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蒙托夫《我们已经分离了……》爱情诗赏析

〔俄—苏〕莱蒙托夫《我们已经分离了……》爱情诗鉴赏

我们已经分离了;但你的肖像

我还深深地保存在我的心中:

如同最好年华的淡淡的幻影,

它在愉悦着我的悲伤的心灵。

我又把自己交给了新的热情,

想要不再爱它了,但我却不能:

正如同破落的殿堂——依然是庙,

一座被掀倒的圣像——依然是神!

(余振 译)

19世纪30年代,有一个名字响遍了神圣的俄罗斯,他的“才能的明显却几乎是在荒凉的天际闪耀着,在大小和光亮方面没有敌手”(别林斯基语)。这个名字叫莱蒙托夫。

莱蒙托夫(1814~1841)是继普希金之后又一个具有无与伦比的强大诗才的俄国作家。他出身于贵族家庭,从中学时代便开始写诗,深受普希金和拜伦影响,而后则以年轻而强大的才能于俄罗斯诗坛独领风骚,其诗歌成为俄罗斯社会“历史发展锁链中的一个完全新的环节”(别林斯基语)。

莱蒙托夫的创作生活是在俄罗斯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中度过的,当时俄罗斯仿佛一座监狱,所看到的只有死刑、流放、苦役和设好圈套的凶杀。失望的情绪感染了好多善良的人。整个俄罗斯好像沉入了深沉的噩梦。莱蒙托夫警醒着,他一方面继续着普希金和十二月党人诗人的道路,把对祖国、对人民的热爱、对自由的歌颂做为诗篇中最主要的主题,另一方面则在诗中开始响亮地传出一种在普希金诗里几乎听不到的调子——对事业的热望,积极参与生活的热望。1837年普希金被沙皇政府收买的法国流亡者丹特士在决斗中杀害了,“迫害了他那自由勇敢的天才”(莱蒙托夫《诗人之死》)。莱蒙托夫悲愤而起,挥笔写下 《诗人之死》,立即被到处传抄,得到了俄罗斯真诚的钦慕者和热情的捍卫者,但也找到了残酷无情的敌人——激怒沙皇而被流放到高加索。沙皇的迫害并未止此,1841年,莱蒙托夫也像普希金一样倒在预先布置好的决斗的枪弹下; “诗人死了! 胸中带着铅弹和复仇的渴望”“稀有的天才像火炬般熄灭”,——这正是他悼念普希金的诗句。他作为反动黑暗势力的牺牲者而倒下了,但是在他不满27岁的短短一生中却为人类留下了宝贵的艺术财富。其中有著名小说《当代英雄》,有不朽叙事诗篇 《恶魔》、《童僧》,还有大量抒情诗。

做为浪漫主义诗人,莱蒙托夫的诗反映着俄罗斯民族灵魂的世界:精神不可摧毁的力量和威力,热烈的暴风雨般昂奋,骄傲的痛苦的嚎叫,大胆愿望的不可遏制的暴发,委婉的怨诉,轻淡的哀愁,深情的沉思,绝望的呻吟,神秘的温柔的情感,爱情的陶醉,离别的战栗,良心的谴责,热情的信仰,对于庸俗生活的蔑视,缅怀美好生活的丰满精神……这一切一切都包含在莱蒙托夫的诗歌中,又借助于华美的描绘,丰富的诗意的激情,卓越的诗句,无限迷人的形象,在忧郁、悲愤的主旋律中,将种种深刻的思想情怀充分展示出来。

《我们已经分离了……》是莱蒙托夫恋情诗的代表作。这是一颗诚挚的灵魂里愁怅的泪与歌,这像泪珠般一声声流出的忧郁的优美的歌声,这像歌声般一颗颗流出的泪珠,诉述着一个“分离”的爱情故事。透过诗行,依稀可见一颗心灵陷入分而不离、分而难离的苦难境地:“我们已经分离了;但你的肖像/我还深深地保存在我的心中:/如同最好年华的淡淡的幻影,/它在愉悦着我的悲伤的心灵”,短短的几行诗,却缠绕着一段漫长的铭心刻骨的恋情故事。本来“已经分离了”,“已经”一词明了地宣告了时态的过去式,然而偏偏出现转折,镌刻在心版上的记忆是抹不去的。诗人在表达这样一种情态时毫不用浓厚的夸张笔墨,相反,笔调倒是呈现为一种深沉的淡素,只用一抹“淡淡的幻影”“愉悦着我悲伤的心灵”,正所谓淡语出之,情更浓;淡像呈之,意愈远吧。或者是情致深处反淡泊了。那束“淡淡的幻影”才不致灼痛心灵的创痕,也才时时蕴藉着一颗悲伤的心。便也正是那束“淡淡的幻影”反而返鉴出“我”的一怀抹不去的挚爱痴情。

诗的第二节果然在那束“淡淡的幻影”里延伸了那份浓浓的爱恋,“我又把自己交给了新的热情,/想要不再爱它了,但我却不能”。这一笔,诗人写得极为坦诚,真切。“我”理智上并不是有意想保留这份苦涩的记忆,相反,倒是努力想忘掉它,甚至想方设法趋赶它,想借用新的爱情经历抹去它,为了忘却旧日的恋情投入新的热情,转移一下情感的热点。这本是人们疗救自己情感伤损的有效方式,大凡人们一经燃起新的爱情之火,便会逐渐淡漠甚至遗忘了过去。然而,爱是不能忘记的。能忘却的则不是心灵的经历,人们是没有办法忘记投入过生命的那一部分经历的。所以诗人的这一笔从“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意蕴中突现出这一份爱的深挚:深铭于心,挚刻于骨。这也便让人知晓了这何以是一颗“悲伤的心灵”。诗的最后仿佛是一句格言警句,阐示出想忘去却不能的深刻原因:“正如同破落的殿堂——依旧是庙,/一座被掀倒的圣像——依然是神!”两个独特的比况选择洞然道破心机,却原来,那场爱情的经历已静定为“我”心中的圣地,所爱的人,便是“我”心的净土中的神祇。殿堂尽管破落依旧是庙,圣像尽管倒塌依然是神,“我们已经分离”,但“你的肖像”依然端立在心宫里主宰着一颗虔诚的心。

在爱情的王国里,飘荡着这样一颗美丽的诗魂,人世间众多虔信爱情的男男女女纷纷投诚于爱的领地也都值得。

这首诗诗句朴素得惊人,诗人全部情绪的表达竟到了看不出任何诗艺技巧的痕迹,诗人只用一种感情讲话,这种感情如此丰满,丰满为一种自然地流泻,不需要任何诗情形象来表现,不需要装璜,不需要修饰,只是一颗注满了真情的灵魂在诉说自己,于是具有了天然的“勿忘侬”小花勾魂的一点蓝色,使人“眼睛一看它,心就跳动”(引自莱蒙托夫《勿忘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