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博兹·斯坎特的那头红发辉映在加利福尼亚春天淡黄的日光里。他抖了抖那肌肉发达的躯体,准备投入一场大搏斗。他整个身心都感到洋洋得意,全世界足有十亿多人将看到他的壮举。 

斯坎特的网球服上扎着一条弹力腰带,腰带上别着一支小手,装有拉链的茄克拉到胯部,把手掩盖住了。那件白茄克上印着垂直的红闪电,显得十分耀眼。他的头发上扎着一条带蓝点点的鲜红大头巾。 

他右手拿着一只明晃晃的埃维昂矿泉水瓶。博兹·斯坎特向他即将闯进的娱乐界呈现了完美的形象。 

这个娱乐界像人海似地聚集在洛杉矶多罗茜·钱德勒大剧院前面,等候电影明星们来参加奥斯卡金像奖颁奖仪式。观众待在特意搭起的大看台上,街上到处都是电视摄像机和记者,他们把人们崇拜的偶像形象发到世界各地。今天晚上,人们将见到那些大明星本人,一个个揭掉了那层虚假的神秘外衣,也来尝一尝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输与赢。 

身着制服的保安人员手持装在皮套里的亮锃锃的棕棍,围成一道环形防线,把观众挡住。 

博兹·斯坎特并不担心保安人员。比起那些人来,他块头更大,身体更强壮,行动更敏捷,而且还有出其不意的本能。他要提防的是电视记者和摄影师,他们无所畏惧地划出地界,等着拦截明星。不过,他们主要是想摄像、拍照,而不是阻拦。 

一辆白轿车驶到大剧院门口停住,斯坎特看见了阿西娜·阿奎坦恩。照各家杂志的说法,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一走出轿车,人就朝防线挤去,并呼喊她的名字。她被镜头包围住了,她的美丽丰姿被播放到了世界各地。她挥了挥手。 

斯坎特跃过看台围栏。他左拐右绕地穿过交通卡,看见保安人员的棕衬衫开始聚拢,这是那种常见的图案。不过他们的角度不对。他轻巧地从他们身边溜过去,就像多年前他在橄榄球场上绕过对方的阻截队员一样轻巧。他分秒不差地及时赶到了。这时阿西娜正在对着麦克风讲话,歪着头把自己的最佳形象显现给摄像机和照相机。三个男子立在她身旁。斯坎特确信那些镜头把他摄进去了,便忽地把瓶里的液体泼到阿西娜·阿奎坦恩脸上。 

他大声喊道:“这是酸液,你这个婊子。”随即,他直冲着镜头望去,面孔沉静、严肃、庄重。“这是她活该!”他说。一帮身穿棕衬衣、手执棍的男子蜂拥而上,把他抓住了。他跪倒在地上。 

在最后关头,阿西娜·阿奎坦恩瞧见了他的面孔。她听见了他的喊叫,当即把头一扭,那液体便泼在她的面颊和耳朵上。 

有10亿电视观众目睹了这一切。阿西娜的漂亮脸蛋,亮晶晶的液体浇在她的面颊上,又是震惊又是恐惧,受害者看见袭击者,认出了他,露出了惊恐万分的神情,顷刻间摧毁了她的绝世美貌。 

全球有10亿人眼见着察把斯坎特拖走了。他看上去也像个电影明星似的,举起被铐住的双手,做了个获胜的手势,不想一个官搜出了他腰带上的手,盛怒之下,朝他肾部又急又狠地打了一拳,他顿时倒下了。 

阿西娜·阿奎坦恩受惊后还在打趔趄,并不由自主地抹掉脸上的液体。她并不觉得发烧。她手上的水滴开始挥发。人们都冲到她周围,保护她,把她架走。 

她挣脱了,以镇静的口吻对众人说道:“这只是清水。”为了确证,她用舌头去了手上的水滴。随后,她强作笑颜,说道:“只有我丈夫才做得出来。” 

阿西娜显示了帮助她名扬四海的巨大勇气,疾步走进了颁奖大剧院。当她获得奥斯卡最佳女演员金像奖时,观众起立,长时间地鼓掌,好像没有完结似的。 

在拉斯维加斯华厦赌场大酒店那冰冷的顶层套房里,85岁的业主已是历日无多。但是,在这个春日里,他觉得他能听见16层楼下面传来象牙球嗒嗒地穿过轮盘机的红白相间的洞孔的声音,以及从远处传来掷双骰子的赌徒发出沙哑的呼喊,还有央求嗒嗒翻滚的骰子保佑、数千台吃角子老机呼哩哗啦吞噬银币的声音。 

人在生命垂危之际,谁也没有艾尔弗雷德·格罗韦尔特来得快活。将近90年来,他做过骗子、半吊子皮条客、赌徒、杀人帮凶、贿赂政客者,最后当上了华厦赌场大酒店严格而又仁慈的老板。由于怕被人出卖,他从未全心全意地过什么人,不过他对许多人都很和善。他感到无怨无悔。现在,他享受着他人生中剩余的小小乐趣,例如午后在赌场兜一圈。克罗西费克西奥·克罗斯·德利纳是他近5年来的得力助手,这时走进卧房说道:“准备好了吗,艾尔弗雷德?”格罗韦尔特朝他笑了笑,点了点头。 

克罗斯把他抱起来,放在轮椅上,护士用毯子把老人裹住,男护理负责推轮椅。护士递给克罗斯一盒,然后打开了顶层套房的门。她要留下来,在这些午后转悠中,格罗韦尔特不能容忍她跟着一起去。 

轮椅慢悠悠地驶过顶层花园绿的人造草坪,进入特别直达电梯,下降16层来到赌场。 

格罗韦尔特直挺地坐在轮椅里,两眼左张右望。眼瞅着男男女女们与他争斗,优势总在他这一边,这是他的乐趣。轮椅慢慢悠悠地穿过21点和轮盘赌场,巴卡拉纸牌赌台区,双骰子赌台区。赌徒们几乎没注意到老人坐在轮椅里,瞪着机的眼睛,干瘪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坐轮椅的赌客在拉斯维加斯是很常见的。他们觉得自己既然有这般不幸,命运之神就应该让他们交点好运。 

后来,轮椅推进了咖啡馆兼餐厅。男护理把他放在专用隔间里,然后退到另一张桌旁,等候他们示意离开。 

格罗韦尔特透过玻璃壁,能望见偌大的游泳池,池水让华达的太烤得热烘的,看上去一片碧蓝,年轻妇女带着儿童,像五彩玩具似地浮在水面上。他突然感到有点得意,这一切都是他开创的。 

“艾尔弗雷德,吃点什么吧!”克罗斯·德利纳说。 

格罗韦尔特对他笑笑。他喜欢克罗斯的那副模样,这家伙长得很英俊,对男人女人都有吸引力。格罗韦尔特一辈子信得过的人寥寥无几,他便是其中的一个。 

“我热这桩生意,”格罗韦尔特说,“克罗斯,你将继承我在酒店里的股份,我知道你得跟我们在纽约的伙伴打交道。不过,千万不要离开华厦。” 

克罗斯拍拍老人那皮包骨头的手。“我不会的。”他说。 

格罗韦尔特觉得,玻璃壁把灼热的光照进他的血液里。“克罗斯,”他说,“我什么都教过你。我们做过一些艰难的事情,实在很艰难,千万别往回看。你知道赢利有种种办法。尽量多做些好事。这也有利可图。我不是说陷入情网,或是沉湎于仇恨。那是很糟糕的赢利办法。” 

他们一起啜着咖啡。格罗韦尔特只吃了一片果馅酥饼,克罗斯则光喝咖啡和桔子汁。 

“还有一件事,”格罗韦尔特说,“凡是拿不出100万定金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要让他住别墅。千万不要忘了这一点。这些别墅棒极了,非常宝贵。” 

克罗斯拍拍老人的手,并把手搭在他的手上。他是一片真情。在某种程度上,他格罗韦尔特胜过他父亲。 

“别担心,”克罗斯说,“别墅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还有别的吗?” 

格罗韦尔特目光黯淡,由于白障的缘故,两眼失去了昔日的光泽。“要小心,”他说,“随时都要小心翼翼的。” 

“我会的。”克罗斯说。接着,为了分散老人的心思,不要光想着死亡临头,他又说道:“你什么时候跟我讲讲与圣迪奥家族的那场大决战呀?谁也不谈这件事。” 

格罗韦尔特发出了一声老年人的叹息,声音很低,几乎冷漠无情。“我知道时间不多了,”他说,“不过我还不能跟你讲。去问你父亲吧。” 

“我问过皮皮,”克罗斯说,“可他不肯讲。” 

“过去的事过去了,”格罗韦尔特说,“千万别回想过去。别向过去找借口,别向过去找理由,别向过去找幸福。你是现在的你,世界是现在的世界。” 

回到顶层套房里,护士给格罗韦尔特洗了个午后澡,还给他测了种种体征。她皱了皱眉。格罗韦尔特说:“这不过是个输赢概率问题。” 

那天夜里,他没有睡好,天一亮就叫护士推他去台。护士把他放在大轮椅上,用毯子裹起来。随后,她坐在他身边,抓住他的手给他诊脉。然后想把手回来,格罗韦尔特却握着不放。她任他握着,两人望着太从沙漠上升起。 

像一个红球,把深蓝的天空染成深黄。格罗韦尔特能看见网球场、高尔夫球场、游泳池以及那七座别墅,亮闪闪的就像凡尔赛宫,座座都飘着华厦大酒店的原始森林白鸽旗。远处是浩瀚无边的沙漠。 

格罗韦尔特心想:我开创了这一切。我在荒原上建起了娱乐园。我给自己缔造了美好的生活。白手起家。我试图在这个世界上尽量做一个好人。要对我作出评判吗?他神志恍惚地回想起他的童年时代,他和他那些看破红尘的14岁小伙伴谈论上帝和道德准则,当时男孩子们都这么做。 

“如果你按一下电钮杀害100万中国佬就能得到100美元,”他的伙伴洋洋得意地说道,仿佛提出了一个令人无法回答的富有教育意义的大难题,“你会这么做吗?”经过长时间的讨论,大家都一致认为不能这么做。只有格罗韦尔特例外。 

现在他觉得他是对的。并非因为他飞黄腾达了,而是因为如今根本就不会再提出那道大难题来。这不再是难题了。你只能以一种方式提问。 

“为了得到1000美元,你会按电钮杀害1000万中国佬吗?——为什么是中国佬呢?这是今天的问题。” 

光的照射下,万物一片红灿灿的,格罗韦尔特捏着护士的手,借以保持平衡。他可以直视太,白障起到屏障作用。他迷迷糊糊地想起了他曾认识和喜过的某些女人,想起了他曾做出的某些举动。还想起了他不得不无情地击败的男人,想起了他所表现出的宽容。他把克罗斯视为儿子,可怜他,也可怜圣迪奥家和克莱里库齐奥家所有的人。他感到很高兴,他要抛下这一切。不管怎么说,人生究竟是追求幸福好,还是讲究道德好?难道非得由中国佬才能做出定夺吗? 

这最后一个困惑不解的难题,使他完全失去了神志。护士握着他的手,觉得手在发凉,肌肉在紧缩。她俯下身,查查他的生命特征。毋庸置疑,他死去了。 

克罗斯·德利纳作为财产继承人和接班人,为格罗韦尔特安排了隆重的葬礼。拉斯维加斯的所有要人,所有名流赌客,格罗韦尔特的所有女友,酒店的所有职员,都将受到邀请、接到通知,因为艾尔弗雷德·格罗韦尔特是拉斯维加斯公认的赌博天才。 

他曾筹款并亲自投资给各教派建造教堂,因为正如他常说的,“相信宗教和赌博的人理应为自己的信仰得到一定的报偿。”他坚决反对建造贫民窟,而是建造了一流的医院和上等的学校。他总说这是出于自身利益。他瞧不起亚特兰大市,那里的人们在州政府的领导下,把所有的钱都装进了腰包,压根儿不搞社会基础建设。 

格罗韦尔特引导人们认识到,赌博并不是可鄙的勾当,而是中产阶级的一项娱乐来源,就像高尔夫球和棒球一样正常。他使赌博成了美国一项体面的行业,拉斯维加斯所有的人都要向他表示敬意。 

克罗斯撇开个人的情感,他深感悲痛。他长了这么大,一直有一种真情的纽带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而如今,克罗斯拥有了华厦大酒店51%的股份,价值至少5亿美元。 

他知道他的生活势必要起变化。因为更加有钱有势,也就会出现更多危险。他和唐·克莱里库齐奥及其家族的关系将要变得更加微妙,因为他现在成了他们一宗大企业的伙伴。 

克罗斯首先去了一趟夸格,跟乔治进行交谈,乔治向他作了一些指示。乔治告诉他说,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除了皮皮以外,谁也不去参加葬礼。还说,丹特将乘下一班飞机,去完成早已商讨过的使命,但他不打算去参加葬礼。乔治没有提及克罗斯如今拥有酒店一半股权这件事。 

克罗斯收到妹妹克劳迪娅的信息,可是他打电话时,妹妹不在家,他给她的代接电话服务站留下了口信。他还收到欧斯特·韦尔的信息。他很喜欢韦尔,手里还有他5万元的借据,不过韦尔得等到葬礼以后再说。 

他还收到了父亲皮皮的音讯。皮皮是格罗韦尔特的终身朋友。克罗斯将来如何生活,他需要听听父亲的意见。对于他刚得到的职位和财富,父亲会作何反应?这将是个棘手的问题,就像处理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关系一样,因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需要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即:他们西部的老板本身也是那样的有财有势。 

唐本人会很公正的,这是克罗斯毫不怀疑的。他父亲会支持他,这差不多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唐的儿子乔治、文森特、佩蒂,还有他的外孙丹特,他们会作何反应呢?他和丹特自从在唐的私人教堂里接受洗礼以来,一直是冤家对头。这成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日常笑话。 

丹特就要到达拉斯维加斯来做“偷牛贼”大蒂姆的“工作”。这引起了克罗斯的不安,因为他不喜欢蒂姆。不过,他的命运是由唐本人定下的,克罗斯有些担心,不知道丹特如何来做工作。 

艾尔弗雷德·格罗韦尔特的葬礼是拉斯维加斯有史以来最隆重的,这是对一个天才的悼念。他的遗体安放在新教教堂里,接受公众的瞻仰。这座教堂是用他的钱建造的,既有欧洲天主教堂的雄伟风格,还融汇了印第安人文明中的棕斜壁,融汇了拉斯维加斯闻名遐迩的务实神,建了一个偌大的停车场,并采用了印第安人的装饰调,而不是欧洲的宗教调。 

那个赞颂上帝、推崇格罗韦尔特进天国的唱诗班来自一所大学。他为这所大学的人文学科资助了三名教授的开支。 

有数百名送葬者由于享受到格罗韦尔特提供的奖学金而得以从大学毕业,他们看上去十分悲伤。人中有几个搞狂赌的人,他们把钱财输给了酒店,似乎多少有些乐滋滋的,最后他们终于战胜了格罗韦尔特。独自来的的女人们,有的人到中年,在默默地哭泣。他帮助建造的犹太教堂和天主教堂,也都派来了代表。 

要叫赌场停业,这是彻底违背格罗韦尔特的信条的,不过那些白天值班的经理和赌场管理员也都来了。就连一些住进别墅的人也到场了,受到了克罗斯和皮皮的特别尊重。 

华达州的州长沃尔特·韦文由市长陪同,前来参加葬礼。沿商业街设置了交通戒线,以便那一长列银白灵车、黑轿车以及步行的送葬者能把遗体送到墓地,艾尔弗雷德·格罗韦尔特能最后一次穿过他所建立的世界。 

那天夜里,拉斯维加斯的市民来宾为格罗韦尔特举行了最后的悼念活动,格罗韦尔特要是在天有灵,准会最喜欢这样的悼念方式。他们作了一次疯狂的赌博,创了下赌的新记录,当然除夕那天除外。他们把钱和他的遗体一起埋葬,以表示对他的敬意。 

那天结束的时候,克罗斯·德利纳准备开始他新的生活。 

那天夜里,阿西娜·阿奎坦恩独自坐在她马利布别墅区的海滨寓所里,心里在琢磨怎么办。就在她坐在长沙发上冥思苦想的时候,的海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她禁不住打起寒颤来。 

人们很难想象一个闻名遐迩的电影明星的童年情景。很难想象她也经历了一个成年的过程。电影明星总是充满了无穷的魅力,仿佛她们作为英雄、作为绝世佳人的成人形象,完全是从宙斯的脑袋里蹦出来的。她们从未有过尿床的经历,从未长过粉刺,从未长过丑脸蛋,从未有过青春期的羞怯和乏味,从未搞过手,从未向人求过,从未听任命运的摆布。现在,就连阿西娜也难以记起这样一个人。 

阿西娜认为她生来就是一个世上最幸运的人。她自然而然地得到了一切。她有一个杰出的父亲,杰出的母亲,他们看出她有天赋,便悉心加以培育。他们赞赏她的美貌,却又不遗余力地培育她的智力。父亲教她体育,母亲教她艺术。她从不记得她童年还有过不快活的时候,直到她17岁。 

上了博兹·斯坎特。此人比她大4岁,是大学里的橄榄球明星。他家拥有得克萨斯州最大的银行。博兹几乎像阿西娜一样漂亮,另外他又很风趣,很有魅力,而且很慕她。两个完美无瑕的肉体像磁石般地凑到了一起,神经末梢像高压电,皮肉像绸缎和牛。他们进入了一个非凡的极乐世界,为了确保天长日久,他们结成了伉俪。 

过了短短几个月,阿西娜便怀了。然而,她身材一向都很完美,因而没有怎么增加体重。她从未感到恶心,觉得生孩子挺有意思。因此,她还继续去上学,学戏剧,打高尔夫球和网球。她打网球敌不过博兹,但是打高尔夫球却能轻而易举地击败他。 

博兹去他父亲的银行里做事。阿西娜生下孩子后(她生了个女孩,起名贝瑟妮),就继续去上学。因为博兹有的是钱,雇了个保姆和女仆。结婚后,阿西娜更加渴求知识。她如饥似渴地读书,特别是戏剧。皮兰德娄①的作品给她带来喜悦,斯特林堡②的作品使她感到惊恐,田纳西·威廉斯③的作品则让她流过泪。她变得更加朝气蓬勃,她的聪明才智给她的形体美增添了几分端庄,这种端庄是美貌本身时常不具备的。男人中,不分年轻和年老,有许多人上了她,这是不足为奇的。博兹·斯坎特的朋友羡慕他娶了这样一个好妻子。阿西娜为自己的完美无缺感到自豪,不料在以后的岁月里,她发觉正是这种完美无缺激怒了许多人,包括朋友和情人。 

①皮兰德娄(1867-1936):意大利小说家、戏剧家,曾获1934年诺贝尔文学奖。 

②斯特林堡(1849-1912):瑞典戏剧家、小说家,对欧美戏剧艺术有很大影响。 

③田纳西·威廉斯(1914-1983):美国著名现代派剧作家。 

博兹开玩笑说,他就像有一辆需要每天夜里停在街上的罗尔斯轿车。他生聪明,知道他妻子命中注定要干大事业,知道她不同凡响。他心里很清楚,他注定要失去她,就像他失去了自己的梦想一样。没有什么抗争可以证明他的勇敢,不过他知道自己是无所畏惧的。他知道他仪表堂堂,富有魅力,但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他无心去积攒大宗大宗的财富。 

他嫉妒阿西娜的天赋,嫉妒她对自己的地位充满自信。 

于是,博兹·斯坎特走上了自取灭亡的道路。他开始酗酒,引诱同事的妻子,并在他父亲的银行里搞秘密交易。他为自己的狡诈感到骄傲,就像任何人都会为自己的新招自豪一样。他用这狡诈行为掩饰他对妻子日益增长的仇恨,因为能仇恨像阿西娜这样一个如此美丽、如此完美的人,岂不是颇为豪壮吗? 

博兹尽管生活放荡,身体却异常健壮。他坚持锻炼,到体房训练,去上拳击课。他喜欢拳击台的肉搏战特,他可以在这里用拳猛击人的脸。他喜欢狩猎,喜欢捕杀猎物。他喜欢引诱天真的女人,喜欢策划风流韵事。 

接着,他凭借自己新学到的狡诈,想好了一条出路。他要和阿西娜多生几个孩子。四个,五个,六个。这就会把他们重新拉到一起,阻止她离他而去。不过,这时候阿西娜已经识破了他的花招,不肯答应他。她还说:“你要是想要孩子,就跟那些与你胡搞的女人生去吧。” 

这是她头一次跟他讲粗话。博兹对她了解自己的不忠,并不感到意外,他并未试图加以掩饰。其实,这正是他的狡诈所在。这样一来,就像是他把她赶跑了,而不是她遗弃了他。 

阿西娜察觉了博兹的这些表现,但是她人太年轻,一心只顾自己的生活,没对那些表现给以应有的注意。只是在博兹变得残酷无情的时候,阿西娜长到20岁,格才变得刚强起来,不想再糊里糊涂地忍下去。 

仇恨女人的男人喜欢玩弄些巧妙的花招,博兹也玩起了这些花招。阿西娜觉得,他简直是在发疯。 

他下班后在回家途中,总要去取他们干洗的衣服,因为正如他常说的:“宝贝,你的时间比我的宝贵。你除了读学位以外,还有音乐专修课和戏剧专修课。”他觉得自己用的是漫不经心的口吻,阿西娜听不出那恶狠狠的责怪。 

有一天,博兹抱着一抱她的衣服回家,见她正在洗澡。他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金黄的头发,雪白的肌肤,丰满的房和部,上面缀着肥皂沫,他着沙哑的嗓门,说道:“要是我把这些垃圾跟你一起扔进浴盆里,你觉得怎么样?”不过他没这样做,而是把衣服挂在衣橱里,把她从水里拉出来,用玫瑰红巾帮她擦干身子。接着,他就跟她做。几个星期以后,他们又重演了这一幕。不过,这次他把衣服抛进了水里。 

有一天晚上吃晚饭时,他威胁要砸碎所有的盘子,可他并未这么做。一周以后,他把厨房里的东西全砸烂了。出了这种事之后,他总要表示道歉。然后总想与她做。但是,这次阿西娜拒绝了他,他们分开睡觉了。 

还有一天吃晚饭时,博兹举起拳头说:“你的脸蛋太完美了。我要是敲断你的鼻梁骨,你的鼻子或许更有特,就像马龙·白兰度一样。” 

阿西娜跑进厨房,博兹尾随不舍。阿西娜给吓坏了,立即抓起一把刀。博兹笑起来了,说道:“这件事你是干不得的。”他说对了。他轻而易举地从她手里夺过刀子。“我只不过是在开玩笑,”他说,“你唯一的缺陷,就是缺乏幽默感。” 

阿西娜年仅20岁,原本是可以向她父母求助的,但她没有这样做。她也没有向朋友吐露苦衷。她只是把事情仔细琢磨了一番,她相信自己的聪明才智。她意识到,她无论如何也上不完大学,形势太危险了。她知道,当局无法保护她。她脑子里也闪过一个念头,想做一番努力,使博兹再来真心地她,以便他能成为以前的博兹,可她现在一见到他这个人就厌恶,她甚至不敢想象让他碰她一下。而且她心里有数,她决不会再跟他来一次让他信以为真的做,尽管这样做倒投合了她的戏剧心理。 

博兹最终把阿西娜得忍无可忍,觉得非得分离不可的举动,跟她阿西娜没有关系,事情关系到贝瑟妮。 

博兹经常闹着玩,把一岁的女儿抛向空中,然后假装不打算去接她,只在最后关头才猛扑上去把她接住。可是有一次,似乎有些意外,他让孩子落在沙发上。后来有一天,他纯属有意,让孩子摔在地板上。阿西娜吓得倒了一口气,连忙冲过去抱起孩子,把她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地抚慰她。她一夜都没睡,一直坐在婴儿的小床边,好搞清楚孩子是否安然无恙。贝瑟妮的头上有一个可怕的肿块。博兹含着泪表示道歉,保证决不再以这样的方式逗孩子。但是,阿西娜主意已定。 

第二天,她结清了她的活期存款帐目和储蓄帐目,做了错综复杂的旅行安排,好让别人无法跟踪她的行迹。两天后,博兹下班后回到家里时,她和孩子已经不见了。 

六个月以后,阿西娜出现在洛杉矶,身边没有孩子,开始了自己的生涯。她很容易就找到一个中等级别的代理人,在一些小剧里做事情。她在马克·泰珀剧场主演了一出戏,这就导致她在一些小片子中扮演一些小角,接着在一部A级影片①中扮演一个次要角。她在下一部电影中,变成了一个大牌明星,而博兹·斯坎特又重新进入她的生活。 

①A级影片:指只供成人观看的影片。 

她出钱收买他,让他今后3年中不要来打扰她,但她对他在奥斯卡颁奖仪式上的行为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这是故伎重演。这次不过是个小小的玩笑……不过下一次,那只瓶子里可能装满了酸液。 

“厂子里出大乱子了,”那天早晨,莫莉·弗兰德斯对克劳迪娅·德利纳说道,“问题出在阿西娜·阿奎坦恩身上。由于她在奥斯卡颁奖仪式上受到袭击,大家都担心她不会回去拍那部片子了。班茨叫你去一趟制片厂。他们叫你跟阿西娜谈一谈。” 

克劳迪娅跟欧斯特·韦尔一起来到了莫莉的办公室。“我们这儿一讲完,我就给她打电话,”克劳迪娅说,“她不会当真不干的。” 

莫莉·弗兰德斯是个娱乐界律师,在这个民众令人生畏的镇子里,她是电影界最令人生畏的诉讼人。她极其喜欢在法庭上论战,而且差不多总是她取胜。因为她是个了不起的演员,并非常通法律。 

在做娱乐界律师之前,她是加利福尼亚州首屈一指的辩护律师。她使20位杀人犯免进毒气室。这些委托人中判得最重的,是按程度不同的过失杀人罪而坐几年牢。可后来她的神经支不住了,就转到娱乐界搞法律。她常说这里并不那么残忍好杀,倒有不少更大、更狡猾的流氓。 

现在,她专给A级影片导演、大牌明星、第一流的电影剧本作家作代理人。就在奥斯卡奖颁布的第二天早晨,她最喜的一个委托人克劳迪娅·德利纳来到她的办公室。与她同来的,是当时的电影剧本创作伙伴,一度声名显赫的小说家欧斯特·韦尔。 

克劳迪娅·德利纳是弗兰德斯的老朋友,虽说是她最不重要的一个委托人,但却是关系最密切的。所以,当克劳迪娅要求她做韦尔的律师时,她答应了。现在她后悔了。韦尔带来了一个连她也解决不了的难题。虽然她通常甚至要学会喜欢她的谋杀案委托人,可她却无法喜欢韦尔这个人。因此,她把不幸的消息告诉他时,心里不禁有点疚。 

“欧斯特,”她说,“我查阅了所有的契约,所有的法律文本。你再继续起诉洛德斯通制片厂是没有用的。你可以夺回版权的唯一办法,是在版权到期以前上西天。这就是说,在今后5年期间。” 

10年前,欧斯特·韦尔是美国红极一时的小说家,深受评论家的赞许,广大读者争相阅读他的作品。有一部小说写了一个特权人物,被洛德斯通利用上了。他们买下专有权,取得巨大成功。两部续集也为他们发了大财。制片厂还计划再拍4部续集。令人遗憾的是,韦尔在第一个契约书中,把小说人物和书名的专有权全卖给了这家制片厂,供其在世界各地,用于多种已知或尚不为人所知的娱乐形式、在电影界尚无势力的小说家通常就签署这种契约书。 

斯特·韦尔这个人,总是铁板着脸,露出一副怒容。他这样做是有充分的理由的。评论家仍然称赞他的作品,但是读者却不再读他的书了。另外,他尽管很有天赋,但生活却搞得一糟。在过去的20年中,他妻子离开了他,带走了他们的三个孩子。他凭借被成功地改编成电影的那一本书,获得了一笔一次的收益,可制片厂以后能赚数亿美元。 

“请对我解释一下。”韦尔说。 

“契约书是没有问题的,”莫莉说,“制片厂享有你的人物的专有权。这里面只有一个漏洞。版权法规定,你去世后,你作品的版权全归你的财产继承人所有。” 

韦尔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赎罪呀!”他说。 

克劳迪娅问:“说起来有多少钱呀?” 

“按公平交易,”莫莉说,“总收入的5%。就算他们再拍5部影片,没拍砸锅,收取全部租金,在全世界能得10亿美元,这样,说起来大约有三四千万。”她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讪笑,“你要是死了,我就能给你的继承人搞到一笔比这强得多的交易。我们确实把口对着他们的脑袋呀。” 

韦尔说:“给洛德斯通打个电话。我要见他们。我要让他们知道,要是他们不让我一起分享,我就自杀。” 

“他们不会相信你的。”莫莉说。 

“那我就这么干啦。”韦尔说。 

“别胡说啦,”克劳迪娅以亲切的口吻说道,“欧斯特,你才56岁,还很年轻,不能为钱送命。一定要为信念、为国家的利益、为而牺牲,但不能为钱而丧生。” 

“我要供养老婆孩子。”韦尔说。 

“你的前妻,”莫莉说,“天哪,你后来又两次结婚。” 

“我说的是我名副其实的妻子,”韦尔说,“给我生孩子的那一位。” 

莫莉明白好莱坞里的人为什么个个不喜欢他。她说:“制片厂不会满足你的要求。他们知道你不会自杀,不会被一个作家吓唬住。你若是个大牌明星,兴许还有可能。是个A级影片导演兴许还有可能。可是作家绝对不可能。你在这一行业根本不值钱。对不起,克劳迪娅。” 

克劳迪娅说:“欧斯特清楚这一点,我也清楚。如果本镇不是人人都被一纸空文吓得要死,他们就会彻底搞掉我们。不过,难道你就没有办法啦?” 

莫莉叹了口气,给伊菜·马里昂打了个电话。她还是有一定影响的,完全能打通洛德斯通制片厂厂长博比·班茨的电话。 

后来,克劳迪娅和韦尔在波罗休息厅一起喝了一杯。韦尔若有所思地说:“莫莉是一个大块头女人。大块头女人更容易上钩,在床上比小女人带劲多了。注意到没有?” 

克劳迪娅并非第一次感到纳闷,她怎么会如此喜欢韦尔。没有多少人喜欢他。但她以前喜韦尔的小说,现在仍然喜。“你真无耻!”她说。 

韦尔说:“我是说大块头女人更讨人喜欢,给你把早饭端到床上,给你做点小事儿,女人家的事情。” 

克劳迪娅耸了耸肩。 

韦尔说:“大块头女人心好。有天晚上开晚会,一个大块头女人把我送回家,还真不知道拿我怎么办。她在卧房里望来望去,就像我以前在家里没东西吃的时候,在厨房里望来望去,盘算着如何张罗一顿饭。她在捉,我们如何利用已有的条件,尽情快活一番。” 

他们喝着饮料。跟往常一样,韦尔如此诱她上钩的时候,克劳迪娅总是很喜欢他。“你知道我和莫莉是如何结交的吗?”克劳迪娅问。“她要为一个杀害自己女朋友的家伙辩护,需要找几句恰到好处的话到法庭上说。我写下这段戏,真像演电影似的,他的委托人被判过失杀人罪。我想我还为另外三个案子写了对话和主要情节,然后才洗手不干的。” 

“我憎恨好莱坞。”韦尔说。 

“你之所以憎恨好莱坞,只是因为洛德斯通制片厂敲诈了你的书。”克劳迪娅说。 

“不仅仅因为这一点,”韦尔说,“我就像是古代文明民族的人,例如阿兹特克人①,中华帝国,土著印第安人,他们都被技术更发达的民族所消灭。我是个名副其实的作家,就写小说打动人心。这种写作是一种十分落后的技术。我无法与电影抗衡。电影有摄影机,有摄影场,有音乐,还有那些大明星。作家仅仅凭借文字,怎么能搞出这样的名堂?电影把战场缩小了。电影不用征服人的头脑,只要征服人心。” 

①阿兹特克人;系墨西哥印第安人,约自公元1200年起在墨西哥中部建立帝国,1521年被西班牙殖民者征服。 

“去你的!我不是作家,”克劳迪娅说,“电影剧本作家不是作家吗?你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你没有这个本事。” 

韦尔拍拍她的肩膀。“我不是贬低你,”他说,“我也不是贬低电影艺术。我只是说明一下特征。” 

“幸亏我喜你的作品,”克劳迪娅说,“难怪这里的人不喜欢你呢。” 

韦尔亲切地笑了笑。“是的,是的,”他说,“大家都不喜欢我,非常瞧不起我。不过,等我死后,我的财产经纪人帮我夺回各个人物的专有权,他们就会敬重我了。” 

“你在开玩笑。”克劳迪娅说。 

“我不是开玩笑,”韦尔说,“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前景。自杀。如今这样做是否有些不合时宜呀?” 

“哦,别胡说八道。”克劳迪娅说。她用手臂搂住韦尔的脖子。“斗争刚刚开始,”她说,“我要求他们给你分成,他们会听从的。好吗?” 

韦尔对她笑笑。“别着急,”他说,“我至少要花半年来寻思如何自尽。我不喜欢暴死。” 

克劳迪娅突然意识到,韦尔不是开玩笑。她觉得奇怪,一想到他要死,她竟然感到一阵惊恐。这倒不是因为她他,尽管他们做过几天情人。甚至也不是因为她喜欢他。她只是在想,在韦尔的心目中,他创作的那些优美作品还没有金钱的分量重,他的艺术居然能让金钱这个可鄙的敌人击溃。正是出于这种惊恐,她说:“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就去拉斯维加斯找我哥哥克罗斯。他喜欢你。他会有办法的。” 

韦尔笑道:“他不是那么喜欢我吧。” 

克劳迪说:“他心肠好。我了解我这个哥哥。” 

“不,你不了解。”韦尔说。 

奥斯卡奖颁奖的那天夜里,阿西娜从多罗茜·钱德勒大剧院回到家,也没庆贺一番,便立即上了床。她辗转反侧了几个钟头,可就是睡不着。她觉得浑身紧绷绷的。她心想,我不能让他再这么干了。我不能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她倒了一杯茶,想喝下去,但是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便失去了耐心,走了出去,站在台上,凝视着昏暗的夜空。她立了几个小时,仍然余悸未消,心还在咚咚直跳。 

她穿好衣服,穿上白短和网球鞋。红日刚从地平线上升起,她就奔跑起来,沿着海滩越跑越快,尽量顺着海岸线,踏着硬硬的湿沙,让冷水冲刷着她的两脚。她要清醒一下头脑。她不能败在博兹手里。她茹苦含辛地干得太久了。博兹想杀死她,她从不怀疑这一点。但他先要捉弄她,折磨她,然后毁她的容,让她变成个丑八怪,以为这样一来,就能重新占有她。她觉得心头火起,冲得喉头像打鼓似的,接着又觉得一阵冷风吹来,将海水溅到她脸上。不行,她再次发誓。不行! 

她替制片厂想了想,他们会气得发狂,准要威胁她。不过,他们着急的是钱,而不是她。她还替她的朋友克劳迪娅想了想,觉得她本来可以得到一个良机,因而感到很难过。她还替其他人都想了想,但她知道,她不能怜悯所有的人。博兹发疯了,没疯的人都想规劝他。他也鬼得很,让他们觉得有望可成,但她却不抱幻想。她不能冒这个险。她不肯冒这个险…… 

她跑到黑的大石头那里,这意味北海滩到了尽头。这时候,她已完全上气不接下气。她坐下来,想让心脏缓缓劲儿。她听见海鸥的叫声,便抬头望去,只见它们忽地冲下来,仿佛在贴着海面滑翔。她两眼泪汪汪的,但她又毅然振作起来。她压抑住了哽咽。长久以来,她第一次希望父母亲不要离得这么远。她有点像个小孩,急巴巴地就想跑回家,有人能把她搂在怀里,一切都会安然无恙。这时,她记起了她当真认为那有可能的时候,不由得暗自笑了笑,扭着个脸,笑得很不自然。如今,人人都很喜她,羡慕她,崇拜她……可这又怎么样?她觉得她比任何人都更感到空虚,感到孤独。有时候,她从一个普通女人的身边走过,见她跟丈夫和孩子在一起,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她觉得羡慕不已。停住!她对自己说。想吧。事情取决于你自己。想出一个计划,并付诸实行。系于你身上的,不仅仅是你的命…… 

到了上午10点左右,她才往家走。她昂着头,两眼直视着前方:她知道该怎么办啦。 

博兹·斯坎特给拘留了一夜。获释后,他的律师组织了一个记者招待会。斯坎特对记者说,他和阿西娜·阿奎坦恩是夫妻,虽然他们有十年没见面了,还说他的举动只是一场恶作剧。那液体只不过是清水。他预言阿西娜不会指控他,暗示他掌握了她的一桩骇人听闻的秘密。他的预言证明是对的,阿西娜没有指控他。 

那天,阿西娜·阿奎坦恩通知洛德斯通制片厂,就是正在拍摄电影史上一部代价最高昂的影片的那家制片厂,说她不想回去拍摄这部电影。由于受到了袭击,她为自己的生命担心。 

这部影片是一部名叫《梅萨丽娜》的史诗,缺少了她,影片就拍不成。已投资的5,000万美元将全部报废。 

此事还会带来一个后果:从此以后,哪一家大制片厂也不会再让阿西娜·阿奎坦恩演电影了。 

洛德斯通制片厂发布声明说,他们的明星劳累过度,不过一月后即能复原,继续拍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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