办事。”

“这我不能容忍,”主人反对,“他们和你一样,是我的客人。把他们当做仆人对待,是我的不礼貌。不要说这件事了!胡穆姆受委托执行你们的命令,并且始终在你们身边。”

始终在我们身边!这就是说,我们处在他的监视下。怎么摆脱他?

胡穆姆推来了轮椅。我坐了上去,与阿迦告别。这个侍从推着我出去,其他人跟在后面。我们通过宽敞的主楼过道,先来到一个院子。这个院子看来平常是作肥料场的,两边都是低矮的茅棚,装满了干草。院子的另一边有一个牲口棚,中间是通道。我们穿过通道进入花园。这儿有一片草坪,上面堆放着干草。然后,我们经过好几个花坛,上面种着蔬菜。蔬菜之间鲜花盛开。难道这就是著名的“幸福园”?现在,在这种情况下,对穆斯林们的欣赏能力真不知说什么好。

我们从花坛旁边经过时,又遇到一块草坪,比前面那块大些。这儿也堆着好几堆大草垛,堆放的是干草和各种谷物。再过去,耸立着“老母塔”。它是一个圆形古建筑,有四层,相当高。与一般的塔差不多,上面没有玻璃窗,大门是敞开的。底层只有一个房间,一个相当破旧的楼梯通向上面。我看到,垫子和地毯都靠墙放着,上面有好几个枕头。中间放着一块四方木板,给我们当桌子用。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这是你们的住房,长官。”胡穆姆把我推进房间后说。

“这儿经常住客人?”

“不。这个房间是我们最好的房间,主人安排给你们,是对你们的奖赏。”

“上面是什么房间?”

“还有两个和这一样的房间,然后就是眺望远景的阁楼,但是没有布置好,因为没住过人。”

我们四周的围墙很旧,好像这儿经常发生小地震一样,墙上的砖被震了出来。墙壁和炉子都没有抹灰。这个房间是空荡荡的。

在路上,我想出了一个摆脱那个侍从的主意。我们遇到过一个工人,他有两只邪恶的、流泪的眼睛。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个情况:所有的东方人都迷信,惧怕一种“邪恶目光”,意大利人称之为列特图拉。有邪恶目光的人只要敏锐地看另一个人一眼,那个人就会招来横祸。一个人如果目光敏锐,咄咄逼人,就很容易被怀疑为有邪恶目光,所有的人都会躲避他。

为了使孩子们免受邪恶目光的伤害,人们给他们脖子上系红带子或者珊瑚。大人们只有一种办法预防邪恶目光将带来的后果,那就是向当事人举起双手并叉开手指。这样做了以后,马上离开,才可以避免邪恶目光的严重后果。

“我对这套住宅非常满意,”我说,“希望能给我们一盏灯晚上用。”

“等会儿我给你带来,我先给你们备饭。还有什么吩咐吗,长官?”

“只再要点水,其他,目前就不需要了。”

“我马上去打,希望你们对我的认真和快速感到满意。对像你们这样的先生,服务必须抓紧。我听说,你们给主人讲了一些故事。我尊重你们,听从你们吩咐。我听到你们遇到危险的时候,心里很不平静。安拉在保护你们,否则,你们早就完了。”

“是的。安拉总是救助我们。他给了我一件礼物作为护身符,化险为夷,敌人无法伤害我。”

他的好奇心马上激发起来了。

“什么东西,长官?”他试探地问我。

“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怎讲?”

“你睁大眼睛,直视我的眼睛。”

他做了。

“怎么样?什么也没看见?”我追问。

“没有,长官。”

“我的眼睛没有什么引起你注意?”

“没有。”

“别人什么也没有看见,这对我就是好事。可是,我要是看我的敌人一眼,敌人就得完蛋。”

“为什么,本尼西?”

“因为敌人这一辈子就再也不会成功了。谁要是看过我,只要我想做,谁就只会遭受不幸。我的目光一直留在他身上,他的心灵就属于我;我只要想他,他就会遭遇邪恶,无法抗拒。”

“长官,是真的?”他急忙问,充满着恐惧。“你有邪恶目光?”

“是的。我有邪恶目光,不过我只看坏人。”

“安拉保佑我!我不想再与你打交道了。安拉,安拉!”

他把十个指头对准我,转身就跑,速度极快。我的同伴们都放声大笑。

“你干得漂亮。”哈勒夫欢呼雀跃,“他不会再来了。他的心很坏。我们会得到另一个仆人。”

“是的。很可能是我所想要的:亚尼克,年轻的女基督徒的未婚夫。”

“怎么回事,本尼西?”

“胡穆姆由于安卡的原因,对他持敌意。他想让他中邪。我知道,他会让他所仇恨的仆人来为我们服务。你们现在帮我一下,把我扶到软垫上,然后再去了解一下环境。我一定要弄明白,这个塔是什么样子。”

我坐下来。他们三人爬到塔上,很快就回来了。哈勒夫报告:

“我不相信这儿对我们有危险。二楼和三楼的两个房间与这个房间是一样的。”

“也像这间一样,有百叶窗?”

“有。可以用粗木栓拴死。”

“那我们要使任何人夜里不弄出响声就进不来。顶上是什么?”

“有一个无墙壁的圆形阁楼,由四根石柱支撑着屋顶。四周是石头护墙。”

“我从外面看到了。那个‘老母’肯定会从那儿出来为孩子们祝福。”

“现在,她出不来了,因为过去的开口处给堵死了。”哈勒夫说。

“这一定有原因。怎样到这个眺望美景的阁楼上去?它是敞开的,那就可能有雨潲进来,水就会从楼梯往下流。要不要预防?”

“有预防。楼梯口盖上了盖子。盖子是可以取下来的。盖子的边缘和楼梯口都嵌镶有橡皮,是防水的。地板从中央到边缘有一点下斜,护栏底部有小孔,水可以流出去。”

“原来是这样!这个敞开的阁楼对我们来说可能是危险的。那儿可以上人。”

“太高了,本尼西。”

“不高。这个房间的高度差不多是我站起来伸手够得着的高度。我们上面的两个房间如果是一样高的话,那么,到敞开的阁楼地板最高也不过是十一码(注:一码约合0.686米)。阁楼四周的护墙厚度算两码,总共大约十三码。”

“那么,一定要用一张这么高的梯子。这样的梯子肯定是有的。”

“我也是这么看的。地板上的活动盖板可以锁吗?”

“不能。”哈勒夫说。

“看你们做的事!其他房间的地板难道没有活动盖板,用来封锁楼梯口?”

“没有。”

“可见,我们的敌人肯定有一架梯子,他们通向我们的路是敞开的。他们爬上去,然后从上而下溜进来,我们肯定不会注意那个人口的。我必须亲自上去看看。奥马尔,你能不能用肩膀扛着我?”

“可以,长官,上来吧!”

我骑在他的肩上,他背着我上楼去。塔的每层都和底层一样,只有一个房间。地板上有楼梯口。除了最高一层,这些口子都是敞开的。最高层有一个又厚又重的活动盖板,可以上锁。橡皮边缘使得盖板可以防水。构成阁楼的护墙只有两码高,它们把柱子围在中间,支撑着屋顶。柱子之间是敞开的,可以眺望田野和果园。

塔的周围还有一个阳台。石头风化了,一部分甚至坍塌。没有人敢把身体向外伸出去。这可能就是把过去通向外面的门口用砖堵塞的原因。正如以前提到过的,这是惟一对我们可能构成威胁的地方。人们可以登梯子上来,然后经过三层楼梯下到我们这儿来。我们要进行防御,就必须从这儿堵塞活动盖板,使别人不能从外面打开。顺便提一句,远景有点模糊。在我们旅途的最后一个钟头里,我们已经注意到把地平线完全笼罩起来并且越来越高的乌云。

我们刚刚回到所住的房间,一个强壮的小伙子提着两桶水来了,一桶是饮水,一桶是洗脸水。他的面部显得坦诚而又聪明,用友好的目光打量我们。

“晚上好!”他用保加利亚语问候,然后用土耳其语说,“阿迦派我给你们送水,长官。饭很快就好。”

“胡穆姆怎么不来了?”

“阿迦需要他。”

“他对我们说的正好相反。”

“他的腿开始痛,一定要有人服务。”

“于是,我们就得到了你?”

“是的,长官。如果你没有别的吩咐的话。”

“我们喜欢你,你比胡穆姆受欢迎。你大概是亚尼克,安卡的未婚夫?”

“是的,长官。你送给安卡的,很丰厚。她回家后才看到那些钱。我要她退还给你,因为你肯定弄错了,并不需要给这么多。”

他把钱递过来。

“我不再收回了。你也会得到这样一份礼物,如果我对你的服务感到满意的话。”

“长官,我不能要钱。我穷,却是自愿为你服务的。安卡对我说过,你的信仰与我们的相同,甚至在罗马看见过圣父。对你表示我的顺从,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看,你是一个好青年,如果我能够做点事情对你有所补益的话,我将感到高兴。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很快能够娶安卡为妻。”

“所以你很快积蓄了一千皮阿斯特!”

“哎呀,安卡已经说出来了!我倒是差不多凑齐了一千。可是,安卡还没有积蓄这么多。”

“还缺多少?”

“二百。”

“你多久能赚这么多钱?”

“两年。所以,我还得耐心等待。偷钱的事,我是不干的。阿迦支付的工资相当微薄。”

“如果我现在送给你这二百呢?”

“长官,你取笑!”

“对一个好青年,我不能取笑。我想给你这笔钱。然后,你就可以帮你的安卡存起来。来吧,拿走!”

这还不到四十马克。我给他是出于高兴,因为值得。这不是我自己的钱。他很高兴,却不能理解,一个外国人,没有任何理由,给他一大笔钱。我没有把根本的原因告诉他。这样,我还是可以达到目的,因为我相信,亚尼克将坚决站在我们一边。他保证将尽力使我们满意。

我开始小心地向他打听他主人的情况。我提出许多问题,得到如下结果:

穆拉德是马纳赫的兄弟,信奉伊斯兰教。马纳赫是个税务官,因为贪污逃出于斯屈布。所以,我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阿迦的脸形。马纳赫经常来看穆拉德。他是逃犯,在这个地区不能公开露面,便隐藏在大粮库中。这个粮库就在我们所住的塔楼旁边。对于公务人员,这虽然是个秘密,但是大家早就知道,不过都不说出来。亚尼克的任务也是尽量不离开我们,并向主人提供我们所说出的一切情况。

“你对他说,”谈话结束时,我说,“你不懂我们的话,因为我们讲阿拉伯语。”

“这是最好的办法。现在,我要走了,饭已经准备好了。”

亚尼克离开时,必须让门敞开,使我能够观察那个可疑的粮库。粮库相当大,下面有一处引起我注意,这一处明显与周围不同。这肯定是入口。漏斗状的屋顶尖伸出一根杆子,是个草编扫帚。也许这是作暗号用的。

亚尼克很快就回来了,提着一个大篮子。他把篮子里的饭菜放到低矮的桌子上面,有玉米糕、冷肉和热蛋糕。蛋糕色香俱全。

“长官,”他报告说,“安卡小声地告诉我,你们要留心那盘蛋糕。”

“她注意到了疑点?”

“阿迦把安卡打发出去,亲自加生面。可是,她在外面偷看了,发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灭鼠药。”

“穆拉德还在厨房?”

“在。他问我,你们谈了些什么,我照你的吩咐回答了。于是,他命令我对你们友好,多和你们交谈,使你们非回答不可。他说,与你们交谈,说不定非常有意思。阿迦答应给我五个皮阿斯特的工钱,如果我的事情做得好的话。”

“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兴趣为那五个皮阿斯特把你的灵魂写进阎王簿。”

“给几千都不会!不过,安卡要我告诉你们,玉米糕和肉可以放心吃。”

“我们听从她的。蛋糕马上喂麻雀。”

我们的住房有几群麻雀,它们以此为家和根据地。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我们的住房安排得多么精心。护墙上的好些石头掉了。这样形成的洞,就成了那些淘气的鸟雀的巢。它们可没有什么整齐清洁的意识,不可能把它们的孵化场地安排得井井有条。

麻雀似乎一点儿也不怕我们。它们飞进飞出,没有丝毫胆怯。它们还从窗子外面观察我们,表现出对人类的亲密感。它们不怕人。我扔给它们好几小片蛋糕,扔到角落里。这些鸟雀纷纷飞过来争食。现在,麻雀并没有都在我们塔楼。外面变黑了,远处的隆隆声宣告一场疾风暴雨即将来临。

“给我们拿灯来,”我命令亚尼克,“利用这个机会告诉你的阿迦,就说我们关闭和拴死了全部百叶窗。”

“为什么?”

“他会问你。你告诉他,就说是我不能让老母的灵魂进屋。”

小伙子走了,伙伴们到上面几层去关窗。然后,亚尼克带着一盏陶器制作的老式灯回来,灯里只有一点点油,肯定点不到一个钟头。

“为什么你拿这么一点点油来?”我问。

“阿迦不多给。他说,你们很快就会睡觉。但是,安卡是个聪明的女孩,偷偷地把这个一起交给了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油瓶,交给我。

“这肯定不纯粹是由于吝啬,”我说,“穆拉德想让我们在黑暗中手足无措。”

一声凄凉的惨叫使我扭头去看那些麻雀。它们坐在自己的巢里,羽毛高高地竖起,样子非常痛苦。一只麻雀扑打着翅膀从洞里跑出来,掉到地上,翅膀又动了几下,就再也不动弹。它死了。

“快!”哈勒夫嘟囔着,“这个坏蛋在蛋糕里面肯定还放了大量毒药!”

“是有相当大的量,够毒死四条强壮的汉子。对我们,毒性生效的时间肯定没有对麻雀那么快。这个人不仅十恶不赦,而且极其愚蠢。他肯定认为,我们也会像麻雀一样很快就倒下,没有时间报复。”

现在,已经有好几只麻雀死在地上。可怜的麻雀会抱怨我,可是我不得不牺牲它们,来取得确凿证据。

“你怎样处理这些蛋糕,本尼西?”哈勒夫问我,“我们想去找穆拉德,用鞭子逼他吃他自己的蛋糕。”

“你的建议的第一部分我们执行,后一部分不接受。我们马上去找穆拉德,带上蛋糕,把死麻雀做装饰品放在一起。”

“长官,别这样,”亚尼克请求说,“否则,我会得到报复的,因为阿迦会认为,我提醒了你们。”

“我们会预防他这么做。我们假装给你一片,你吃下去了。你一定要装成像刀割一样痛苦。你能够做到吗?”

“我想,行。”

“其余的都是我们的事。你能不能告诉我们,穆拉德在哪儿?”

“在你们和他一起吃饭的客厅后面,他的房间里。你们马上就看得见房门。如果他不在那儿,我们就到厨房找他,因为安卡告诉我,给你们做晚饭的时候,他想在场。”

“厨房在哪儿?”

“院门左边。你来的时候,曾路过那儿。你们动作要巧妙,不要过早让别人发现,否则,阿迦会躲藏起来。”

亚尼克走了,我们也动身。我坐在轮椅上。哈勒夫亲自拿蛋糕,用自己的长袍角将蛋糕盖住。我们不是横过院子,而是先经过牲口圈,然后沿主楼走,以免过早被人发现。

我们先找到了房东,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的客厅铺了地毯和垫子,所以我们没有弄出声音。奥斯克打开那扇进深大的门,往里面看。

“你想干什么?”我听到了穆拉德惊慌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我被奥马尔连车带人推进了房间。这个土耳其人看见我,马上叉开所有十个指头,对准我,极为恐惧地叫喊:

“上帝保佑我,上帝保护我!出去,出去!你有邪恶目光!”

“放心!只要我对你怀好意,我的眼睛就不会伤害你。”

“我不相信!出去,出去!”

他为了不看我,恐惧地转过身,把两只手朝门伸直。

“穆拉德·阿迦,”我严肃地说,“你是怎么想的?你就以这种方式招待客人吗?告诉你吧,我的目光不会伤害你的。我只说明完来意,就离开。请转过身来面对着我,放心地看着我的脸吧!”

“你能向安拉保证,尽管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也不会给我带来邪恶?”

“我给你这种保证。”

“那我就敢了。不过,我告诉你,如果你给我造成不幸,我会让你听到可怕的咒骂声的。”

“这种声音不会让我听到的,因为我只对你寄予友谊,也就是说不会伤害你。”

阿迦这才转过身来。不过,他的脸上还表现出很大的惶恐,使我打心底里感到好笑。

“你找我有什么事?”他问。

“我想向你打听一件小事,先向你提个友好的请求。客人与主人分一个面包,是一种风俗习惯。你不能这样做,因为足痛风不允许你与我——”

我停了一会儿,好像现在才仔细观察他的腿似的。实际上。我一进门就察觉,那厚厚的包扎消失了。阿迦笔直地站在我面前。肥大的灯笼裤挽到了膝盖,由于害怕而产生的动作,既快又有力量,根本谈不上患有痛苦的病。因此,在这令人惊讶的短暂时间过去以后,我才说:

“我看见什么?安拉创造了奇迹?病魔已经从你身上被抓走!”

阿迦狼狈不堪,只咕哝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

“你怕我的眼睛,就怕在这儿?”我继续说,“我的目光对我怀好意的人只有好处。我相信,你病情突然好转,应该感谢我的眼睛和我善意的友谊。”

我以此给他下了个台阶,便于他说话。他利用了这个机会,说:

“是的,长官,只可能这样解释。多年来,我一直受此折磨。你刚走,我的腿上就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我试着走走,看到,成功了!在我的一生中,我还从来没有感觉过像现在这样舒服有力。这可能是你的眼睛所致!”

“那你就看着,情况并没有变化!是你思想的变化导致了你感觉的变化。要不然,你会比过去病得更厉害。”

“长官,我为什么要有非分之念头?你没有对我施邪恶,而是给我医治。我是你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

“正因为如此,我才感到遗憾,因为我不能与你分吃面食。你不应责怪我们不懂得礼貌和友谊。我们送上门来,把我们最美好的食物带给你,请你当着我们的面享用。我们将看着你。;如果你吃了我们表示敬意的赠品,我们会感到由衷高兴的。哈勒夫,把赠品拿过来!”

哈勒夫拿来长袍角包着的蛋糕,走到穆拉德面前,递给他,并说:

“啊,阿迦,拿走这好客的食物,给我们以爱吧,看看,你吃起来会多么有味道!”

六只死麻雀躺在这块蛋糕上面。穆拉德惊慌失措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道:-

“怎么回事?这些麻雀为什么躺在蛋糕上面?”

“我分了一点给它们。它们觉得好吃,高兴得死了。现在,他们是极乐鸟了,在天堂的花园里飘荡,用夜莺般的歌声赞美你的烹调技术。”

穆拉德没有伸手去拿蛋糕。他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

“长官,我不懂你的话。麻雀怎么会死于蛋糕?”

“我正要问你哩。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我应该怎样回答?”

“你可能知道得最清楚。你难道没有为麻雀做吃的吗?”

“我?你怎么会认为是我自己给你做的饭?”

“我认为,对我们的友谊会促使你亲手为我们做这顿饭菜。”

“我不敢苟同。我不是厨师。我要是当厨师,会把一切做坏的。”

“做出这么好的蛋糕,要归功于谁?”

“女仆安卡烘烤的。”

“把这个给她看看,告诉她,要她自己把这个吃掉。这不是生命之食,而是死亡之食。谁享用,腐烂的阴影就会笼罩在他头上。”

“长官,你把我吓坏了!”

“如果我没有邪恶目光的话,你会吓得更加厉害。我们现在作为尸体躺在塔楼里。我们的灵魂在夜间与老母的幽灵一起出现在那儿,对把死亡烤进食物的轻率行为表示控诉。幸亏我的目光锐利,洞察一切,一眼就看出了灭鼠毒药。为了向你证明,给了鸟儿,它们很快就因此而死。”

“安拉!要我相信这话?”

“我说给你听,你不听也得听。”

“是怎么送去的?我的厨房里可没有毒!”

“你家可有老鼠?”

“很多。”

“有杀它们的毒药?”

“有,是我派人从于斯屈布买来的。”

“你放在什么地方?”

“在我这个房间里。就放在那个搁板上,只有我能拿到。”

我朝那边看了一下。在墙上伸出的一块狭长搁板上,摆着各种小盒子。我没有看见一个袋子。也许他还把它装在衣口袋里。所以我说:

“如果你不能加以说明,我就动用我的目光了。我的目光看得见一切隐藏的东西。我看见安卡在厨房里,你也在。你把她派了出去。她外出的时候,你从衣袋里拿出那个装灭鼠药的袋子,摇了一些在酵母上面。”

阿迦后退了几步。

“长官!”他连喊带叫,“我可不是放毒者!”

“我说你是吗?你自己拿错了,把毒药当成了白糖。”

“没有,没有!你的眼睛骗了你。我根本没有进厨房!”

“我可是用自己的神眼看见你在里面的!”

“没有,长官,你弄错了。肯定是别人!”

“我从不弄错。摸摸你的长袍,毒药还在你身上。”

他不自觉地用右手去摸衣口袋,马上又把手抽回,叫喊着:

“我不明白你要干什么,长官!我为什么要把毒药随便带在身上?”

“为了灭鼠。”

“可我没有毒药!”

“穆拉德·阿迦,”你现在还骗我。袋子就在你的长袍里面!”

“没有,本尼西!”

“哈勒夫,把它拿出来!”

哈勒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穆拉德退却,愤怒地喊叫:

“长官,你想干什么?你以为我是个窝囊废,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任何人都无权搜我的身,掏我的口袋,何况是在我自己的家里!”

哈勒夫已经警告式地伸出了手指。

“穆拉德·阿迦,不要拒绝!你要是惹怒我的长官,他会用邪恶目光看你的。那时,我就不保证你的生命了。想想吧!”

哈勒夫毫无阻挡地把手伸进了穆拉德的衣口袋,把那个袋子拿了出来。

“好,穆拉德·阿迦!”我说,“谁说得对?”

“你,长官,”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以安拉的名义发誓,我不知道这个袋子是怎么到我口袋里来的。肯定有人把它塞进来,给我栽赃。”

“要我相信?”

“你必须相信,因为我用先知的胡须发过誓。除了亚尼克外,不可能有别人干这种勾当,因为他当时在厨房里。”

“这个人最不可能。”

“你不了解他。亚尼克是个诡计多端的人,尽想干坏事。他为什么把你们送到我这儿来?他没有在你们那儿服务?他难道不知道,我并没有等你们?他为什么不制止你们到我这儿来?”,

“因为他不能。为了不听他的申辩,我把他派到牲口棚去了。然后,我们就秘密地快速来到这儿。”

“尽管如此,亚尼克还是在场!”

“你怀疑他是毫无道理的。他吃了蛋糕。因为我们给了他一点。如果是他放的毒,他会这样干吗?”

“什么?他吃了。他?”

“你问他自己吧!你难道没有看见,少了一块?”

这一块我们切开藏起来了。

“安拉!亚尼克必死无疑!”

“可惜!你是罪犯!你为什么给我们送这种死亡之食?你瞒不了我。我还不想惩罚你,而是让时间去复仇。不要继续想对我们使坏了!我本想马上离开你家,但是如果我们一走了之,就会把不幸留在这儿,吃了你。因此,出于怜悯,我还是呆到明天,便于你更好地了解我。现在,我们让你单独一人在这儿。想一想,你做事多么欠考虑,并且还想干!”

阿迦没有回答,我们则离开了。我已表达清楚,而他可能还不明白我们对他的看法。当我们来到院子里的时候,电闪雷鸣,暴风雨来了。我们赶紧走进塔楼。亚尼克正在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