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奥尔弗斯的十四行诗——第二部

第二部

呼吸,你无形的诗!

不断地环绕着自己的

存在,一个纯粹交流的空间。平衡之力,

我在你中间律动地居留。

惟一的波浪啊,我

成为你缓缓起伏的大海;

从一切可能的海洋,最简朴的你——

将空间获得。

这空间有多少地方早已

在我的内心。许多风

就像是我的后裔。

大气啊,仍然充满我的场所,你认识我吗?

你曾经是光滑的树皮,

我的语言的元音和叶子。

正如匆匆接近的画纸

有时会吸收画家的真实笔迹

一样:镜子也常常

将少女惟一神圣的微笑映入自身。

当她们审视早晨,孤独地——

或者在殷勤的灯火的光辉中,

进入真正面貌的呼吸,

后来,只有一线反光。

从壁炉缓缓熄灭的火中

眼睛看见了什么:

生命的一瞥,永远逝去的一瞥。

啊,谁知道大地的损失?

惟有那个人,他依然用赞美的声音

歌唱源于整体的心灵。

镜子:还没有人熟悉地描写,

成为你们本质的东西。

你们,就像筛子的纯粹网眼

充满时间的空隙。

你们,依然是空荡荡大厅里的浪费物——

每当夜幕降临,犹如森林一样广阔……

而枝形吊灯就像长十六叉角的鹿

穿越你们不可进入的王国。

有时你们装满绘画。

一些似乎已走进你们中间——

另一些你们羞怯地予以打发。

但最美的画会永远留存——直到

无拘无束的那喀索斯深深

嵌进它们丰满的面颊。

噢,这只动物,并不存在。

他们从未见过它,但不管怎样

——它的举止,它的姿态,它的颈项,

一直到宁静的目光,都受到喜爱

虽然它不曾存在。但因为他们的喜爱,于是

成为一只纯粹的动物。他们不断留出空间。

从这澄明而广袤的空间里,

它轻轻地抬起头,几乎不必需要

存在。人们喂养它,不用谷物,

只要始终用可能性,它就会存在。

这可能性给予动物如此大的力量,

让它从身上长出了额角。一只独角。

它浑身雪白向一个少女走来——

在银镜中,也在她的心中。

银莲花的肌肉

在草场的清晨渐渐地开放,

直到纷纷的光线

从喧响的天空泻入它的子宫,

那朵寂静的花星中,紧张的

肌肉无尽地接纳着,

有时竟充溢得如此丰满,

即使落日休息的示意

也几乎不能还给你

怒放的花瓣:

你,多少世界的决断与力量!

我们,强暴的人,我们活得更久。

但何时,在怎样一种生活中,

我们才最终敞开并成为承纳者?

玫瑰,你花中之王,在古人眼里

你是一只边缘简单的酒盅。

但对于我们,你是浓艳而繁复的花朵,

永远不会枯竭。

你的丰盈仿佛是一层层衣裳

裹在光芒四射的身上;

可每个单一的花瓣又同时回避与

拒绝任何外套。

几百年来,你的芬芳为我们

召唤它最甜蜜的名字;

突然之间,它像荣誉一样浮在空中。

然而,我们却不知道称它什么,我们猜测……

于是回忆转向它,

这个我们向可召唤的时刻祈求的回忆。

花朵啊,你们最终与整理一切的双手有关,

(过去与现在的少女们的双手)

在花园的桌子上,你们经常从一边摆向

另一边,无精打采,并受到轻微的伤害,

等待着水,使你们从刚刚开始的死亡中

再一次复元——而现在

又重新挺立在从感觉的手指

淌下的水流之间,那手指带来的

惬意,多于你们的预料,你们轻盈的花朵,

当你们重新将自己放入水罐,

慢慢地凉爽,而少女们的温暖,像忏悔一样,

从你们散发,如同忧郁的疲惫的罪孽,

由于被采摘而犯下,惟有在绽放时

才与那些感激你们的少女重新建立关联。

你们少数几个,往昔童年的游伴

在城市分散的公园里:

我们碰在一起,渐渐地相互喜欢,

并且,像系着铭带的羔羊,

彼此无言地交谈。一旦我们高兴,

它不属于任何人。又会属于谁?

而它消融在所有过往的行人

和漫长岁月的忧虑中。

车辆从我们身边陌生地驶过,渐渐远去,

房子围着我们,坚固但不真实——没有

一座我们认识。宇宙中究竟什么是真实?

没有。只有球。它们的美妙弧线。

即使孩子也不是……但偶尔走来一个,

唉,正在消逝的一个,跑到坠落的球下面。

法官啊,不要夸耀刑具已成为多余,

铁镣不再套在脖子上。

其实心灵并未获得升华——因为

一种温和的痉挛更精致地把你们扭曲。

在时间的岁月中所获得的,断头台

又重新赠回,如同孩子们赠回他们去年生日

得到的玩具。真正和善的上帝,

以不同的面貌,跨进纯洁、高耸和门扉

洞开的心灵。他来了,步履矫健,

像众神灵一样,周身放射出耀眼的光辉。

他比风更为强劲,推动安全的巨船。

也不次于那隐秘而轻微的觉知,

在内心把我们无言地赢取,

好像一个由无限交合所生的安静嬉戏的孩子。

只要机器胆敢以精神自居,而不是服从,

一切所获得的东西都受到威胁。

在美妙的手上,优雅的踌躇不再灿烂,

为了更果断的建筑,它猛烈地将石头割切。

无处,机器可以停下,好让我们有一次逃避,

好让它在静静的工厂里油光闪亮,属于自己。

机器成为生活——它自以为有至高无上的能力,

以同一个决断,进行安排、创造和毁弃。

可存在还是令我们着迷;在上百个地方

依然是本源。纯粹力量的游戏,

除非有人跪拜和赞美,否则难以触及。

从不可言说的边缘,语言依然轻柔地涌现……

而音乐,永远更新,用震荡最强烈石头,

在不可取用的空间建造神圣的家室。

十一

不断征服的人啊,自从你坚持狩猎,

便产生了某些被静静安排的死亡规则;

但比陷阱和罗网,我更了解你,而你

是悬挂在喀斯特洞穴中的一块帆布。

人们悄悄把你放进来,仿佛你是一个

庆祝和平的标志。然后:奴仆在洞边抖动你,

——于是,从洞穴里,黑夜把一群昏沉沉的

白鸽投入光中……甚至这也理所当然。

观众没有一点怜悯的叹息,

而不仅仅是猎人,他机警且又身手敏捷

捕杀随时出现的所有猎物。

杀戮是我们持续忧伤的一种形态……

但惟有在快乐的精神中,

我们自身所发生的一切才是纯粹。

十二

要求变形吧,啊,为火焰而激动,

在火焰里,一个闪耀着变形的事物离你而去;

那个谋划的精神,支配着尘世,

在形体的转动中,只有转折点为它欢喜。

凡封闭于滞留中的一切,都已凝固;

难道还以为是在蒙蒙灰色的庇护之下?

等等,最坚硬者从远方警告着坚硬的东西。

啊——不在场的铁锤正准备击下!

像泉水一样倾注的人,认识已经发现,

并欣喜若狂地引导他穿越那经常

在开始时终结而在终结时又开始的快乐造物。

每一幸福的空间都是分隔的子孙,

他们惊讶地走过,而变形了的达芙妮

自从她化身为月桂,希望你也变成一阵风。

十三

先行于一切告别吧,仿佛它在

你身后,像刚刚过去的冬天。

在所有的冬天中,有一个无尽的冬天,

而你的心,穿越冬天,竟然存活下来。

不断地死去吧,在欧律狄克的身内——歌唱着上升,

赞美着上升,返回到纯粹的牵引。

这里,在短暂者中,进入终结的王国吧,

成为一只在鸣响中业已粉碎的响亮的杯盏。

存在吧——但同时要了解非存在的条件,

以及你内心振动的无限根基。

惟有这一次你才能彻底地完成。

在那些用过的,低沉而喑哑的

丰饶的自然存货中,在难以计数的总额中,

你欢呼地把自己列入其中吧,并消灭一切数字。

十四

看啊,这些忠实于尘世的花卉,

我们从命运的边缘借给它们命运——

但谁会知道!倘若它们悔恨自己的枯萎,

那该是我们在为它们悔恨。

万物渴望飞翔。可我们却像负重者四处游荡,

将自己置于万物之上,为重量而欣喜若狂;

啊,对于事物,我们是多么瘦弱的老师,

因为它们保持着永恒的童年。

假如有人把它们带进亲密的睡眠,并与事物

一起沉睡——啊,那他会多么的轻松,

以不同于往日的样子,自共同的深度走出。

也许他会驻足停留;而它们开花,并赞美

他,这个皈依者,如今已和他们一样,

那些在草地的风中所有静默的兄弟姐妹。

十五

啊,喷泉之口,你给予者,在你的口中,

无尽地言说着同一和纯粹的事物——

你,大理石的面具

面对着水的流动容貌。而在深处

是水道的源头。远远地

流过一座座坟墓,从亚平宁山的斜坡

为你送来你的言说,然后这言说

越过你下巴的黑色的衰老

落进下面的水池。

这是一只睡卧着的耳朵,

大理石的耳朵,你不断地向它言说。

一只大地的耳朵,它仅对自己

言说,倘若一只水罐伸入水中,

它会以为,是你把它打断。

十六

不断被我们撕碎的,

恰是上帝愈合的地方。

我们是锋刃,因为我们意欲获知,

他却快乐而无所不在。

即使是纯粹、神圣的捐赠

除非上帝静止不动地

面对一个遥远而敞开的边缘

否则他不会纳入他的世界。

惟有死者啜饮于

我们在此从未听闻的源泉,

当上帝沉默地向他示意。

我们听到只有喧哗,

而羔羊却恳求它的风铃

自寂静的本能。

十七

何处,那些总被幸福浇灌的花园里,那些

树木上,那些温柔地脱落了叶子的花萼中

成熟着奇异的安慰之果?这些

鲜美的果实,你也许会在你贫瘠的被践踏的

草地上找到一枚。一遍又一遍

你惊异于这果实的硕大,

它的完美,和果皮的滋润,

惊异于在你之前,飞鸟的轻率和蛀虫的嫉妒

竟未将它夺去。可有这样的树,曾被天使飞越,

并被隐秘的从容的园丁奇特地培育过,

以至于它们承载着我们,却又不属于我们?

难道我们从未有,我们这些幻影和幽灵,

通过我们仓促成熟而又凋谢的举止

干扰那些泰然自若的夏天的沉静?

十八

舞女:噢,你把一切消逝

都移入行进的步态:你怎样将它呈现。

而结束的旋转,这棵运动之树,

难道不曾完全拥有可以担当的岁月?

难道不是寂静的树梢突然绽放,

使你刚才的转动向它簇拥?而在寂静之上

难道它不是阳光,不是夏日,难道这温暖,

不是从你身上散发出的无穷的温暖?

但它结果了,结果了,你的狂喜之树。

难道它们不是它沉静的果实:画着

成熟条纹的水罐,和更加成熟的花瓶?

而在图画中:难道留下的不是

你眉毛的黝黑线条

被速写在自己旋转的内壁上的素描?

十九

黄金住在任何一个奢侈的银行里,

并与成千上万的人熟悉。不过

对那个瞎子乞丐,即使一枚铜币也像

一个失落的场所,一个柜子底下积尘的角落。

在所有的商店里金钱如同在家中,

外表上伪装成丝绸、丁香与毛皮

它,沉默者,伫立于一切金钱呼吸的

间隙中,无论金钱醒着或是沉睡。

噢,它怎能在夜晚合闭,这只永远张开的手,

明天命运将它再次取回,日复一日

把它伸出去:惨白,虚弱,受着无尽的伤害。

然而有一人,一个观者,终于惊讶地理解

并赞美一个持久的存在。只有歌者才能言说。

只有神灵才能听见。

二十

群星之间,多么遥远;可是,更加遥远的

是人们在此世学到的东西,

某一个人,比如,孩子……兄弟,和第二者——

啊,难以想像的距离。

命运,或许已存在的跨度把我们测量,

使我们感觉着陌生;

想一想,有多少距离伸展在少女与男人之间,

当少女对他逃避而又怀着爱恋之情。

万物遥远——环形无处封闭。

看,在佳肴丰盛的桌子上,

碗中的鱼那奇异的脸。

人们曾说,鱼沉默……有谁晓知?

可是,最终不是有一个地方,

人们无需语言而言说鱼的语言?

二十一

歌唱你不认识的花园吧,我的心;像注入

玻璃瓶中的花园,清澈,不可企及。

来自伊思巴罕和喜拉斯的流水和玫瑰,

欢乐地歌唱它们,赞美它们吧,无人可以比拟。

显示吧,我的心,你从未缺少它们,

而它们,成熟的无花果则在召唤着你。

在茂盛的枝叶间,你与它们上升的大气

交流着,仿佛融为一体。

避免那种以为有匮乏的错误吧,

为了已发生的决断,这就是:存在!

丝线啊,来吧,把自己编进织物。

无论你的内心融入怎样一个图像

(即使是痛苦人生的一个瞬间),

也要觉察到,那是一块完整的可赞美的地毯。

二十二

哦,不管命运如何:我们生存之

美妙的丰盈,在公园里如泡沫般流溢——

或者如巍峨大门两旁的,

石头士兵,在阳台下昂首屹立!

哦,铜钟,举起它的木锤

每天敲打沉闷无聊的日子。

或者一根圆柱,在凯尔奈克,这根圆柱

几乎比永恒的神庙存在得更久。

今天这些盈余,同样的盈余,

匆匆而过,从水平的黄色的白天

涌入光线耀眼的夸张的黑夜。

但狂乱渐渐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飞行的曲线穿越天空,迅疾划过,

也许并不徒劳。但仅是猜想而已。

二十三

召唤我到你的时刻

那个不停地反抗你的时刻:

像狗脸一样乞求着挨近,

但又一再转身离去,

当你以为终于将它抓住。

如此离去的常常属于你。

我们无拘无束。在我们以为

受到问候的地方,却又被离弃。

我们胆怯地要求一个立足点,

对于年老的我们有时过于年轻,

对于从未存在的又过于年老。

我们,只有在依然赞美时,才会公正,

因为我们,啊,是枝丫,是铁

和正在成熟的危险的甜蜜。

二十四

啊,喜悦,不断更新,自松软的黏土!

几乎无人曾帮助过最早的冒险者。

尽管如此,城市依然出现在幸福的海湾,

尽管如此,水和油依然充满陶罐。

诸神,我们首先安排他们,以大胆的设计,

而阴郁的命运又把我们的设计摧毁。

但诸神是不朽者,看吧,我们应当

倾听的那个神,他最终也会倾听我们。

我们,一个穿越千年岁月的种族:母亲和父亲,

以及不断繁衍的未来的孩子,

在后来的日子,总会被超越,且受到震惊。

我们,无止境的冒险者,拥有怎样的时间!

只有沉默的死神,才知道我们是什么

知道他总会赢得什么,当他把我们借出。

二十五

听吧,你已听到最初的耙子

在劳作;又一次,人类的节奏

在初春沃土的幽深的寂静中

回响,未来的事物

你似乎尚未品尝,而那多次

到来的东西重又到来,对于你

仿佛新鲜如初。总是期望着,

但从未将它把握,而它却把你占有。

甚至经过寒冬的橡树的叶子

在黄昏也闪耀着一种未来的褐色。

微风不时地相互暗示。

黑色是灌木丛。但更为浓重的黑色

是存放在田野上的大堆肥料。

啊,每一消逝的时光都会青春焕发。

二十六

鸟的叫喊多么让我们激动……

任何一个被造化出来的叫喊。

但孩子,在露天玩耍,

他们的叫喊已掠过真正的叫喊。

叫喊偶然。在这个世界空间的

空隙里,(美妙的鸟的叫喊

进入其中,如人进入梦中——)

他们把他们尖叫的楔子打了进去。

啊,我们在何处?越来越更加自由,

像断了线的风筝,

我们在半空追逐,伴随周围的笑声,

被风撕成碎片——整理叫喊的秩序吧,

歌唱的神!让他们轰鸣般地醒来,

像河流一样负载着头颅和竖琴。

二十七

时间,这毁灭者真的存在吗?

何时,在寂静的山上,时间摧毁了城堡?

这颗心,永远属于众神的心,

何时受到造物主的强暴?

难道我们真的像命运塑造的那样

是如此的畏惧和脆弱?

童年,深邃的和充满希望的童年,

在根源上——甚至将来——是寂静的吗?

啊,无常的幽灵,

穿越毫无邪念的感受者,

像一阵烟。

存在的我们,忙碌不停的我们,

在永恒的力量那里,

被视为一种神性的习惯。

二十八

哦,来了又去。你,几乎还是孩子,

在一瞬间,把舞蹈的形象

凝聚为舞蹈的一个纯粹的星座,

于此我们短暂地超越了自然的

阴沉秩序。因为只有当奥尔弗斯歌唱,

它才会涌现自身,沉浸于倾听。

从那时你就是一个被打动的人,

并微微惊异,当一棵树久久地

沉思,要与你一起前去倾听。

你依然知道,竖琴弹奏出声音的

地方——那个闻所未闻的中心。

你为它尝试美妙的舞步,

并希望,有一天把朋友的姿态

和容貌,转向神圣的赞美。

二十九

远方静默的朋友,去感觉

你的呼吸使空间变得更加丰盈吧。

在幽暗的钟楼的木梁上

让你自己鸣响吧。消损着你的东西,

靠此滋养而成为一个强者。

在变形中离去和进入吧。

什么是你最痛苦的经验?

如果你感到酒的苦涩,那就化身为酒吧。

在过渡充盈的夜晚,你必须

成为你感官的十字路口上的魔力,

和这些感官奇特相遇的意义。

如果尘世已把你遗忘

向沉默的大地说:我流动。

向湍急的流水说:我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