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六
他停止了。会场上出现了一片喊喊喳喳的低语声。年轻的那部分人中,有的听到“不准亲吻”时,甚至忍俊不禁,现在却变得严肃了,等着听大宗师接着要讲什么。
“确实,”他继续道,“一个圣殿骑士在这么重要的几点上,有意识地违背了骑士团的规则,他应该得到的惩罚是不轻的。但是,也许这个骑士只是偶然对一个女子的美貌看了一眼,魔鬼便趁机运用妖术和魔法,主宰了骑士的心灵,那么我们只能感到痛心,不是对他的堕落进行惩罚;我们对他要做的,也只限于促使他改邪归正,苦修赎罪,我们的愤怒的主要锋芒应该转向那个罪恶的工具,也正是它使他几乎走上毁灭的道路涸此现在要由目睹这些不幸事件的人上来作证,我们可以根据他们的陈述,采取相应的态度,并作出判决;确定我们是否可以只限于惩罚这个邪恶的女人,或者必须更进一步,怀着一颗悲痛的心,也对我们的兄弟实行惩罚。”
几个证人被叫了出来;他们主要证明,布瓦吉贝尔怎样冒着生命危险,从城堡的大火中搭救丽贝卡,怎样不顾自身的安全,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保护她的生命上。这些人提供的细节都极尽夸大之能事,因为庸俗的头脑对任何奇谈怪论天然具有浓厚的兴趣,何况他们发现,要他们提供证词的大人物,对他们的汇报十分满意,这又大大促进了他们天赋的猎奇心理。这样,布瓦吉贝尔经历的危险本来固然也非同寻常,现在更变得骇人听闻了。在他们的渲染下,这位骑士对丽贝卡的保护不仅超出了一般情理,而且显得不可思议,荒谬绝伦;似乎哪怕她对他疾颜厉色,大加申斥,他仍低首下心,恭恭敬敬,这样的描绘用在这个狂妄自大的人身上,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接着,圣殿会堂的会督奉命出场了,他得叙述布瓦吉贝尔和犹太女子到达会堂时的情形。马尔沃辛的证词是经过深思熟虑,无懈可击的。只是为了不致触痛布瓦吉贝尔的感情,他不得不插入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暗示他当时已有些精神错乱,被他带来的那个女人弄得神魂颠倒了。会督叹了口气,表示悔罪,声称他为他允许丽贝卡和她的情人进人会堂,感到后悔莫及。“不过我已向我们最尊敬的大宗师说明了我当时的想法,”他最后说道,“他知道我并无不良的动机,尽管我的行为可能是错误的。我愿意接受他给我的任何处分,决无怨言。”
“你讲得很好,艾伯特兄弟,”博马诺说。“你的动机是好的,因为你认为这可以使一个犯了错误的兄弟不致一错再错,滑向深渊。但你的行动是错误的,就像一个人要拉住脱缰的马,不是勒紧缰绳,却去踢鞍镫,非但不能达到目的,还会使自己受害。我们虔诚的创始人规定,早祷要念主祷文十三遍,晚祷要念九遍,你的功课应该加倍。圣殿骑士一周可食肉三次,但你必须七天守斋。在今后六周内你都这么做,你的赎罪便完成了。”
会督装出诚心服从的表情,向大宗师深深鞠了一躬,便回到了座位上。
“兄弟们,”大宗师又说道,“我们刚才听到的那些事实,使我们不得不设想,在这不幸的事件中,我们的兄弟是在魔鬼的迷惑和引诱下犯的罪,那么我们是否应该审查一下,这个女人从前的生活和言谈,尤其得判明,她是否可能运用魔法和妖术,你们说对吗?”
古达尔利克的赫尔曼是出席的第四个会督——其他三人是康拉德、马尔沃辛和布瓦吉贝尔——这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脸上还留着穆斯林军刀造成的伤疤,他在骑士团中地位既高,又深得人心。他站了起来,向大宗师鞠了一躬;对他的自动要求发言,后者立刻同意了。于是他说道:“最尊敬的大宗师,我要求知道,我们勇敢的兄弟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对这些骇人的指控有什么要说的,他本人对他与这个犹太女子的不幸交往,有些什么看法?”
“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大宗师说道,“你听到我们古达尔利克的兄弟向你提出的问题了。我命令你回答他。”
布瓦吉贝尔听到大宗师的话,把脸转向了他,但保持着沉默。
“魔鬼剥夺了他的讲话能力,”大宗师说道,“魔鬼,离开他!布里恩·布瓦吉贝尔,讲吧,我已用我们神圣的权标从你身上赶走了魔鬼。”
布瓦吉贝尔尽量克制着心头愈来愈高涨的蔑视和愤怒,他完全明白,这种情绪的流露对他毫无好处。他答道:“最尊敬的大宗师,布里恩·布瓦占贝尔不想回答这些荒唐无稽的指责,如果他的荣誉遭到低毁,他会用他的血肉,他为基督教世界南征北战所使用的剑,保卫他自己。”
“我们宽恕你,布里恩兄弟,”大宗师说,“虽然你在我面前夸耀你的作战业绩,这是吹嘘自己的功劳,它也来自魔鬼,他诱使我们自我崇拜。但是我们原谅你,因为你讲这些话不是你自己要讲,主要是受了魔鬼的指使;只要上帝允许,我们会征服他,把他从我们的会场驱逐出去。”布瓦吉贝尔那双阴鸷凶恶的眼睛迸发了一缕蔑视的目光,但是他没有回答什么。“兄弟们,”大宗师继续道,“由于我们古达尔利克的兄弟提出的问题,已得到了部分的回答,现在我们接着审理;我希望,在我们的守护神的帮助下,能把这件邪恶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凡是对这个犹太女人的生活和言谈能提供任何见证的人,都可以站出来向我们陈述。”
大厅下首出现了一阵骚动,当大宗师询问原因时,有人答说,这里有一个老人本来卧床不起,后来多亏女犯人用一种神奇的药膏医治后,才恢复了行走能力。
这个可怜的乡下佬,一个撒克逊人,给拉到了审判台前;他吓得索索发抖,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因为他犯了罪,让一个犹太女子医治了他的瘫痪病。他无疑还没有完全痊愈,出庭作证时仍得拄着拐杖行走。他的证词完全是被迫的,还流了不少眼泪;但他承认,两年前他曾为犹太财主以撒于活,因为他是个木匠,有一天他突然不能下床,但经过丽贝卡的诊治,尤其是使用了一种有香味的、发热的药膏以后,便逐渐恢复,多少可以使用他的双腿了。后来,他说,她还给了他一小盒那种珍贵的油膏,又给了他一枚金币,让他返回他的老家,它便在圣殿会堂附近。“不过,请尊贵的大老爷明察,”他说道,“我认为这闺女不可能是要伤害我,虽然她命不好,是个犹太人。我在用她的药时,总要念主祷文和使徒信经,但它的效果丝毫也没有减少。”
“住口,奴才,”大宗师喝道,“滚下去,你这畜生活该倒霉,竟敢要魔鬼给你治病,拿魔鬼的钱,还跑到邪教徒家中去打工。告诉你,魔鬼可能故意让你生病,然后给你治病,这样便可以证明他有医病的本领。你讲的那种油膏,带来了没有?”
乡下佬把哆嗦的手伸进胸口,摸了一会,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盖子上有几个希伯来文,对于大多数听众说来,这便足以证明药是从魔鬼那儿来的。博马诺在身上划了个十字,把盒子拿在手上;他懂得好几种东方语言,完全了解盖上那几个字:“犹大部族的狮子是战无不胜的”①。于是他说道:“撒旦真是神通广大,居然用《圣经》的话来亵渎上帝,把毒药混入我们必需的食物中!这里有没有医生可以告诉我们这神秘油膏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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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句话见《旧约·创世记》第49章,是雅各临死前预祝犹大的子孙能像狮子一样茁壮成长(犹大是犹太人十二列祖之一),这本来只是一种比喻,与西多会和圣殿骑士团所说的狮子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