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十九

“嘿!看!”丹德里恩大喊,“有老鼠!”

杰洛特没有作声。他知道这个诗人基本上什么都怕,总是因为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而诗兴大发。

“老鼠!”丹德里恩继续说,“两只!三只!四只!噢,该死!杰洛特,快看!”

杰洛特叹了口气,转过头去。

高地之下有数不清的老鼠,帕梅亚和高地之间的空隙中满是吱吱尖叫的鼠。成百上千的老鼠从港口的方向逃跑,沿着山坡飞速向上爬,消失在山上的树林中。其他路人也看到了这一场景,人中发出或恐惧或惊讶的叫喊。

“老鼠从帕梅亚和港口那边逃跑了,”丹德里恩评价道,“因为它们害怕!我知道是为什么了!也许有艘捕鼠人的船靠岸了。”

没人想费力气回答。杰洛特把眼睛附近的汗水抹去,周围热得不正常,令人呼吸困难。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头顶万里无云。

“风暴要来了,”丽塔说,“一场巨大的风暴。老鼠能感觉到,我也能从空气中感觉到。”

我也是,猎魔人想。

“风暴,”珊瑚重复了一边,“从海上来的。”

“哪种风暴?”丹德里恩掸着帽子说,“哪里有?天气这么晴朗,连一丝风也没有。我得说,在这种大热天里,能有一点凉风还挺好的,一点凉爽的海风……”

在他说完之前,风就吹了起来。那是一阵带有海水气味的清风,使人神清气爽。随后,风马上变得剧烈,船桅上的旗帜一秒前还贴在旗杆上一动不动,现在已经在风中飘摇。

地平线处的天空暗了下来,风更猛烈了。惬意的宁静很快被一阵沙沙声打破,接着又变成了呼啸声。

船桅上的旗帜狂暴地拍打着空气,房顶风向标上的公鸡疯狂地旋转起来。房屋的百叶窗啪地被风吹上,远端的天空飘来乌云。

丹德里恩及时用两只手抓住了帽子,不然它就要被风吹走了。

莫扎伊克捏着裙子,一阵疾风把她的裙褶吹得很高,差点露出了部。在她急忙把裙子压下去之前,杰洛特看到了她修长的双。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但并没有放低视线。

“风暴……”珊瑚不得不转过头说话,疾风已经开始吞噬她的声音了,“风暴!风暴来了!”

“众神啊!”一个神也不信的丹德里恩大喊,“众神啊!这是怎么了?是世界末日吗?”

天空很快变得昏暗。地平线上的深蓝变成了黑

风云骤起,发出恐怖的哨声。

波涛奔涌向堤坝,溅起一阵白。海面上传来的响声越来越大,天空黑得像夜晚一样。

港口边的船舶被搅得一乱麻,“回声”号帆船和诺维格瑞的“潘多拉·帕维”号纵帆船急忙扬帆起航,想要逃到公海去。其余船只放下船帆,停泊在原地。杰洛特能认出其中几艘,那些他曾从珊瑚的庄园后看到的几艘:瑞达尼亚的“信天翁”号,他记不得从哪来的“灯笼海棠”号,挂着蓝叉旗帜的巨大的“辛特拉之耀”号,郎·艾塞特的“弗提格”号三桅船,还有好几艘别的船只,包括黑帆的“地狱”号护卫舰。

风声从哨声转为怒吼。杰洛特看见帕梅亚一座屋顶的瓦片被吹到空中,第二座也很快被掀了起来,接着是第三座和第四座。风力还在增强。旗帜啪啪作响,被风吹上的窗户发出重重的响声,屋瓦纷纷落下,烟囱和花盆栽倒在路面上。神庙的大钟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像是一声声报。

风越来越猛烈,驱使着海直拍海岸。海的噪声越来越大,很快就变为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像是一座恐怖的巨大机器。裹挟着白沫的花越爬越高,他们脚下的大地都颤抖起来。

“回声”号和“潘多拉·帕维”号无法出海,只能回到岸边抛下锚。人们聚集在台阶上,惊恐的叫声越来越大,每个人都指着海面。

海面上出现了一阵大,一道密不透风的水墙,看着和那些大帆船的桅杆一样高。

珊瑚抓住猎魔人的手。她说了点什么,或者试图说点什么,因为她的嘴里灌满了风。

“…快跑,杰洛特!我们得离开这里!”

向港口,人大声尖叫起来。海水冲垮了房梁和木板,接着冲向码头,把吊车和吊塔砸得粉碎。停泊在码头的船只像树皮糊的玩具一样,被海高高抛起。靠近岸边的房子被冲得一干二净,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波涛涌向河口,把那里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蒸汽锅。人从被淹没的帕梅亚逃出,向上城区的守卫塔奔去。有些人则选择渡河,杰洛特亲眼看着他们被巨吞没。

“还有第二波!”丹德里恩大喊,“第二波!”

接着,第二波拍了过来,接着是第三、第四、第五、第六波。水筑成的高墙一次次地压向港口和城市。

以恐怖的蛮力打翻了停泊在港口的船只,杰洛特看到人们从甲板上落入水中。

有些船迎着风,勇敢地挣扎着,但也只挣扎了几秒。船桅接二连三地消失在海中,渐渐被水面吞没。它们消失在白沫里,接着又出现了,就这样浮浮沉沉。

第一个彻底沦陷的是“回声”号帆船,它从海面上彻底消失了。接着是”灯笼海棠“号,很快”信天翁“号也落入虚无。“弗提格”号的船锚猛地挣开,在波顶端打着旋,然后重重扎在了堤坝上。

“地狱”号,“辛特拉之耀”号,“潘多拉·帕维”号和另外两艘杰洛特不认识的船被海拍向岸边,船上的人无疑是死定了。它们的船长要么选择和船一起送命,要么奋力一搏,看看船能不能被驶向河口。

那两艘不知名的船不太走运,都没有朝着河口的方向,而是一齐撞到了码头边。

“辛特拉之耀”号和“地狱”号也不遂人愿,它们朝着彼此撞在了一起,接着被甩到码头上,彻底变成了碎片,消失在海中。

“潘多拉·帕维”号像只海豚一样乘波流,但它即使摆正船位,被水波带向了阿达拉特河的河口。杰洛特听到有人冲着船长大声欢呼。

珊瑚大喊起来,指着海面。

海上涌来第七波巨

前几波的高度已经能比肩巨轮的桅杆了——根据杰洛特的推测,大约有三四十英尺。但现在正涌来的这一波至少是之前的两倍高。

逃离帕梅亚的人们簇拥着守卫塔,纷纷哭号起来。飓风把他们吹倒在地,猛地把他们拽向隔栏。

那朵巨直扑帕梅亚,像一支扫起尘土的扫帚。眨眼间,水就涌到了隔栏上,淹没了困在那里的人们。花扑倒了木制栏杆,势如破竹地拍向岩石,露台剧烈摇晃起来,把丹德里恩和莫扎伊克撂倒在地,杰洛特也只能勉强维持平衡。

“我们快跑!”珊瑚抓着扶手说,“快跑,杰洛特!又有要来了!”

向他们冲来。台阶上还没有跑掉的人们拔就跑。他们大声尖叫着,争先恐后地冲向皇家城堡,只有几个人留下来。杰洛特看到,其中就有拉文加和安提亚·德利斯。

空气中充满了人们的哀号。海吞没了高地右侧的好几座庄园。第一座像个纸牌屋一样倒了下来,沿着山坡落入中。接着是第二座、第三座和第四座。

“城市要塌了!”丹德里恩大喊,“要塌了!”

丽塔·奈德举起一只手,喊出一句咒语,突然消失了。莫扎伊克紧紧攥着杰洛特的手。丹德里恩还在大喊。

水已经漫到他们脚下,正在爬上台阶。有人落入水中,上面的人朝他们抛出绳子。他们边上的一个高大的男人跃入漩涡,快速游向一个溺水的女人。

莫扎伊克尖叫起来。

猎魔人看着巨冲向一座屋顶,屋顶上有三个孩子。他取下背上的剑。

“拿着,丹德里恩。”

他甩下外套,跃入水中。

在这里游泳的感觉很不一样,常用的游泳技巧此时毫无作用。波升起又落下,还从两侧压来,把他卷入湍急的漩涡中,和木板和家具混在一起,还差点让他被一棵迎面而来的树砸成碎片。当他终于爬到房顶时,他已经浑身是伤。屋顶像个壶盖一样,乘着波一上一下。

孩子们呜咽着。

三个,他想。我不能同时救三个。

他感到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

“两个!”安提亚·德利斯吐着水,拉起一个孩子,“你带两个!”

带他们回去并不简单。那个男孩躲在他的胳膊下,女孩紧紧抓着房椽,掰都掰不开。当一阵打过来的时候,女孩总算松手了,杰洛特飞快地用另一只手把她拉走。接着,他们三个没入水中,两个孩子在他怀里胡乱扭打着。杰洛特死死地摁住他们。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浮出水面的。一阵把他送向隔栏的围墙,使他喘不过气来,但他没有放手。人们的叫声从上方传来,试图抛给他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但是都不管用。漩涡把他卷了起来,顺着水流推着他,他撞到了人,是抱着一个女孩的安提亚·德利斯。她奋力挣扎着,但显然没有多少力气了。她艰难地把女孩高高举过头顶,举出水面。

有人气喘吁吁地游过来。是莫扎伊克。她抓起一个孩子,拼命往回游去。他看到一阵水流涌向她,她叫了一声,但是没有放手。

又把他们拍向隔栏。这回,上面的人们已经拿来了梯子,站在梯子上朝他们伸长手臂,接过了他们怀里的孩子。他看见丹德里恩帮莫扎伊克翻过栏杆。

安提亚·德利斯微笑地望着他。她的眼睛很漂亮。

突然,急促的水流裹挟着柱子向他们涌来。那些柱子是周围掉落的隔栏,看上去又粗又壮。

安提亚·德利斯被其中一根压在隔栏上,吐了一大口血。然后她的头向前垂下,消失在了水中。

杰洛特被两根接连打中,一下打在肩膀上,一下打在上。他疼得动弹不得,全身麻木,吞着水沉入水底。

有人紧紧的抓住了他,把他拖向水面,他伸出手,到了一块坚硬的肱二头肌。大力士像只蝾螈一样扑打着,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推开了周围打着旋的漂浮物,在隔栏附近游上了水面。岸上传来尖叫和掌声,有人伸出手接应他们。

很快,他就躺到了一滩水塘里,在围栏边上的石板路上又咳喘。脸苍白的丹德里恩和莫扎伊克蹲在他的两侧。

她的脸更加苍白,手不停地颤抖着。杰洛特艰难地坐起身。

“安提亚呢?”

丹德里恩摇了摇头,转向别处。莫扎伊克把头埋在手中,她的肩膀开始颤抖。

他的救命恩人就在旁边,一个大力士,具体来说是女大力士。她剔干净的头顶长出了参差不齐的青茬,有着巨怪般的腹肌、打手般的肩膀和运动员般的小

“我欠你一条命。”

“没什么……”女守卫毫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什么好说的。总的来说,你是个混蛋,所以我和其他姑们还欠你一顿打。所以还是别纠结这些欠不欠的问题了,明白了吗?”

“明白。”

“但我得承认,”女守卫用力啐了一口,甩掉头上的水滴,“对于一个混蛋来说,你还算勇敢的。你是个勇敢的混蛋,利维亚的杰洛特。”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维奥莱塔,”女守卫的神突然黯淡下来,“她呢?她是……”

“安提亚·德利斯。”

“安提亚·德利斯,”她瘪着嘴说,“我很遗憾。”

“我很遗憾。”

一大人突然簇拥到围栏上。天空渐渐放晴,风息了,旗帜也都落了回去,海越来越小,最终开始退潮,留下满地的垃圾和残骸。螃蟹向地上的体爬去。

杰洛特挣扎着站起来,每个动作都使他的身侧一阵疼痛。他的膝盖疼得厉害,两条袖子都没了,虽然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没的。他的左手肘和右肩上的皮肤血肉模糊,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和淤青。不过总的来说,他伤得不重,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担心的。

光穿过乌云,在海面上闪着光,使海角那座灵遗迹上的红白灯塔顶端熠熠生辉。遗迹已经见证了不止一次这样的风暴,而且好像会一直坚守下去。

搁浅在一残骸中的“潘多拉·帕维”号扬起风帆,好像在接受人的检阅。路过的人们为她欢呼着。

杰洛特把莫扎伊克扶起来。女孩身上的衣服已经所剩无几,丹德里恩把自己的外套递给她,然后意味深长地咳嗽了一声。

丽塔·奈德背着一只医疗包,站在他们前面。

“我回来了。”她看着猎魔人。

“不,”他说,“你离开了。”

她冰冷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然后移开视线,看向猎魔人肩后很远的地方。

“那么,你想现在就把话挑明了,”她冷冷地说,“这就是新的回忆。好吧,如你所愿,这是你的选择,虽然你本可以做得更体面的。那就告辞了,我要去帮助那些受伤的人,而你显然不需要的我的帮助,我对你亦然。莫扎伊克!”

莫扎伊克摇摇头,挽住杰洛特的胳膊。珊瑚哼了一声。

“连你也是?你也想这样?好吧,这也是你的选择。告辞。”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费布斯·拉文加也在那簇拥在围栏边的人中,从他湿透的破衣烂衫来看,他显然也参与了救援。一个热心的人把他的帽子递给他,或者说是帽子的遗骸。

“现在呢?”人中有人问,“现在怎么办?”

拉文加良久注视着人们。接着,他站起身,拧了拧帽子,把它戴到头上。

“我们要埋葬死者,”他说,“照顾伤员,开始重建城市。”

神庙的钟又一次敲响了,好像想提醒人们它也活过了这场灾难,提醒人们虽然一切风云变幻,但总有些东西是恒古不变的。

“我们走吧,”杰洛特从衣领里捡起一条水草,“丹德里恩?我的剑呢?”

丹德里恩倒吸一口气,指向墙根的那处空地。

“刚才……刚才它还在那里的!你的剑和外套!有人偷走了!愿他们不得好死!嘿,大伙!刚刚这里有把剑!请还回来!大家!喔,你们这些狗养的!去死吧!”

猎魔人突然感觉很难受。莫扎伊克搀扶着他。可怜的姑,他想。非要站在我这边,可怜的姑

“我受够这里了,”他说,“这里的一切东西和破事。我们走吧。能多快走多快,有多远走多远。”

插曲

十二天后

喷泉的流水静静闪烁着,散发出苔石的味道。空气中充满了天井墙壁上的鲜花和常青藤的香气。大理石桌面上的水果碗里放着两颗苹果,还有两杯沁着凉气的红酒。

桌边坐着两个女人,两个女术士。如果有个热幻想、辞藻华丽的艺术家在她们边上,他毫不费力就能创作出一首关于她们的诗篇。红发的丽塔·奈德穿着缀有丹砂的绿裙,看着就像初秋的夕。范格堡的叶奈法则是一头黑发,穿着黑白相间的服饰,让人想起冬日的清晨。

“附近大多数庄园,”叶奈法打破沉默,“都碎成高地的残骸了,而这里却毫发无损,连一点灰都没落下来。你真幸运,珊瑚,我建议你去买点彩票。”

“祭司们,”丽塔·奈德微笑着说,“则不会把这叫做幸运。他们会说,这是诸神力量的庇佑。诸神会庇佑正直善良的人,给予他们丰厚的奖励。”

“当然。奖励。前提是他们碰巧在附近见证了这一切的话。祝你健康,我的朋友。”

“祝你健康,我的朋友。莫扎伊克!给叶奈法女士倒酒,她的杯子空了。”

“至于庄园,”丽塔看着莫扎伊克,“我要卖了这里,因为……因为我得离开了。凯拉克附近的环境已经不再满足我了。”

叶奈法抬起眼睛,等着珊瑚的解释。

“维拉克斯国王,”她带着淡淡的讽刺说,“颁布了一系列新政令。首先——加冕典礼那天,他宣布凯拉克全城放假。然后,他宣布对罪犯实行大赦,但不给政敌们任何回应新王的机会,继续叫他们烂在牢里。第三,他把海关税提高了整整一倍。第四,两周之,非凯拉克户籍的居民必须马上离开,这样他才能保护国家经济,维持纯正的凯拉克血脉。第五,未经国王允许,凯拉克境不允许任何与魔法沾边的行为,法师们也不能拥有地产和财产。凯拉克的术士要么倾家荡产弄到一张许可证,要么离开这个国家。”

“他真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啊,”叶奈法哼了一声,“人们还说是术士帮维拉克斯坐上王位的呢,说他们帮他密谋了这一切,才让他成功篡位。”

“的确如此。维拉克斯为此付出了一大笔钱,因此他提高赋税,还从非人类那里横征暴敛。那项政策是专门针对我的,因为没有别的术士在凯拉克定居,这是艾尔达可·布拉克利的复仇。而且这样一来,这里的女人都没法治病了,反正维拉克斯的谋臣认为那是不道德的。集会本该在这件事上对我施压,但他们没有,他们也知道我不能拿钱换从业资格。维拉克斯坚持己见,没有一点打算退让的意思,所以我会自行离开,到更大的世界寻求机会。”

“我相信你不会后悔的,现在的凯拉克在世界格局中毫无立足之地。卖了这个庄园吧,去买一座新的,搬到莱里亚的山里。莱里亚的山庄是现在的风向标,越来越多的术士到那里定居,因为那里环境好,税收也还算合理。”

“我不太喜欢山,还是更喜欢海。别担心,我凭着这一身本事还是能轻松找到几个地方的,毕竟哪里的女人都需要我。干杯,叶奈法,祝你健康。”

“你一直在为我倒酒,但自己却没怎么喝。你不舒服吗?你的脸不太好。”

丽塔夸张地叹了口气。

“最近这段时间过得不太好。又是宫廷斗,又是风暴,啊……还有每天的晨吐……我知道前三个月过去之后就好了,但还有两个月……”

一片沉默之中,苹果周围黄蜂的嗡嗡声清晰可闻。

“哈哈,”珊瑚打破了沉默,“我在开玩笑!你真该看看自己的表情,哈哈!”

叶奈法抬头看着爬满常青藤的墙壁,然后又转回目光。

“我骗到你了,”丽塔坏笑着说,“你的想象力肯定立刻活泛起来了。承认吧,你肯定以为我是和……别我说出来。你来拜访之前肯定已经听过传言了,毕竟传言泛得比水面的涟漪还快,不过放松点,那些传言没有半句实话。我怀的概率和你一样,这点是改变不了的。至于你的猎魔人,我和他只是生意关系,就这样。”

“喔。”

“人们就是那样,改不了喜欢说闲话的病,一看到一男一女呆在一起,就马上编出一段情佳话。我承认,我和猎魔人有好几次都一起出现在了城里。但我重复一遍,那只是因为我们有利益关系。”

叶奈法放下酒杯,把手肘支到桌子上,合上十指。她望着红发女术士的眼睛。

“首先,”丽塔轻咳了一声,但是没有放低视线,“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第二,你的猎魔人对我毫无兴趣。”

“毫无兴趣?”叶奈法扬起眉,“是这样吗?为什么这么说?”

“也许,”珊瑚浅浅地笑了,“他对上了年纪的女人不感兴趣了?哪怕她们外表年轻?也许他喜欢年轻姑了?莫扎伊克!过来。看看她,叶奈法,浑身都散发着年轻的光芒,而且直到最近都是清白之身。”

“他吗?”叶奈法歪着嘴说,“他和她在一起?你的小学徒?”

“来吧,莫扎伊克,跟我们讲讲你的情故事。我最喜欢听情故事了,听起来总是很吸引人,尤其是求而不得的情。这样的故事越悲惨越好听。”

“丽塔小姐……”女孩脸惨白,“求您……您已经为此惩罚过我了……还要为这件事惩罚我多少次?别让我……”

“告诉我们!”

“算了,珊瑚,”叶奈法打断她,“别折磨她了。况且,这不怎么吸引人。”

“我才不信,”丽塔·奈德笑了,“好吧,我原谅这姑。其实我已经惩罚过她了,还原谅了她,留她在这里继续学,所以再听她的忏悔也没什么意思。长话短说:她和猎魔人坠入河,和他私奔了。他呢,后来又厌倦了她,就把她丢下了。有天早上,她独自醒来,发现半边床已经凉透了,没留下一点痕迹。他做了他必须做的事情,像一缕烟一样随风而去。”

莫扎伊克的脸居然还能更加苍白。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给你留下了花,”叶奈法温柔地说,“一束鲜花,对不对?”

莫扎伊克抬起头,但没有回答。

“一束花和一封信。”叶奈法说。

莫扎伊克一声不吭,但脸上慢慢有了颜

“一封信,”丽塔·奈德打量着她说,“你没说信的事。”

莫扎伊克紧咬着嘴唇。

“怪不得,”丽塔显得非常平静,“怪不得你回来了,哪怕你知道我的惩罚会比他的惩罚重得太多。是他叫你回来的,要不是这样,你是不会回来的。”

莫扎伊克没有回答。叶奈法也一言不发地玩着自己的黑卷发。突然,她抬头看着女孩的眼睛,接着微微一笑。

“是他叫你回来找我的,”丽塔·奈德说,“虽然他也知道我会怎么对你。我得承认,我不觉得他会这么做。”

喷泉闻着有苔石的味道。空气中则是鲜花和常青藤。

“我真的有点惊讶,”丽塔重复道,“我的确没想到。”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珊瑚,”叶奈法淡淡地说,“你不了解他。”

我无法确切描述你的样子:

但我深谙的是——

当我抚你的脸颊,

繁花和流水都会为你落下。

——西格夫里·萨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