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0个女人赤部一同翘起,迎向闪闪发亮的摄影机镜头。尽管影片《梅萨丽娜》吉凶未卜,迪塔·托米仍在有声摄影棚里为女演员试镜头,以便挑中一人代替阿西娜·阿奎坦恩出演的镜头。 

阿西娜拒绝拍戏,也就是说,她不愿袒露双部,一个电影明星如此自重,实在令人惊讶,但这并不伤及她的前途。迪塔只须从试镜头的女演员中挑出几个,替她拍双部即可。 

迪塔自然是让这些女演员试演有对话的整场戏,她不会随意贬低她们的身份,把她们像拍情片一样地摆弄。但是决定的因素是高潮部分的做镜头,在床上翻来滚去时,她们将冲着摄影机抬起部。这个场面的设计者正在和男主角史蒂文·斯托林斯勾画出如何滚来扭去的场面。 

和迪塔·托米一同观看试镜的有博比·班茨和斯基皮·迪尔。摄影棚里其他的人都是一些必须在场的摄制组成员。托米并不在乎迪尔在一旁观看,但是博比·班茨待在这里干什么。她一度想把他挡在摄影棚外头,只是《梅萨丽娜》一旦停拍,她的地位将一落千丈。她可以利用班茨的好意。 

班茨烦躁地问道:“你们究竟在挑细选些什么?” 

场面的设计者是一个名叫威利斯的年轻人,他是洛杉矶芭蕾剧的负责人。威利斯兴致勃勃地说:“世界上最漂亮的屁股。但是肌肉得长得很结实。我们不要那种松松垮垮的蹩脚货,不要门沟外露的。” 

“说得对,”班茨说,“不要蹩脚货。” 

房呢?”迪尔问。 

房不能抖动。”设计者说。 

“明天我们再挑选房,”托米说,“没有哪个女人同时拥有完美无缺的房和部,可能阿西娜例外,但是她不愿露。” 

班茨狡黠地说:“你应该了解她的,迪塔。” 

托米顾不得自己的地位相对卑微,说:“博比,如果我们要找世界上最大的蠢货的话,找你准没错。她不愿跟你上床,你就当她是同恋。” 

“好,好,”班茨说,“我还有几百个电话等着回呢。” 

“我也是。”迪尔说。 

“鬼才相信你们这些家伙。”托米说。 

迪尔说:“迪塔,有点同情心好不好?博比和我哪有什么娱乐?我们工作太忙,没时间打高尔夫球。看电影是我们的工作。我们没有工夫去剧院,听歌剧。我们每天除了先得花时间陪家里人外,也许只能挤出一个小时,一天一小时你能干些什么。上床。这种娱乐耗费的力最小。” 

“哇,斯基皮,快看,”班茨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屁股。” 

迪尔满脸惊奇地摇摇头。“博比眼光不错。迪塔,就这个。敲定了。” 

托米摇摇头,觉得不可思议。“老天,你们这些家伙脑子有问题。那是个黑人的屁股。” 

“无论如何,要定她了。”迪尔眉飞舞地说道。 

“对,”班茨说,“梅萨丽娜的一个埃塞俄比亚黑奴。不过她为什么要来试镜呢?” 

迪塔·托米好奇地瞅着这两个男人。他们两个是电影圈里的铁腕人物,得回一百多个电话,此刻却像两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寻求初次的情欲高潮。迪塔心平气和地说:“我们把征人启事发出去时,不允许注上‘只要白人’。” 

班茨说:“我想见见那姑。” 

“我也想。”迪尔说。 

但是,正在这时,梅洛·斯图尔特走到拍摄现场,打断了他们的说话。梅洛脸上堆满了兴高采烈的笑容。“我们可以继续拍片了,”他说,“阿西娜马上就回来。她前夫博兹·斯坎特自己上吊了。博兹·斯坎特不存在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拍着手,一位演员拍完自己的戏时,在场的摄制组成员总是这样拍手,这一次则是他自己的工作完成了。斯基皮和博比同他一道拍着手。迪塔·托米厌恶地瞪着他们三个人。 

“伊莱马上要见你俩,”梅洛说,“没有你,迪塔,”他略带歉意地微笑着,“只是生意上的事,跟艺术创造没关系。”这三个人走出了摄影棚。 

他们走后,迪塔·托米把那个部最漂亮的姑叫到自己的拖车工作室。那姑长得挺标致,皮肤黝黑,天生如此,不是太晒的;她活泼大方,无所顾忌,在迪塔看来,这是天使然,不是演员特有的装腔作势。 

“我打算让你演梅萨丽娜皇后的一个埃塞俄比亚女奴,”迪塔说,“有一句台词,但主要的还是显露你的部。不巧的是,我们要找一个白人替阿奎坦恩小姐拍戏,你的部太黑,不然的话那场戏归你了。”迪塔冲那姑友好地笑笑,“法琳·范特,这是一部电影的名字。” 

“无论如何,”那姑说,“谢谢你。谢谢你的赞美之辞,也谢谢你给了我这个工作。” 

“还有一件事,”迪塔说,“我们的制片人斯基皮·迪尔觉得你的部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制片厂厂长和业务主任班茨先生也有同感。他们会和你联系的。” 

法琳·范特邪恶地咧嘴一笑。“那你怎么看?”她问。 

迪塔·托米耸耸肩。“我不是男人,不像他们那样对部那么着迷。不过我认为你很迷人,是个很好的演员。我甚至认为你有能力多讲几句台词。如果今晚你去我家,我们可以谈谈你的前途问题。我请你吃晚餐。” 

当天夜里,迪塔·托米和法琳·范特在床上缠绵了两个小时之后,迪塔煮了晚餐,同法琳谈起她的前途。 

“令人销魂,”迪塔说,“不过我觉得,从今以后我们应该以朋友相处,这个夜晚的事要保密。” 

“没问题,”法琳说,“不过人人都知道你是同恋者。你是不是看中了我的黑屁股?”法琳咧着嘴只管乐。 

迪塔没去理会同恋者这个词。这是法琳有意出言不慎,对迪塔似乎要抛弃她的行径进行还击。“你的屁股非常迷人,管它是黑的,白的,绿的,还是黄的,”迪塔说,“不过你真的很有天分。如果总让你在我导演的片子里扮演角的话,就会埋没你的才华。而且我两年才拍一部片子。你得多演点角。大多数的导演是男的,如果他们用你的话,通常是想在你身上占点小便宜。如果他们认为你是同恋者,就会对你不加考虑。” 

“要是我有了一个制片人和一个制片厂头头,谁还需要什么导演?”法琳欢欣鼓舞地说。 

“当然需要,”迪塔说,“那两个家伙可以把你领进门,但是导演可以把你的镜头留在剪辑室的地板上。或者他把你拍成不堪入目,不堪入耳的那种模样。” 

法琳忧伤地说:“我得陪博比·班茨、斯基皮·迪尔上床,而和你已经上过床了。有谈这些的必要吗?”她睁大双眼,显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 

这时,迪塔只觉得自己真是喜欢她。眼前这个姑没有装出一副气愤难平的样子。“今晚我过得很开心,”迪塔说,“你做得很出。” 

“我从来不懂在做这个问题上为什么要小题大做呢?”法琳说,“对我来说,这并不费劲。我不吸毒,也不酗酒,但我得找点乐趣。” 

“很好,”迪塔说,“现在,聊聊迪尔和班茨。迪尔要强一些,我来告诉你原因。迪尔自己,也女人。他会实实在在地为你做点事。他会替你寻个好角,他很明,不难发现你的天分。但是班茨除了伊莱·马里昂之外不喜欢任何人。而且他品位不高,看不出谁有天分。班茨会和你签份合同,然后对你置之不顾。他曾用这种方式对付他的妻子,免得她大吵大闹。他的妻子拍了很多片酬很高的角,但没有一个角是比较像样的。斯基皮·迪尔如果喜欢你的话,会对你的前途有所帮助的。” 

“听起来也太无情了。”法琳说。 

迪塔拍拍她的胳膊。“别跟我来这一套。我是个同恋者,也是个女人。我了解电影演员,不管男的、女的,他们都会不顾一切地往上爬。我们下赌注都是为了赢大钱。你是愿意去俄克拉荷马做一份从上午9点一直干到下午5点的工作呢,还是愿意成为电影明星,住在马利布?我看到你的报名单上填着23岁。你已经和多少人上过床了?” 

“算上你,”法琳说,“可能有50个。不过都是为了娱乐。”她假装有点悔意。 

“再多几个也不会给你造成神上的创伤,”迪塔说,“谁知道呢,这几个说不定又会让你很开心。” 

“你知道,”法琳说,“如果我对自己能成为电影明星没有把握的话,我不会这样做的。” 

“当然,”迪塔说,“没有人愿意这样做。” 

法琳大笑起来。“你呢?”她问。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迪塔说,“我全靠才华出众,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好可怜。”法琳说。 

洛德斯通制片厂里,博比·班茨、斯基皮·迪尔、梅洛·斯图尔特都在伊莱·马里昂的办公室里开会。班茨怒不可遏。“那个蠢货、无赖,他把大家吓得要死,然后却自杀了。” 

马里昂对斯图尔特说:“梅洛,我猜你的主顾打算回来工作。” 

“当然。”梅洛说。 

“她没有更多的要求,也不需要额外的诱惑?”马里昂平缓地问声说道。梅洛·斯图尔特头一次觉察出马里昂有点怒不可遏。 

“没有,”迪尔说,“我们仍有可能在预算拍完片子。” 

“我希望你们都闭嘴,听我说。”马里昂说。他以前说话从来没有这样粗鲁过,在座的人当即安静下来。 

马里昂用他一贯的低沉、悦耳的语调说着话,但分明可以看出他在冒火。 

“斯基皮,即使影片能在预算拍完,我们他的又有什么好处?这片子的所有权不归我们了。我们惊慌失措,结果犯了个愚蠢的错误。我们都有错。这片子不再归我们所有,归一个局外人。” 

斯基皮·迪尔试图插话。“洛德斯通可以通过发行拷贝赚钱。还可分得一定百分比的赢利。这笔买卖蛮划算的。” 

“但是德利纳赚的钱比我们多,”班茨说,“这不公平。” 

“问题在于,德利纳对问题的解决没有出过力,”马里昂说,“当然,我们制片厂仍掌握一定的法律依据,可以夺回影片的所有权。” 

“说得对,”班茨说,“见他的鬼去吧。上法庭去说。” 

马里昂说:“我们威胁他,要求对簿公堂,随后我们私下做成交易。把他的钱还给他,影片的总收入扣除各项支出之后,分给他10%。” 

迪尔放声大笑。“伊莱,莫莉·弗兰德斯不会让他接受这种交易的。” 

“我们直接同德利纳谈判,”马里昂说,“我觉得我可以说服他。”他顿了一会,“我知道博兹自杀的消息之后,立即给他打了电话。他很快就会到这里来一趟。你们知道他有一定的背景,博兹的自杀,对他来说,真是太幸运了,我认为他不会愿意上法庭,招来公众的注目。” 

克罗斯·德利纳坐在华厦大酒店的顶层办公套房里,读着报纸登载的有关斯坎特死因的报导。一切都天衣无缝。显而易见,这是桩自杀案,死者衣服口袋里的遗言是个明证。书法专家不可能发觉遗言上有仿造的痕迹,博兹·斯坎特遗留下的信件并不多,而伦纳德·索萨的技艺简直出神入化。套在斯坎特胳膊和上的镣铐特意套得很松,不曾留下任何勒痕。利亚·瓦齐非常在行。 

克罗斯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早在意料之中。乔治·克莱里库齐奥叫他去夸格的家族大宅。克罗斯从不曾自我欺骗,以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不会发觉他的所作所为。 

第二个电话是伊莱·马里昂请他去洛杉矶,但不要有律师随行。克罗斯答应了。但在离开拉斯维加斯之前,克罗斯打电话给莫莉·弗兰德斯,告诉她马里昂的电话容。莫莉火冒三丈。“这些卑鄙的狗杂种,”她说,“我到机场去接你,然后一起去见他们。除非你身边跟着律师,否则连招呼也不要跟制片厂的头头打。” 

他们两人走进洛德斯通制片厂马里昂的办公室时,才发觉事态的严重。等在那里的4个人摆出一副凶狠好斗的神气,似乎准备诉诸暴力。 

“我还是决定把律师一起带来,”克罗斯对马里昂说,“我希望你不会介意。” 

“随你的便,”马里昂说,“我只是想帮你避免可能的尴尬处境。” 

莫莉·弗兰德斯神严峻,怒气冲冲地说:“这事很好办。你想收回影片的所有权,但是我们的合同是无情的。” 

“你说得很对,”马里昂说,“但是我们希望克罗斯能公正对待这件事。他什么都没有做,而我们洛德斯通公司却投入了大量的时间、金钱和创作人才,没有这些,电影根本拍不了。克罗斯可以收回他投入的资本。他将得到10%的调整后的影片总收入,至于调整率的多少,我们会很大度的。他不会有任何风险的。” 

“他已经经受了风险,”莫莉说,“你提的条件欺人太甚。” 

“那么我们不得不对簿公堂了,”马里昂说,“克罗斯,我相信你同我一样不喜欢事情闹到那一步。”他满面笑容地冲着克罗斯。他的笑容非常亲切,使得他那张大猩猩似的脸庞变得像天使一般。 

莫莉怒不可遏。“伊莱,你总是这样胡说八道,因而你每年得上法庭20次,出面作证。”她转身对克罗斯说,“我们走。” 

但是克罗斯清楚他不能打一场持久的官司。他买下这部影片之后不久,斯坎特碰巧自杀身亡,这一点肯定会受到法庭的调查。他们会把他的背景查得一清二楚,然后大肆渲染,他便成了公众所关注的人物,唐不会容忍这种情况出现的。马里昂显然心里明白。 

“我们再待一会。”克罗斯对莫莉说。随后他转过身去,向着马里昂、班茨、斯基皮·迪尔和梅洛·斯图尔特说道:“如果有位赌客来我的酒店下冷门赌注,结果赢了,我只会按投注赔率给他付钱。我不是说我将付给他同额的赌注。你们这几位先生现在正是这么做的。所以,为什么不重新考虑考虑呢?” 

班茨轻蔑地说道:“这是谈生意不是赌博。” 

梅洛·斯图尔特略表安慰地对克罗斯说:“保守地说,你投入的资金可以赚到1,000万美元。这无疑是公平的。” 

“而你什么事也没有做。”班茨说。 

只有斯基皮·迪尔似乎站在克罗斯这边。“克罗斯,按理你应该多赚一些。但是他们提的条件总比打官司强,打官司可能会输。这次就算了吧,你和我以后再合作时,不要制片厂的参预。我许诺分红利时一定秉公处理。” 

克罗斯心里清楚,应当尽量显得不咄咄人。他无可奈何地笑笑。“你们可能是对的,”他说,“我想有个好人缘,在电影圈里待下去,1,000万的赢利,也算是个好的开端。莫莉,把文件收好。我现在得去赶飞机,非常抱歉。”他离开了房间,莫莉跟在身后。 

“我不愿打官司,”克罗斯说,“与他们达成交易吧。” 

莫莉仔细地打量着他,然后说:“好吧,但是我得让他们给你分成超过10%。” 

第二天克罗斯到达夸格家族大宅时,唐·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和儿子乔治、文森特、佩蒂以及外孙丹特,都在等着他。他们六人在花园里进午餐,有冷意大利火酪、一大木碗沙拉,松脆的意大利式长条面包,还专门为唐准备了一碗磨碎的干酪。唐边吃边用闲聊的口气说:“克罗西费克西奥,我们听说你已经卷进了电影圈。”说完唐啜了一口红葡萄酒,又吃了一勺磨碎的意大利帕尔马干酪。 

“是的。”克罗斯说。 

乔治问:“你用你在华厦大酒店的股份投资拍部影片,是真的吗?” 

“这在我的权力范围之,”克罗斯说,“我毕竟是西部的老板。”说着他笑了起来。 

“老板说得对。”丹特说。 

唐不满地瞪了外孙一眼,然后对克罗斯说:“未经家族磋商,你就卷入一宗重大事件。你没有征询我们的意见。更重要的是,你使用了暴力,有可能招致当局的严厉打击。关于此事,惯例一向很明确:你必须事先征得我们的同意,或者自行其是,自负其责。” 

“而且,你动用了家族的资产,”乔治严厉地说,“谢拉猎屋,还有利亚·瓦齐,伦纳德·索萨,波拉德和他的保安公司。当然,他们是西部的人,归你指挥,但他们同时是家族的人员。侥幸的是,一切都很顺利,如果事与愿违该如何是好?我们都得跟着冒风险。” 

唐·克莱里库齐奥不耐烦地说道:“他知道这些。问题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甥孙儿,几年前你要求免于参预一些人必须参预的工作,我同意了,尽管你事实上是个难得的人才,但现在你却为一个人的利益采取这种行动。这可不像我所了解的好甥孙儿。” 

听到这话,克罗斯明白唐对自己还是颇为喜的。但他明白自己不能实话实说,告诉他们他是被阿西娜的美貌所打动。那不能算作合理的解释,反而有损尊严,甚至会招致杀身之祸。对一个陌生女人的迷恋远远胜过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忠心,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可原谅的呢?克罗斯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觉得那是一次赚大钱的机会,对家族也好,对我自己也好,那也是一次跻身新行业的机会,可以把非法的收入转换成合法的财产。只是我不得不采取迅速的行动。我当然没有打算瞒着大家,我动用了家族的资产,这一事实就是明证,因为我这样做逃不过你们的眼睛。我想等大功告成,再向你们汇报。” 

唐面露微笑,温和地问道:“大功告成了吗?” 

克罗斯当即意识到唐掌握了所有的情。“还有一个问题。”克罗斯说着,便把和马里昂达成的新交易讲述了一遍。令他惊讶的是,唐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你做得很对,”唐说,“打官司无异于一场灾难。让他们得意去吧。不过,他们真算得上一氓无赖。我们过去一直不敢贸然加入电影业,看来是好事。”他顿了顿。“最起码你又赚了1,000万美元。相当大的一笔钱。” 

“不,”克罗斯说,“500万归我,500万归家族,这是不言而喻的。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轻易打退堂鼓。我有一些打算,但是需要家族的帮助。” 

“那么,我们该谈谈分成的比例问题。”乔治说。他与班茨简直是一丘之貉,克罗斯心想,贪得无厌。 

唐不满地打断了乔治的话。“先抓住兔子,然后我们再谈分享的事。家族支持你。但是记住一点。采取过激行动时,要和我们充分商量。明白我的意思吗。甥孙儿?” 

“我明白。”克罗斯说。 

克罗斯离开夸格时,心情轻松极了。唐对他表示了青睐。 

唐·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以80多岁的高龄,仍旧统治着他的帝国。他花费了巨大的心血,付出了超人的代价才创下了这片基业,因此,他觉得当之无愧。 

在这样的高龄,大多数人或者为过去难免犯下的罪行而惶恐自责,或者为失落的梦想而感慨叹息,或者对自己是否一生耿直而忧心冲忡,唐自始至终笃信自己功德圆满,那股自信不亚于14岁的时候。 

唐·克莱里库齐奥对他的信仰和判断坚信不移。上帝创造了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人类更是加重了这个世界的危险。上帝创造的世界形同牢狱,人类居住其中,不得不为生计奔忙,周围的同类如同食肉的野兽,残忍凶狠。唐·克来里库齐奥心里倍感自豪,有他心照顾,他所的人得以平平安安地走过人生之旅。 

更让他心满意足的是,在耄耋之年,他依然有劲头对敌人处以死刑。当然,他也宽恕他们,难道他不是基督徒,没有在他的家里专门建了一座小教堂?不过,他宽恕他们如同上帝宽恕整个人类,仍免不了把他们打入永劫不复的死地。 

在唐·克莱里库齐奥一手创建的这个帝国里,他受到至高无上的戴。他的家人,住在布朗克斯聚居区的成千上万的人,分管疆域并向他进贡纳钱的老板,每当陷入与正式社会的纠葛,必要前来求他出面调停。他们知道唐处事公正。无论是手头拮据,抱病在身还是有其它的困难,他们都可以来找他,他定会伸出援救之手。因此,他们无限戴他。 

唐清楚,这种戴之情不管多么深厚,都不可靠。戴并不等于懂得感恩戴德,懂得温顺服从,并不由此给艰难的世道带来祥和。没有人比唐·克莱里库齐奥更懂得这一点。要想激起真正的戴之情,首先得让他们对你心存畏惧。光有戴是可鄙的,舍了信任和服从,戴之情一钱不值。如果不能服从自己的统治,戴之情又有何用? 

正因为他对他们的生命负责,正因为他是他们的幸福之源,他不能对自己的职责稍有懈怠。判断是非时,他必须严字当头,不徇私情。假使有人背叛了他,假使有人破坏他所统治的这个帝国的领土完整,他们必须受到惩处和限制,哪怕使用死刑也无妨。不允许有任何推诿的借口,不允许有任何宽恕的理由,不允许有任何乞怜的行径。该做的一定得做。他的儿子乔治曾说他是个老古董。他承认,除此以外,别无它路。 

眼下,他有许多的事情要深思熟虑。血洗圣迪奥家族25年来,他一直都在筹划安排。过去他一向高瞻远瞩、明能干,必要的时候可以毫不留情,无大得的时候可以宽厚仁慈。眼下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势力已处巅峰,任何危险似乎都无法撼动它。很快,它将改头换面,进入合法的社会机体,永远坚不可摧。 

然而,要是唐·多米尼科目光短浅,盲目乐观的话,他便不可能存活得这么久。在毒草钻出地面之前,他就可以发现它。这个巨大的危险来自家族部,丹特的崛起,他已逐渐长大成人,却不完全是唐所满意的样子。 

另外还有克罗斯,格罗韦尔特的遗产使他变得富有,却不经家族许可采取一项重大举措。这个年轻人起步非常好,差一点成了像他父亲皮皮一样的称职人材。然而谋杀弗吉尼奥·巴拉佐的行动却让他变得百般挑剔。在家族同意看在他心肠太软的分上,免于他参预此类行动后,他转而为了个人利益,谋杀了斯坎特。事先没有征得唐本人的同意。但是唐·克莱里库齐奥为自己宽恕了克罗斯的行径,对自己极少表露的感情用事,进行开脱。克罗斯正试图逃出他的帝国,进入另一个世界。尽管克罗斯的行为有可能是或者本来就是叛逆的萌芽,唐·克莱里库齐奥仍表示理解。然而,皮皮和克罗斯联手,会对家族构成极大的威胁。另外,唐不是觉察不出丹特对德利纳父子的仇恨。皮皮头脑如此明,不可能看不出来,而皮皮是个很有威胁的人。必须密切注意皮皮的动向,尽管他的忠诚早已得到证实。 

唐的克制态度归于他对克罗斯的喜和对皮皮的赏识,皮皮是他忠诚的老部下,他姐姐的儿子。他们毕竟带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血统。更让他担忧的反倒是丹特对家族构成的威胁。 

唐·克莱里库齐奥对外孙丹特一向宠有加。他们两个关系一向很亲密,直到丹特长到10岁时,某种不和谐的因素开始出现。唐发现这男孩的个中有一些令他担忧的地方。 

10岁大的丹特是个活泼好动,诙谐狡黠的孩子。他身体的协调极好,是个不错的运动人才。他喜欢聊天,尤其是和外公聊,他常常和母亲罗丝·玛丽避开众人,长时间地闲聊。从那以后,也就是10岁以后,他变得尖刻恶毒,蛮横无礼。他和年龄差不多的孩子打架,凶得令人生畏。他戏弄女孩子时,手段恶劣,有股天真无邪的邪劲儿,让人觉得滑稽有趣,但更多的是惊讶担忧。他虐待小动物——这对小男孩来说,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是有一次他在学校的游泳池里,试图把一个小男孩淹死。到了最后,他甚至对外公的话都不听。 

并不是说唐对这些事情格外留意。孩子不过是小野兽,文明得不断地灌输到他们的大脑和躯体。像丹特这样的孩子长大以后,有的也当上了圣人。让唐寝食难安的是丹特过于健谈,还有他同母亲的长聊,最主要的是,他对唐有一些小小的不恭之举。 

唐对造化的变化无常极其敬畏,丹特15岁的时候即停止了发育,这也使唐有些忧心忡忡。丹特的身高只长到5英尺6英寸的高度。唐认为丹特的五短身材是一个危险的前兆,双胞胎也是如此:他认定生育是上天赐下的奇迹,但一胎双生似乎有点过分。布朗克斯聚居区有一个战士,他的妻子生了三胞胎,唐大为惊骇,在俄勒冈的波特兰买了一家蔬菜店交由他经营,日子过得挺红火,却难免孤单。唐对左撇子和结巴的看法也很迷信。听凭别人怎么说,这些都不可能是吉祥之兆。丹特天生是个左撇子。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使唐对外孙心生戒备,或冷淡疏远;任何与自己有血脉之亲的人当然得区别对待。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丹特越来越背离唐构建的“未来之梦”。 

丹特16岁休学之后,立即开始参预家族事务。他去文森特的餐馆帮忙,是个大受欢迎的侍者,凭着手脚灵便,头脑机敏挣得了大量的小费。做侍者腻烦了,他又到乔治在华尔街的办公室工作了两个月,但他非常讨厌这份差事,也不曾显露有搞金融的资质,乔治非常热心,想把炒股的学问传授于他,也是白费心机。最后,他安安心心地留在了佩蒂的建筑公司,和聚居区的战士一起工作使他觉得很快乐。他的身体肌肉越长越发达,为此他常常掩饰不住心的自豪。这段工作的过程中,丹特多少学到点三位舅舅的品,唐看在眼里,自是欣喜万分。他学到了文森特的直率,乔治的冷静和佩蒂的凶猛。慢慢地,他亦形成了自己的个——他真实的面目:狡黠、机敏、离经叛道,但有一种迷人的幽默感。从那时起他开始头戴那些文艺复兴式的帽子。 

那些帽子——谁也说不清它们的来历——是用闪光的彩线织的;有圆的,有长的,顶在他的头上如同飘浮在水里。他由此看上去个子高一些,英俊一些,讨人喜欢一些。一方面是由于那些帽子像是小丑戴的,给人一种亲切感,另一方面在于戴上帽子之后,他两边的脸颊显得匀称一些。他很适合戴那些帽子。它们遮盖了他那乌黑粗硬的头发,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所有的成员都长着这种头发。 

有一天,在书斋里,那里有西尔维奥的照片,仍旧挂在显要的位置上,丹特问他的外公:“他是怎么死的?” 

唐回答得很干脆:“死于事故。” 

“他是你最疼的儿子,是吗?”丹特又问。 

唐心里也清楚,他在楼下用餐的工夫,丹特去他的办公套房,搜遍了所有的地方。唐并不在意,孩子对长辈的事情总是很好奇,唐从不在纸上留下只言片语,泄露任何的信息。唐·克莱里库齐奥的大脑一角支着一块巨大的黑板,上面用粉笔记满了各种必要的信息,包括最亲密的人全部的罪行与德行。 

然而,唐·克莱里库齐奥对丹特的戒心尽管越来越重,他对丹特的宠之情也越来越深。他让那孩子深信,他将成为他的家族帝业的继承人之一。责备和劝告的责任则留给孩子的舅舅,主要是乔治。 

最终,唐对丹特撤入合法社会的前景感到绝望,便同意把丹特培养成为一名铁榔头。 

唐听到女儿罗丝·玛丽唤他去厨房用餐,只有他们两人时,用餐的地点常选在厨房。他走进厨房,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个颜鲜艳的大碗,盛着细面条,上面加了西红柿和刚从花园里摘下的新鲜罗勒。罗丝·玛丽把盛满磨碎干酪的银碗摆到唐的跟前,干酪颜蜡黄,必定又脆又甜。随后她坐在了唐的对面。她看上去神情愉快,兴致盎然,唐为女儿有这样的好心情大感欣慰。今晚她的病不会再有可怕的发作了。她又恢复了血洗圣迪奥家族之前的模样。 

那是怎样的一出悲剧!那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错误之一,最终的胜利往往不能带来胜利的喜悦。但是谁会想到罗丝·玛丽竟会拒绝再嫁呢?唐一向以为,恋人常常恋上新人。这一刻,唐对女儿的心汹涌澎湃。唐会原谅丹特的小过失。罗丝·玛丽向前探着身子,深情地亲吻了一下唐的花白头发。 

唐向嘴里送了一大勺磨碎的干酪,移动牙床,体味着干酪的脆脆细粒发出的热量。接着,他又啜了一口葡萄酒,注视着罗丝·玛丽从羊上剔肉。罗丝·玛丽递给他三个褐脆皮土豆,油漉漉地闪着亮光。唐不安的心理顿感释然。有谁比他更好呢? 

唐兴致极高,竟然答应随罗丝·玛丽一同去起居室看电视,一星期里这是第二次了。 

看了整整4个小时的恐怖片之后,唐对罗丝·玛丽说:“有没有可能居住在一个人人可以为所欲为的世界呢?没有人会受到上帝或同类的惩罚,没有人需要为生计奋斗?哪个女人能满足心血来潮的每一个愿望?哪个男人是个意志薄弱的傻瓜,屈服于每一个小小的欲望,沉溺于每一个小小的欢乐的梦境?那些尽责的丈夫,他们工作以换取生计,他们竭尽全力,保护孩子免受命运和残酷的世道的打击,他们都去哪儿了?那些辛劳一天下来,能住在温暖的房子里,享受一块干酪和一杯葡萄酒就为之满足的人都去哪儿了?那些渴求一种不可思议的幸福的,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把生命搅成怎样的喧嚣?他们又无事生非,酿成了多少悲剧?”唐拍拍女儿的头,冲着电视屏幕不屑地挥了挥手,说:“让他们都葬身海底吧。”最后他又加了一句至理名言:“每个人都得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 

当天夜里,独自一人在卧室的时候,唐走到了台上。大院里的房子都灯光通明,他可以听到网球场上击打网球的“砰砰”声,看到一排灯下打网球的人。孩子们不会在户外活动到这么晚。他还能看到大门口和大宅四周的卫。 

他在心里沉思着,该采取何种步骤预防悲剧的发生。对独生女和外孙的怜之情如排山倒海般向他袭来,人老了,真正重要的也就是亲情了。他要做的很简单,千方百计保护他们。他禁不住暗自气恼开来。为什么他总是预感到要发生悲剧?一辈子碰到的难题都迎刃而解,这一次应当不在话下。 

然而,萦绕在他脑海里的仍然是他的那些计划。他想起了参议员韦文。他几年来给了此人几百万美元,为的就是通过立法使赌博合法化。但是这位参议员极其狡猾。最糟糕的是,格罗韦尔特已经不在人世了;克罗斯和乔治缺乏手段,无法支使他。也许,赌博这个大王国最终无法建立起来。 

随后,他想起了老朋友戴维·雷德费洛,他正悠然自得地住在罗马。也许该让他重返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了。克罗斯对他的好莱坞合作者如此宽厚仁慈,也是情有可原。他毕竟还年轻,不懂得哪怕些许的让步也可能会导致灭顶之灾。唐决定把戴维·雷德费洛从罗马召来,为电影这一行出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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