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史比利金斯的爱情故事(3)

第一辑 史比利金斯的爱情故事(3)

“到了,”菲利帕说,“纽贝里先生就在那儿的草坪上。”

“瞧,”纽贝里先生过了一会儿说,同时用手指了一下,“这里是看这一带视角最好的地方。”

他正站在草坪的一个角落,在向史比利金斯先生展示卡斯特吉奥小城堡的美。这几点缀着很多大树,草坪刚好从这里向小湖畔倾斜。

纽贝里先生个子不高,浑身圆滚滚的,一副只图舒服、不修边幅的男子在夏天的打扮:一条素白的法兰绒裤子,每条裤管价值不超过六块钱,一件带翻领的普通白丝绸衬衫,价值不超过十五块钱,头上还有一顶普通的巴拿马草帽,就算值四十块钱吧。“天啦!”史比利金斯先生环视那幢屋子和点缀着大树的草坪,赞叹道,“这地方真可爱。”

“可不是吗?”纽贝里先生说,“你真该看到我当初开发这儿时的情景。光是为了修那条汽车道,我就得炸开一百码石山,然后我还得弄水泥来,不知弄了多少吨,还有大的鹅卵石,用来加强路基。”

“是嘛!”史比利金斯先生说道,充满崇敬地看着纽贝里先生。

“没错,可与修这幢房子比起来那就不算什么了。你知道,我得挖至少四十英尺深的基脚。开始我挖了大约二十英尺松土,然后我挖着了沙子,可我刚挖过沙子,天啦,我又得对付八英尺深的地下水。我不得不把它抽出来,我想总共抽出了一千加仑水才露出下面的岩石。接着我弄来了四十英尺长一段的坚固的钢柱,”说到这儿组贝里开始用双臂比划,做出把钢柱竖起来的架式,“把它们竖立起来,镶死在岩石里。然后我又把一条条钢梁交叉起来,在上面装上椽子,全是钢的,每条有六十英尺长,接下来是把整个框架抬起来了,这不难做到,只需支撑着一点就行了,就这样让它逐渐下降,落到指定的位置上。”

纽贝里先生用双臂比划着解说一座巨大的房子是如何被慢慢降落和安置在坚实的基脚上的。

“不会这样吧!”史比利金斯说道,对纽贝里先生惊奇不已,觉得他一定力大无比。

“对不起”纽贝里先生突然停止了解说,“我得花片刻工夫把你站着的地方被弄乱的碎石弄平。我看你已把它弄得很乱了。”

“噢,实在抱歉。”史比利金斯先生说。

“噢,没什么,没什么,”东道主说,“我一点儿也不在乎。这只是为麦克阿里斯特的缘故。”

“谁”史比利金斯说。

“我的园丁。他不喜欢我们在碎石路上走来走去。那很容易弄坏路面。但有时候我们会忘记这一点。”

应该说明的是,以清洁而论,卡斯特吉奥小城堡的主要荣耀应归功于那些仆人。不用说,他们所有的人都是从英国请来的。他们给纽贝里先生和夫人带来的舒适真是没的说。事实上,正如先生和夫人所承认的,这种类型的仆人在美国根本找不到。

“我们的苏格兰园丁是个大好人。”纽贝里夫人总是负责解释,“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另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你知道吧,亲爱的,他简直就不愿让我们摘玫瑰花,另外,要是我们有人从草地上走过,他会暴跳如雷。他断然拒绝让我们擅自采摘疏菜。他很明确地告诉过我,要是我们采摘他那刚长出的豌豆或黄瓜,他就辞职不干了。我们要等到他完成了种植过程后才能吃它们。”

“有这样的仆人真叫人高兴”在一旁站着的那位女士轻柔地说,“那么忠诚,与大洋这边的仆人是太一样了。亲爱的,你想象一个我在科罗拉多时雇的司机,他竟对我威胁说他不干了,就因为我想降低他的薪水。我想这都是那些讨厌的劳动联盟干的好事。

“我相信是这样。当然有时候我们和麦克阿里斯特也有麻烦,但只要我们好好跟他说清楚,他总还是通情达理的。比如说,上个礼拜我就很担心我们把他意过头了。他总是习惯了每天上午十点半钟喝一夸脱啤酒——女仆按吩咐把酒拿出去给他喝,喝完之后他要在郁金香花圃旁边的凉亭里睡一觉。几天以前他去那儿的时候,他发现我们的一位不知情的客人正坐在凉亭里读书。当然他暴跳如雷。当时我真担心他当场说他不干了。”

“可这和您有何相干呢?”

“亲爱的,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立即向他做了解释,说那仅仅是意外事件,说那个客人根本不知情,还说以后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听了解释后他平息了一点怒气。但是他离开的时候还在自顾自地咕哝,而且那天傍晚他把所有郁金香全挖了出来并扔到了篱笆的另一边。我们看着他这样做的,但我们什么也不敢说。”

“噢,不能说,”另一位女士说,“要是你们说了的话,那你们可就失去他了。”

“一点不假。而且我觉得我们再也找不到像他这样的人了,至少在大洋的这一边找不到。”

“来吧,”纽贝里先生说,他已用脚把弄乱的石子踩平整,“纽贝里夫人和姑娘们都在游廊那边,我们上她们那儿去吧。”

几分钟以后,史比利金斯先生已在同纽贝里夫人和达尔菲米娅?拉塞里耶一布朗谈话了,他对纽口里夫人说她的房子非常漂亮。他们的旁边站着菲利帕?弗龙小姐,她用一条手臂挽着达尔菲米娅的腰,她们的头靠在一起,达尔菲米娅的头发是金黄色,菲利帕的头发是板栗色,两张脸凑在一起实在是迷人,致使史比利金斯先生根本没有心思去看纽贝里夫人或卡斯特吉奥城堡或其他任何东西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几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谦逊地站在离纽贝里夫人较远处的那个绿衣小姑娘。的确,虽然在介绍的时候有人咕哝过她的名字,但两分钟之后他绝对说不出她的名字来了。他的眼睛和心思都系在别处。

但她可不一样。

因为绿衣小姑娘看史比利金斯先生时眼睛睁得大大的,而且她一看他便立刻从他身上发现了很多以前从没人发现过的妙不可言的东西。

因为从他头部的姿势,她能看出他是多么聪明;从他双手插在两边裤袋里站立的神气,她能看出他一定非常勇敢、富于男子气。当然,他浑身上下无处不流露出坚强和力量。简单点说,当她看他的时候,她所看到的是一个其实根本不存在或不可能存在的彼得?史比利金斯——或者至少可以说,她所看到的彼得?史比利金斯,是在此之前世上的任何其他人都没有设想过的那个样儿。顿时她感到由衷的高兴,庆幸自己接受了纽贝里夫人的邀请并毫不畏惧地来到了卡斯特吉奥小城堡。因为绿衣小姑娘——她的教名叫诺拉——只不过是纽贝里夫人的一个所谓穷亲戚,而她的父亲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不属于陵宫俱乐部或任何别的俱乐部,他带着诺拉住在一条有地位的人谁也不会去住的街上。诺拉几天前收到请她到城外去的邀请,如此盛情旨在让她多呼吸点新鲜空气——这是唯一可以免费送给穷亲戚而无后顾之忧的东西啊。因此诺拉也就带着一个小箱子来了卡斯特吉奥小城堡。箱子是那么小那么简陋,就连搬它上楼的那些仆人都为它感到害臊,箱子里装着一双新牌子的网球鞋(每双的价格由九毛钱降到了七毛五分)和一件被称为“充数晚礼服”的白色外衣,另外还有穷亲戚能战战兢兢带去和富翁一起过简单的田园生活的其他少得可怜的东西。诺拉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史比利金斯先生出神。而他哩,根本就无视她的存在——人们之间的相互矛盾由此可见一斑矣。

“这幢房子实在太迷人了。”史比利金斯说道。在诸如此类的场合这种话他总是挂在嘴上的,但在绿衣姑娘看来他这话说得自然得体极了。

“承蒙夸奖我非常高兴,”纽贝里夫人说(这也是她老挂在嘴上的话),“您不知道为此花了多少心血。今年我们为东边的温室新安了所有的玻璃,总共超过一千块。真是一项大工程啊!”

“刚才我还在向史比利金斯先生介绍我们为炸开汽车道费了多少周折哩。”纽贝里生说,“史比利金斯,我觉得从这儿看那个炸开的豁口更清楚,汽车道就从那中间穿过。为了炸开它我用掉的炸药起码有一吨半。”

“天啦!”史比利金斯叹道,“那一定很危险,对吧?我真佩服您的胆量。”

“那没什么,习惯了也就没事儿了,”纽贝里先生说着耸了耸双肩,“不过嘛,当然,那是很危险的。最后一次爆破我报销了两个意大利人。”他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补充道,“那两个意大利佬,都是能吃苦的伙计。在炸石开山方面,我对他们俩比对谁都满意。”

“是您炸死他们的吗?”史比利金斯先生问道。

“我当时不在场,”纽贝里先生回答说,“老实说,爆破的时候我从不呆在这儿,用不着我费这个心。我们回城里去了。但尽管我不在场,他们的丧葬费之类还得由我出。

出就出吧,也没什么。风险当然是我担,不是他们,法律有规定,你是知道的。他们俩每人花掉了我两千块钱。”

“噢,对了,”纽贝里夫人说,“我想我们得去换换衣服,准备吃饭了。要是去晚了,弗兰克林会大发其火的。”她见史比利金斯不明白指的是谁,便继续说,“弗兰克林是我们的管家,由于他是我们从英国远道请来的,我们必须十分小心地待他才是。像弗兰克林那么好的一个人,你总是很担心会失去他——尤其是在发生了昨晚的事之后,我们更应该倍加小心。”

“昨晚什么事?”史比利金斯先生问道。

“噢,也没什么的,”纽贝里夫人说,“其实嘛,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昨天晚上吃晚饭,已吃了好一阵子,我们几乎什么都吃过了(我们在这里吃得很简单,史比利金斯先生),恰巧纽贝里先生渴了,要弗兰克林给他上一杯德国白葡萄酒——他心里想的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儿。结果弗兰克林马上就说:“很对不起,先生,上完主菜后还要上白葡萄酒,我可没这个义务!”

“当然他是对的。”达尔菲米娅加重语气说。

“一点儿没错,他做得完全正确。她们明白这点,您也明白。当时我们担心会有麻烦了,不过后来纽贝里先生找了弗兰克林,很成功地化解了此事。我们现在就去换衣服怎么样?这会儿已六点半钟了,我们只有一个小时做准备。”

接下来的三天史比利金斯先生是和这群友善的人一起度过的。

正如组贝里夫妇热衷于解释的那样,卡斯特吉奥小城堡的生活是按最简单的计划安排的。早餐随乡下风俗,安排在九点钟,然后在午饭前没啥吃的,除非你乐意来上一瓶送到网球场的柠檬汁或麦酒,外加一块饼干或杏仁甜饼。午餐非常简单,要吃到一点半钟,只有冷肉(大概有四种吧)和色拉,也许还有一两碟特别准备的食物,另外还为有兴趣的人准备了一块热牛排或排骨,或者两者都有。午餐之后,你可以在游廊的阴凉处喝咖啡和抽烟,同时等着喝下午茶。下午茶是在一张柳条桌上喝的,它可以摆在草坪上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当时园丁没在那儿修剪、装饰什么或没把那块地方派作其他用场。下午茶喝完之后,你可以休息一下或在草坪上散散步,一直到更衣吃晚饭的时间来到。这种简单的生活程式,只有在有人从佩尼格威一瑞德别墅或尤德尔一部德尔别墅开车或驾汽艇突然闯来时才被打破。

所有这一切,在史比利金斯或达尔菲米娅或菲利帕看来,不折不扣地代表了简朴的田园生活。可在绿衣小姑娘看来,它的奢华已足以和凡尔赛宫媲美,尤其是晚餐——尽管别的人认为不过是家常便餐——她光喝的东西就有四杯之多,每次弗兰克林为大家倒葡萄酒,她都在心里反复琢磨,不知是叫他不要再倒了好,还是一直等到他自动歇手好。另外还有不少类似的问题令她百思不解,正如它们以前和以后同样令很多人伤透脑筋一样。自从到达以来,史比利金斯先生一直都在为自己鼓劲,以便有勇气向达尔菲米娅?拉塞里耶一布朗求婚。事实上,他还花了点时间和菲利帕?弗龙一起在树下散步,一起谈论他决意实施的求婚计划,同时还谈了谈其他的话题,如对婚姻的总体看法呀,他自己可能配不上她呀,等等。

要不是在第三天他听说达尔菲米娅第二天清早要走,要去纳戛哈凯特和她父亲会合,他或许会永远犹豫不决地等待下去。

那天晚上他终于鼓足了必要的勇气,他的求婚几乎从哪个方面看都是非常成功的。

“天啦!”在第二天早上解释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时,史比利金斯对菲利帕说,“她待我真是太好了。我想她一定猜出了我要说的意思,多少猜出了一点,你觉得呢?无论怎么说她对我是太好了——我想说什么,她就让我说出来什么,当我说我这个人很笨时,她说她认为我根本不像别人想象的那么笨,一半都不到。而这就够了。看来她目前还没有考虑结婚之类的事。我问她我是否可以永远继续想念她,她说我可以这样。”

那天早上,当达尔菲米娅乘那辆汽车去火车站的时候,史比利金斯先生不知怎的又恋上了菲利帕,连他自己都没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就已经移情别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