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职业》原文及赏析

《〔印度〕泰戈尔·职业》

早晨,钟敲十下的时候,我沿着我们的小巷到学校去。

每天我都遇见那个小贩,他叫道: “镯子呀,亮晶晶的镯子!”

他没有什么事情急着要做,他没有哪条街道一定要走,他没有什么地方一定要去,他没有什么规定的时间一定要回家。

我愿意我是一个小贩,在街上过日子,叫着:“镯子呀,亮晶晶的镯子!”

下午四点钟,我从学校里回家。

从一家门口,我看见一个园丁在那里掘地。

他用他的锄子,要怎么掘,便怎么掘,他被尘土污了衣裳。如果他被太阳晒黑了或是身上被打湿了,都没有人骂他。

我愿意我是一个园丁,在花园里掘地,谁也不来阻止我。

天色刚黑,妈妈就送我上床。

从开着的窗口,我看见更夫走来走去。

小巷又黑又冷清,路灯立在那里,象一个头上生着一只红眼睛的巨人。

更夫摇着他的提灯,跟他身边的影子一起走着,他一生一次都没有上床去过。

我愿意我是一个更夫,整夜在街上走,提了灯去追逐影子。

(郑振铎 译)

这首诗是泰戈尔《新月集》中的一首。它表现了诗人对自由人生的向往和追求。

这首诗的构思出人意外。诗中所写的小贩、园丁、更夫,都是我们生活中常见的人。在人们世俗的眼中,他们的“职业”低贱,更无令人向往的诗意。因而,他们常常为人们忽视。但是诗人却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把他们描写得象神仙一般自由自在。这里,诗人抛弃了世俗的眼光,而用儿童充满稚气的眼光重新审视世上的人和事。因此,沿街叫卖着镯子的小贩,被泥土污了衣裳的园丁,以及提了灯追逐自己的影子、整夜走在街上的更夫都是那么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儿童纯洁无瑕的眼睛忽略了人生的艰辛、社会的污浊,但是泰戈尔是清醒地看到了的。他所渴慕和歌颂的儿童的自由,正是与成人世界的不自由相对照的。泰戈尔善于体察和表现儿童的心理,是因为他有一颗不泯的童心,怪不得有人称他为“人类的儿童”。这首诗的章法是诗人运用得比较多的。三节诗在意义上重复而有变化,重叠在一起是为了加大诗的容量,强化主题。

这首诗突出地表现了诗人自由的愿望。追求自由,是泰戈尔《新月集》的一个主旋律。在他的另一首诗《最后的买卖》中,诗人写自己不为皇帝的权力、商人的金钱、以及美人的微笑所迷惑,宁愿以身卖给一个以贝壳为戏的孩子,从此,他便成了一个“自由的人”。而在这首诗中,通过对孩子眼中“自由的人”的描写,表现了诗人的理想。在诗人的笔下,不论是小贩、园丁,还是更夫,他们都是占有了自由本质的人。

人们知道,在现实的活动中,人的自由意志永远得不到实现和满足,但是人类的自尊又不允许他在精神上屈服和萎缩下去。因此,神话、艺术等意识形态便成了它临时的家园。它们把人在现实中失去的自由、 自觉本质归还给人。从这一观点看, 泰戈尔这类诗所表现的自由人生境界虽然是不现实的,但它象挂在天边的一轮秀嫩天真的新月,永远唤起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信念,对光明未来的希望,从精神上“加强人的生活意志”(高尔基语)。我们似乎应该这样看待这类诗的意义和价值。

当然,泰戈尔并没有指出一条通往现实自由的坦途。如果有人把他的理想当作现实,从而以对幻想的追求取代争取现实自由的斗争,这自然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也违背了泰戈尔的初衷。因为泰戈尔知道,时间不可逆转,童年不可挽留,神只是“等待着人在智慧中重新获得童年” (《飞鸟集·二九九》)。也许神已经等待得久了,而希望还是无期,因此,在这首诗以及整个《新月集》中,总是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哀愁。

(胡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