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

“不,永远不。”她回答道,并以无数的爱抚和誓言来佐证,当时,我确实认为她绝不可能忘记自己所说的这番话。我一直相信她的真诚。她有什么理由装假呢!但是,她比我想像的更要水性杨花;或者说,当她看到别的女人生活富足,而她自己却处于贫穷、窘迫中,一无所有时,她就完全迷失了自己,把说过的话抛诸脑后。我马上就有一个证明,它超过了所有其它的。而且它带给我的不同寻常的经历,是所有像我这样出身又具有同样命运的人所不曾遭遇过的。

我了解曼侬的这一性格,所以在第二天就赶去巴黎。她哥哥的死,以及我们都急需各种衣物,都是最好的理由,我也就不用再寻找其他借口。我对曼侬和旅店老板假称是去租辆马车,出了旅馆;但这是句谎话,因为我穷得只能步行。我走得飞快,直到皇后大道才停下来歇歇,静下心来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想想到巴黎后该怎么办。

我坐在草地上,脑子里千头万绪纷纷乱乱,慢慢地我才理出了三个要点。首先,我需要及时的帮助以解决目前无数的需要;其次,我还必须为将来想几条出路;另外,很重要一点是,我必须去打探消息,采取相应的措施来保证我和曼侬的安全。绞尽脑汁定好计划,又权衡了这三个主要问题后,我打算暂不考虑后两点。目前我们住在夏约的旅店里,还算安全;至于将来,我认为,应该先满足目前的需要,之后再作计议。

所以,当务之急是装满我的钱包。德T…先生已经慷慨地把他的钱包送给了我,我耻于再去向他开口。要向陌生人诉说自己的不幸,还要企求人家给钱,那成什么人了?只有懦夫才会低下到不知羞耻;抑或是谦卑的基督徒,才能高贵到超然于耻辱之外。而我既非懦夫,也非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所以,我宁愿付出自己一半的血,也要避免这种耻辱。

“蒂贝尔日,”我想到,“善良的蒂贝尔日,会拒绝他能力所及的帮助吗?不!他会为我的不幸所感动。但是,他的训导简直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我必须忍受他的谴责、劝诫和威胁;为得到他的帮助,必须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宁愿再多流一点血,也不愿面对这会扰乱我心绪,让我悔恨不已的一幕。好吧!”我接着想,“既然我已没有其他出路,而我又是宁愿洒下另一半血,也不愿为保存这一半血而被迫选择这两条路,看来我只有放弃一切希望了!是的,我全部的鲜血。我宁愿这样也不愿沦落到低三下四乞人垂怜的地步。但是,这却牵涉到我的鲜血,我的生命,也就牵涉到曼侬的生命和生活,牵涉到她的爱和她的忠诚。有什么可以和她相提并论呢?何况,直到现在,我还没为她做过什么。而她就是我的光荣、幸福和财富。诚然,我愿意付出生命来获得或避免一些东西;但是,比我的生命更重要,并不见得和曼侬一样重要。”仔细斟酌后,我很快就下了决心。我继续赶路,决定先去找蒂贝尔日,然后再去德T…先生家。

进巴黎后,尽管我已身无分文,还是叫了辆马车;我已指望着将要求得的帮助。我让车夫将我拉到卢森堡公园,然后找人告诉蒂贝尔日我在等他。蒂贝尔日没让我久等,很快就来了,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的急需。他问我,我还他的那一百皮斯托尔够不够,然后二话不说就立刻回去取了,是那样的坦诚和心甘情愿。只有出于内心的爱和真正的友谊才做得到这一点。

尽管我事先有很大把握,还是很惊讶可以这么轻易就得到钱,他居然没因我的执迷不俗而与我争论。然而,我想错了,因为我以为可以完全避开他的责备。当他把钱数好给我,我转身准备离开时,他请我陪他到小路上散散步。我没跟他提曼侬,他也就不知道曼侬已经逃了出来。所以他只是教训我胆敢私自逃出圣·拉扎尔,并担心我并没有记住在那儿学到的圣明教导,而是又过上了以前那种荒淫无度的生活。

他告诉我,在我逃跑的第二天,他正好去圣·拉扎尔探望我,得知我是如何逃脱的之后,他震惊得无可名状。他就此与院长聊了聊。那善良的神父犹目惊魂未定,但仍宽宏大度地向警察总监隐瞒我越狱的情况,并防止走漏狱卒死亡的消息。所以我倒不必担心警方的搜捕。但是,如果我还良知尚存,就应该抓住上天赐予的这个机会。我应该先给我父亲写信,争取与他和解。如果我愿意接受他的忠告,他希望我离开巴黎回家。

我一直听他说完,其中的确有些好消息。首先,我很高兴不必担心圣·拉扎尔方面的事,我又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在巴黎的街道上。其次,我庆幸蒂贝尔日对曼侬的逃脱,以及她已回到我身边一无所知。我甚至注意到,他是在避免和我谈曼侬;显然他以为,我已不再把曼侬放在心上,因为我对曼侬的入狱表现得很平静。

我决定接受蒂贝尔日的劝告,即便不回家,至少也要写封信给父亲,向他表明我愿意重回正路,遵从他的意愿行事。我请父亲寄钱给我,说是要去学院读书,因为,我已很难让他相信我意欲继续做教士。而且我也没有骗他,我愿意做些诚实而又理智的事,何况它与我的爱情并不矛盾。我计划和曼怯生活在一起,同时继续我的学业,这两件事是完全并行不悻的。我对这些想法感到很满意,甚至答应蒂贝尔日,当天就寄封信给我父亲。离开他之后,我真的进了一家文书局,给父亲写了封信,笔调温和、驯服,以致于写完后再测览一遍时,我得意地觉得定会得到父亲的认可。

尽管此时我已雇得起马车,却很乐意步行前往德T…先生家。我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因为我的朋友已经保证,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但是,我突然想到,他的保证只是指圣·拉扎尔;因为除此之外,我还与收容所的事有关,还有,我也被卷进了莱斯科的死案中,至少是个证人。想到这儿,我不禁背上生寒,转身闪进了一条小巷,叫了辆马车直奔德T…先生家。

他对我的恐惧感到很可笑。当他告诉我,既不必担心收容所那方面,也不用害怕莱斯科之事时,我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他接着说,他开始也担心,会有人怀疑他与曼侬的被劫持有关,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收容所,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说是想探望曼侬。他发现,非但没人控告我们,无论是他还是我;相反,他们都急着告诉他这件令人费解的事情。像曼侬这样漂亮的女子会和仆役一起逃走,令众人惊讶不已。而他只是淡淡地说,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为了自由,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他继续对我说,后来他径直去了莱斯科家,希望在那儿能见到我和我可爱的情人。那个造马车的房东告诉他,没看到过曼侬,也没有看到过我。但如果我们是到那儿找莱斯科的话,那没看到我们也就不奇怪了,因为我们一定已经得知,莱斯科大约在同一时间被杀了。对这件事,他没有拒绝解释其原因并描述当时的情形。他说,事发前约两个小时,莱斯科的朋友,一个禁卫军,来与他赌博;不到一个小时,莱斯科就赢了,而对方则把身上所有的钱,也就是一百埃居输了个精光。那可怜的家伙看到自己身无分文,就开口向莱斯科借五十埃居;不知为什么两人就此事起了激烈的争执。莱斯科拒绝出去决斗,于是对方在离开前发誓,要杀了他;当晚,他也就真的这么做了。德T…先生诚恳地说,他当时很为我们担心。又说,他愿意继续帮助我。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了他我们的躲避之处。他提出要与我们共进晚餐。

我只需再为曼侬买些衣物,便对他说,如果他原意陪我去买些东西的话,我们可以立即出发。不知他是否认为,我提出这个建议是为了占他的便宜;抑或是完全出于好心,他答应立即动身,并带我到了他家的专用供应商那儿。要我挑选好几块价格远远超出我预算的衣料。我要付钱时,他禁止店主收取我一分钱。他的慷慨是那么不着痕迹,我也就问心无愧地接受了。我们一起结伴到夏约去;到那儿时,我已不像出门时那般焦虑了。

格里奥骑士已经讲了一个多小时,我请他休息一下,同我们一起共进晚餐。看到我们这样专心,他知道我们很有兴致听,就对我们说,后面的故事会更有趣,饭后,他会继续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