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凯琳在十一月中旬抵达了德州。这是段漫长的旅程,更辛苦的是,她并不是独自一个人旅行。

德州粗犷的景象对她是一大意外。它和她的家乡南卡罗莱纳截然不同──一望无际的平野,扭曲的矮树生长在崎岖的岩石间。人们告诉她雨季时洪水会淹没整个峡谷,但夏日的骄阳又会将土地晒得龟裂。然而,这块土地却也吸引了她──或许是因为它代表着一种挑战吧!

但越接近圣卡洛斯,她也越不确定。她拋弃在家乡的一切,前来寻求一个从不曾说过爱她的男人,这样的决定是对的吗?

她踏上通往「黄玫瑰沙龙」的阶梯,胃中绞成一团。这几天她一直食下不咽。在出门前,她接连换了好几套衣服和发型,最后决定穿上她回「日升之光」的第一天,穿的粉色玫瑰边的鸽灰色旅行装。她甚至戴上同样的帽子和面纱──只不过旅行装的胸部紧了些,提醒她许多事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戴手套的手微微颤抖,迟疑一下之后,用力推开旋转门,走了进去。

她早听说「黄玫瑰」是圣卡洛斯最好、也最昂贵的一家沙龙。它铺有红金双色壁纸和水晶吊灯,桃花心木制的长吧台,吧台后是一幅金发女子的裸体像,媚眼生波,贝齿红唇间叼着一枝黄玫瑰。

还不到中午,沙龙里只坐几个男人。凯琳一进来,他们全停止了谈话,转头看向她。他们虽无法看清楚她的面容,但她的穿著和仪态明显表示她不是沙龙女子──即使是像「黄玫瑰」这样高格调的地方。

吧台服务生紧张地清了清喉咙。「我能为妳效劳吗,夫人?」

「我想见白肯恩。」

他不安地望向通往后面的阶梯,再来是手上正在擦拭的玻璃杯。「这里没有人叫这个名字。」

凯琳越过他,朝楼梯走去。

他赶快绕过吧台。「嘿,妳不能上去!」

「等着瞧!」凯琳丝毫没有慢下脚步。「如果你不希望我闯错房间,或许你可以告诉我能在哪里找到白先生。」

吧台服务生是大个子,虎背熊腰。他习惯对付酗酒闹事的牛仔或枪手,却不知道该怎样对付一名淑女。「左边最后」个房间。」他含糊地道。「这下我麻烦大了。」

「谢谢你。」凯琳挺直肩膀,像女王般走上阶梯,由衷希望房间里没有人能够猜出她心里有多么害怕。

她的本名是艾珍妮,但对「黄玫瑰沙龙」的男人来说,她就只是「露露」。就像多数来到西部的人一样,露露已埋葬她的过去,从不曾再回顾。

浓妆艳抹的脸使她看起来比实际的二十八岁苍老。幸好,她仍有一头浓密的褐发,以及丰满似蜜瓜的双峰。她的日子过得不容易,直到她的前任爱人去世,将「黄玫瑰沙龙」留给了她。一夕之间,她成为圣卡洛斯最炙手可热的女人──除了眼前她想要的这名男子。

她噘起红唇。「你答应要驾那辆新马车,带我出去兜风的。为什么今天不行?」

「我有事情要做。」他简洁地道。

她微一俯身,露出最傲人的一对波霸,但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别人会以为你才是沙龙的老板,不是我。有什么事重要得不能等?」

他没有回答,她也决定不再逼他。过去她曾这么做,并决定不再犯同样的错。她绕过床走向他,心里很想打破西部不成文的规则,询问他的过去。

她猜想他是被重金悬赏的通缉犯,只有这样能够解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以及始终紧抿的下颚。他的枪法极佳,冷硬、空寂的眼神更令人不寒而栗。但他会读写,而这点并不符合逃犯的形象。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对女人没有兴趣。事实上,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只要他愿意,圣卡洛斯的女人都会很乐意为他掀开裙襬。自从露露雇用他协助经营「黄玫瑰」以来,她一直就想勾引他上床,但截至现在还没有成功。他是她所见过最英俊的男人,她绝无意放弃。

她停在他面前,一手勾着他的皮带,一手贴着他的胸膛。无视于响起的敲门声,她灵蛇般的手探进他的衬衫里。「只要你给我机会,我可以让你欲仙欲死。」

她没有察觉到门被推开,直到他抬起头。她不耐地转身,想知道是谁打断了她的好事。

强烈的痛楚席卷了凯琳。眼前的画面似乎被分割成两半──先是一名穿著俗丽的低胸红色睡袍、浓妆艳抹的波霸女郎,而后她的眼里只有她丈夫一个人。

他比她记忆中苍老许多。他的脸庞变得更瘦削、冷硬,眼角和唇际的纹路凿深,留长的金褐发垂到衣领上,看起来就像个亡命之徒。他在内战时就是这副模样吗?永远戒惧谨慎,像一匹生活在荒野中的狼?

他瞧见她,英俊的脸庞扭曲,但随即变得面无表情。

红衣女郎朝她发飙了。「妳该死地自以为是谁?这样大剌剌地闯进来?如果妳是来找工作的,妳可以夹着尾巴滚回楼下,等我有空下去见妳。」

怒气取代了痛楚,此时凯琳欢迎它。她撩起面纱,反手关上门。「妳才是要下楼去的人,我有私事和白先生谈。」

露露瞇起眼睛。「我了解妳这种类型的女人──自以为高人一等,认为全世界都亏欠她。这里是我的地盘,没有所谓的『输──女』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妳可以滚回妳的维吉尼亚或肯塔基去摆架子,但不是在『黄玫瑰』。」

「出去。」凯琳低声道。

露露系紧睡袍带子,威胁地朝她逼近一步。「让我教妳一课,小姑娘。我们在德州不吃这一套!」

肯恩平静地开口。「我给妳个建议,露露──别招惹她。」

露露轻蔑地嗤之,往前迈出一大步,却发现自己面对着黑漆漆的枪管。

「滚出去,」凯琳平静地道。「记得关上门。」

露露目瞪口呆地望着枪,又看向肯恩。

他耸耸肩。「走吧。」

露露望了一眼凯琳和她手上的枪,匆匆离开房间,用力甩上房门。

现在只剩下她和肯恩,她却无法说出半句早已彩排过无数遍的话。她蓦地想到她仍持着枪,现在枪口变成比着肯恩。她急忙将枪收进皮包里。「它没有上膛。」

「谢天谢地。」

她曾想象过两人的重逢无数次──但从不是这个眼神冷硬的陌生人,而且他又是在另一名女子的怀里。

「妳来这里做什么?」他终于问道。

「来找你。」

「现在妳找到我了,妳想怎样?」

如果他能稍微动一下,或许她还可以说出她要说的话,但他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副她的出现似乎带给他极大不便的样子。

突然间她受够了──一路长途跋涉,满心的不安,接着又是这个──撞见他在一个女人的怀里。她笨拙地从皮包里掏出一只厚厚的信封。「我来带给你这个。」她将信丢在门边的桌上,转身逃走。

走道似乎漫长得永无止尽,楼梯也是。她在中途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坐在吧台前的男人转身望向她。露露站在楼梯底,依旧穿著红色睡袍。凯琳越过她,朝沙龙的旋转门冲去。

她几乎快到门边,却听到了他的声音。男性的大手箝住她的肩膀,转过她的身躯,她的双脚离地,被肯恩抱在胸前,大步越过沙龙,两步并作一步地上楼,回到他的房间。他用脚踢开门,再用脚踢上。

一开始,他似乎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最后他将她丢到床上。好一晌,他只是注视着她,表情深不可测。

他越过房间,拿起她留给他的信封。

她静静躺着,等他读完。

他迅速看完一遍,从头又仔细地看了一次。最后他望向她,摇摇头。「我无法相信妳会这么做。为什么,凯琳?」

「我必须。」

他锐利地注视着她。「妳是被迫的吗?」

「没有人强迫我。」

「那是为什么?」

她坐在床边。「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

「什么意思?唯一的什么方法?」

当她没有立刻回答时,他扔开文件,走向她。「凯琳!妳为什么卖掉『日升之光』?」

她盯着自己的手,仍无法开口。

他以手扒着头发,几近自言自语地道:「我无法相信妳卖掉了农场。『日升之光』对妳意味着一切,而妳居然一亩只卖十块钱!那根本不到它的几分之一!」

「我想尽快摆脱它,而且我找到了合适的买主。我将钱存入你在查理斯敦的银行。」

肯恩震惊不已。「我的银行帐户?」

「那原本就是你的农场,也是你的钱让农场重新站起来。」

他没有开口,两人之间的沉默延续了良久。

「你一定会喜欢买下它的人。」她最后道。

「为什么,凯琳?告诉我为什么。」

这是她的想象,或者她在他的语气里听到了破冰的痕迹?她想到露露紧贴着他的景象。离开她之后,他又有过多少女人?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但她的骄傲已不再重要了。他们之间不会再有谎言,只有真相。

她抬起头,抗拒喉间的哽咽。他伫立在阴影里,而她很高兴不必在解释时看见他的脸。

「你离开我之后,」她缓缓地道。「我以为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我的心里充满了愤怒,先是对你,后是对我自己。直至你离开,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已经爱你许久,但我不肯承认,并一直将它隐藏在其它感情之下。我想要立刻来找你,但那──那并不实际。此外,我太常冲动行事了,我需要先确定自己要做的事。而且我想确定当我找到你、当我告诉你我爱你时,你会相信我。」

「于是妳决定卖掉『日升之光』。」他的语气重浊。

凯琳的眼里蓄满泪水。「那会是我爱的证据,我打算将它当做旗帜般在你的面前挥舞。瞧我为你做了什么!但当我终于卖掉它时,我发现『日升之光』只不过是一块土地。它不是个可以拥抱妳、和妳谈话、共度一生的男人,」她的语音破碎。她站起来,掩饰自己的失态。「然后我做了件非常愚蠢的事。当你做计划时,它似乎总是比实际做起来美好。」

「什么?」

「我把我的信托基金送给了莎妮。」

他惊呼出声,但她几乎没有听到,匆促道:「我想要拋开一切,让你觉得有必要为我负责。这就像是保险的策略,以防你会回答你不要我。我想要可以直视着你,说无论你要不要我,你都得接纳我,因为我别无地方可去。但我并没有那么无助。我不会因为你认为应该负责而留在你身边,那会比和你分开还要来得糟糕。」

「和我分开有那么可怕吗?」

她抬起头,听出他的语气中绝不会错认的温柔。 

他走出阴影的范围,岁月的痕迹似乎从他的脸庞抹去了,她一直认为冰冷的灰眸里盈满了感情。

「是的。」她低语。

下一刻他已来到她身边,将她拥入怀中。「我最、最甜美的凯琳。」他呻吟出声,将头埋在她的发里。「上帝,我是如此想念妳和渴望妳!自从离开之后,我想的都是和妳在一起。」

她终于又回到他的怀里。她深深摄入他清爽的男性气息,微微哽咽。在分隔这么久后,再度拥着他几乎已超过她所能承受。他就像是她的分身,失去已久的另一半,而她也是他的另一半。

「此刻我想亲吻妳、和妳做爱──胜过一切。」

「你为什么不呢?」

他凝视着她上仰的面容,满脸的惊畏。「妳会让我和妳做爱,在妳刚发现我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后?」

她的心里一阵刺痛,但她很快地压抑下来。「我想我必须负部分的责任,但它最好别再发生了。」

「它不会的。」他的笑容变得无比温柔。「妳的爱就像妳的人,毫无条件或保留。而且妳妳比我聪明多了,更快明白怎样做才是对的。」他微微后退。「我实在不想放开妳,但我有话和妳说,而当我这样抱着妳时,根本无法思考。」

他非常缓慢地放开了她。「早在我离开之前许久,我就知道我爱妳,但我于像妳这么聪明。我没有胆量拋开一切,明白告诉妳。相反地,我逃跑了,就像过去每档我觉得某人、或某事太过亲近时,噢,我已经厌倦逃跑了,凯琳。我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证明,也没有旗帜可以挥舞。但我爱妳,我原本已决定要回去争取妳的。事实上,我正打算告诉露露我要离开,妳就闯进来了。」

他的话语充满爱意,但在听到露露的名字时仍令她畏缩了一下。

「别发火,凯琳。我必须告诉妳有关露露的事。」

但她不想听。她摇摇头,无意听他坦承他的背叛。

「妳听好,」他坚持。「我们之间不会再有秘密,尽管这对我并不容易,」他深吸了口气。「我──自从离开妳后,我……从不曾有过爱人。有好一段时间,我一直远离女色,也没有多想。后来我到『黄玫瑰』工作,露露态度一直很坚决,但妳今天看到的只是她单方面的主动。我从不曾碰过她。」

凯琳一时精神大振。

他微转过头,旧日的紧绷似乎又回来一些。「我猜在妳眼里,露露根本没什么姿色可言,但男人的看法并不同。我已经许久没有过女人,她又一再的投怀送抱──就像今天这样,穿著睡袍来我的房间。但我──我却对她没有任何感觉!」

他倏地打住,望向她,似乎预期着什么。凯琳却茫然不解。他听起来倒像是刚刚坦承自己不忠的男人,是什么在困扰着他吗?

肯恩粗声道:「妳还不明白吗,凯琳?她只差没有在我面前宽衣解带,我却不要她!」

这下凯琳终于明白了。她的心里满溢着幸福,感觉眼前的世界有若全新一般。「你担心你的阳刚气概!噢,吾爱!」她大笑,越过房间,投入他怀中。她拉低他的头,深深吻住了他,同时不断地说着:「噢,我最最亲爱的……我傻气的爱人,我是如此地爱你!」

他的喉咙发出沙嗄的低喊,将她牢牢拥在怀里,欲望似野火般燃起。这一吻深沈而甜美,满盛着过去没有机会诉说的爱意,以及分离以来的长久思念……

但他们已经分离太久,他们的身躯再也无法满足于这个吻。先前肯恩还曾怀疑过他的男性气概,现在它已蓄势待发。凯琳感觉到它、渴望着它,但在丧失理智前的最后一刻,她想起她尚未告诉他一切。

她用上最后一分自制力,往后退开,喘息道:「我不是独自一个人来的。」

他的眼里满盛着欲念,好一晌后才听了进去。「妳不是?」

「我──我带着杜小姐一起。」

「杜小姐!」肯恩大笑。「妳将杜小姐带来德州?」

「我必须。她拒绝让我一个人离开,你自己也说过,我们已和她困住了。她就像是我们的家人。此外,我需要她。」

「噢,亲爱的……上帝,我是如此地爱妳!」他再度伸手向她,但她迅速后退。

「我希望你跟我到旅馆。」

「现在?」

「是的,你必须去看一样东西。」

「我必须现在看吗?」

「是的,绝对是现在。」

凯琳挽着肯恩的手臂,走在木头人行道上。肯恩紧握着她的手,一路为她介绍圣卡洛斯,她却显得心不在焉。肯恩也没有多问,只要有她在身边,他就非常满足了。

杜小姐在房间里等着。肯恩拥抱她时,她格格笑得像个小女孩。随后她表示要到对街的杂货店买东西,识趣地留下两人独处。

门关上后,凯琳转向肯恩,小脸苍白紧绷。

「哪里不对劲了?」他问。

「我──我有个礼物给你。」

「礼物?但我没有东西回送妳。」

「不尽然。」她迟疑地道。

他困惑地看着她进入相邻的房间,一会儿后,抱着一个白色的襁褓出来。

她走向他,脸上的恳求几乎令他心碎。她怀里的襁褓蠕动了一下。

「你有个女儿,」她柔声道。「她叫薇莎。」

他低头望进一张天使般的面容。她是如此细致、完美,有着淡金色的头发、黑色的眉毛及小巧的鼻梁。他的心一阵揪紧。这么完美的小东西是他协助创造出来的?

小天使打了个呵欠,张开粉色的眼睑,他的心顿时失落在那对紫色的明亮眼眸里。

凯琳瞧着父女间的交流,觉得人生从不曾像此刻一样甜美。她推开毛毯,让肯恩能够看清楚她,然后她将孩子抱给他。

肯恩犹豫地看着她。

「去吧,」她温柔地笑了。「抱着她。」

他将婴儿抱在胸前,大手几乎整个包覆住婴儿。薇莎扭动了一下,抬头望向抱着她的陌生男子。

「嗨,小天使。」他柔声道。

肯恩和凯琳与他们的女儿玩了一个下午。凯琳脱光薇莎的衣服,让她的父亲可以细数她的脚趾头和手指头。薇莎也使出浑身解数配合:对父母发出来逗她的怪声格格直笑,伸手去抓朝她伸出来的指头,以及在父亲对着她的小屁股吹气时,发出愉快的婴儿声音。

杜小姐欣慰地看着这一幕,安心地回自己的房间小睡。生命真是太神奇了,她想着,现在有了小薇莎要照顾,恐怕她就比较无法将心思放在内战上了。但这样也好……她含笑地睡着了。

在隔壁房间里,薇莎开始噘起嘴,对着母亲嚎哭。肯恩一脸惊慌。「她怎么了?」

「她饿了,我忘了喂她。」

她抱起薇莎,坐在椅子上。薇莎立刻将小脸凑向母亲的旅行装胸口,急着想吸吮奶汁。凯琳了解她的需要,却突然感到害羞,无法在她丈夫面前进行喂奶这样亲昵的动作。

肯恩看着她们,感觉到凯琳的羞怯。他走过去,轻触凯琳的面颊,动手为她解开领口的灰色蕾丝,接着是一排珍珠色的钮扣。内衣的蓝色系带一扯就开了。他瞧见凯琳颊上的泪水,俯首吻去它们。最后他拉开内衣,让女儿可以吃到奶。

薇莎几近粗鲁地凑向乳头。肯恩笑了,亲吻小女儿的颈后,而后是喂食她的丰满乳房。凯琳的手指插入他的发中,他知道他终于寻到了他的家,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事能够让他放弃她们。

他们仍有着承诺要在私下相许。当晚薇莎入睡后,他们将她交给杜小姐照顾,骑马出镇到北方的峡谷。

一路上,他们谈着分离的这数个月,以及他们的心情。有时他们根本不必说完,双方已有默契。肯恩提到拋弃她们的罪恶感,特别是现在知道当时她还怀着身孕后。凯琳则指出她一直用「日升之光」挡在两人之间。他们发现到敞开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就像「原谅」。

肯恩刚开始有些犹豫,继而热切地谈到了他在达拉斯附近看中的一块土地。「妳觉得再建一座纺棉厂怎样?棉花将会成为德州最大的作物,甚至超过南方。而达拉斯似乎是个成家立业的好地方,」他凝视着她。「也或许妳想要回南卡罗莱纳,另外再建一座纺棉厂?我怎样都好。」

凯琳笑了。「我喜欢德州。我觉得这里很适合我们──全新的土地和全新的人生。」

好一晌,他们沉默地并骑。最后肯恩开口了。「妳还没有告诉我是谁买下『日升之光』。十块钱一英亩──我仍无法相信妳会以这种价钱卖掉它。」

「他是个非常特殊的男人,」她戏谑地望着他。「你应该还记得──欧曼克。」

肯恩仰头大笑。「曼克拥有『日升之光』,莎妮则拥有妳的信托基金?」

「似乎这样才是对的。」

「对极了。」

暮霭深沉,他们进入无人的小峡谷。肯恩系好马匹,拿出毛毯,牵着凯琳的手,走到流经峡谷的小溪边。月亮在山边升起,银辉满地。

他俯望着她。她戴着宽边帽,穿著他的法兰绒衬衫和褐色长裤。「妳看起来和我将妳拉下墙时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再也不会有人将妳误认成男孩了。」

他浏览过她饱满的双峰,喜欢看她颊上的红晕。他将毛毯铺在地上,先是摘掉她的帽子,而后是他自己的,一齐丢在岸边。

他碰触她的耳际、她绾起的发髻。「我想要妳将头发放下来。」

她的唇角温柔地轻扬,表示默许。

他逐一取下她的发夹,小心地放在他的帽子里。黑发如云披散下来,他捧在手里,送到了唇边。「上帝,我是如此想念妳!」

她伸臂环住他,仰望着他。「这将不会是个童话故事般的婚姻,不是吗?」

他温柔地笑了。「我知道。我们的脾气都太过火爆、固执,一定会有争吵。」

她将面颊贴在他的胸前。「我一直觉得童话故事里的王子颇为沈闷。」

「我深林里的野玫瑰,我们之间绝对不会沉闷。」

「你叫我什么?」

「没什么,」他以唇封住她的询问。「什么都没有。」

原本温柔的吻很快变得热情如火。肯恩以指梳拢过她的发,捧起她的脸庞。「为我宽衣好吗,亲爱的?」他柔声呻吟。「我已经梦想这一刻如此地久。」

她立刻知道她愿意这么做,给予他最大的快乐。她微一甩头,脱下鞋袜、长裤,只剩他过大的衬衫遮住她的臀部。他呻吟出声,看着她手伸到底下,脱掉白色底裤,丢在一旁。

「我在衬衫下面已经没有任何衣物。我似乎忘了我的内衣──故意的。」

他几乎无法克制,急欲扑上前去占有她。「妳是个邪恶的女人,白太太。」

她的手来到衬衫上的第一颗钮扣。「你将会发现我有多么邪恶,白先生。」

她非常缓慢地解开钮扣,故意折磨着他。即使在钮扣全解开后,法兰绒料衬衫依旧遮住了她的春光。

「我要数到十了。」他沙嗄地道。

「随你高兴去数吧,北佬。那对你一点用处也没有,」她邪气地微笑,一寸寸地脱下衬衫,终于赤裸地伫立在他的面前。

「我的记忆似乎有些误差,」他重浊地呢喃。「妳是如此地美丽。来我身边,吾爱。」

她走向他,突然担心她能否取悦他。万一生小孩对她造成了改变呢?

他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到身边,温柔地捧起她的双峰。「妳的身材不同了。」

她点点头。「我有一点害怕。」

「是吗,吾爱?」他抬起她的下颚,以唇轻拂过她的。「我宁死也不会伤害妳的。」

他的吻是如此温柔。「不是那样。我害怕……我再也无法取悦你了。」

「或许是我无法取悦妳。」他柔声道。

「傻气。」她喃喃。

「妳也是。」他低语。

他们笑着吻在一起,随即再也无法忍受他的衣物所造成的束缚。他们迅速除去两人间的障碍,这个吻逐渐加深,两人裸裎相拥,倒在毛毯上。

月亮被云遮住,敛去满地的银辉,峡谷笼罩在阴影里,但这对爱人丝毫没有留意到。云和月、峡谷、小天使般的小婴儿和老妇人全都被拋开了。这一刻,他们的世界小得只容得下一名男人和女人──终于结合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