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全文阅读_作者:大袖遮天

天黑的时候来了一个人,他在暮色中穿过院子里的灌木丛,手指头在树冠上掠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大部分人没发现他。我正坐在窗边,透过窗户,看见黑魆魆的灌木不自然地摇晃着,那个人的身影与黑暗融合,看不出胖瘦。我完全没察觉这是怎样一个人,等他走上台阶,我顺手按亮了门前的灯。此时透过落地窗可以清楚地看清他的容貌:瘦削,一身黑西装,戴了一副墨镜,是电影中黑社会的经典装扮。他在门前按响了门铃,坐在门边的一个女孩跳起来将门打开,门还没完全张开,他已经像泥鳅一样滑了进来。随着他一起进来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肃杀之气,屋子里一下变得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疲倦的眼睛。

“警察。”他掏出警官证扔到桌上,有人捡起来看了之后传给其他人。他继续用急促的语气道,“我没多少时间了,有没有空房子?”

“有。”房子的主人站了起来。这是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男人,体格魁梧,他的名字很古怪,我始终记不住,只知道他姓杜,这几天都叫他杜先生。杜先生是个性格冷漠的人,来这海岛好几天了,几乎没见他说过话,大部分时间他都一个人坐在地板上,用双腿夹住一块木头,左手拿着刻刀,一下一下不知道在雕刻什么。现在他主动带路,将那个陌生人带进隔壁的某间房,那间房平时都锁得紧紧的,除了杜先生,其他人都没进去过。陌生人走路的步伐有点摇晃,他经过我身边时,我听到他压抑的喘息声,灯光照着他苍白的脸,额头上尽是冷汗。

陌生人进入那房间之后就再也没出来,杜先生出来之后,让我们都去睡。有几个人提出抗议,杜先生冷冰冰地表示不想睡的人可以离开他的别墅,这下就再也没有人说话了。

“等下在任何情况下,谁都不准说话,否则……”在我们上楼前,杜先生说了这么一句话,颇有威胁意味地看了我们一眼。

所有的人都进入自己的房间,灯光熄灭了。

依照杜先生的指示,进入房间之后,5分钟之内必须关灯0尽管我毫无睡意,还是在预订的时间内将灯熄灭了——在这里,没有人敢违背杜先生的意思,他是这岛上两栋房屋之一的主人,另外一栋房屋在我们来的当天被泥石流摧毁了。海岛的夜晚很凉,据说还有野兽和毒虫出没,我们都没带任何野营的装备,如果离开这栋别墅,我们将面临各种死法。

屋内一片漆黑,但我却毫无睡意。楼下就是那陌生人呆着的房间,我想了想,反正没事可干,便将耳朵贴在地板上。

起初几分钟里,听不到一点声音。但很快,便听见有人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传来,楼下的门开了,脚步声走出门去。我连忙跳起来,将门稍微拉开一道缝隙朝外看——到处都黑沉沉的,和城市的夜晚不同,在海岛上,熄了灯之后就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依稀听见陌生人走上楼来,敲了敲一间房间的门,有人走了出来,跟他一起进入那间一直锁着的房间。

他们在那间房里呆了几分钟,很快房门敞开,脚步声,敲门声,一个人走进某间房,一个人从另一间房走出来……整个晚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持续了十来次,最后终于安静了。我一直在忐忑地等待着自己的房门被敲响,但这里始终是安静的。

发生了什么事?住在这里的人,除了杜先生,其余的三十多个人都是同一个旅行团的,彼此之间互相并不认识,但这个夜晚,确实在一些人身上发生了些什么,而另一些人毫不知情。我越想越觉得不安,想起方卓就住在隔壁,便摸黑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门无声地开了。在往常,房间里的人至少会问一声敲门的是谁,但依照杜先生的指示,今晚谁也没吭声。我悄无声息地进入方卓的房间,把房门挂上,这才悄声道:“方卓,是我。”

“云肃?你来干什么?”方卓不冷不热地问。这家伙天性木讷,不认识的人都以为他很冷漠,只有我这从小长大的发小,才知道他并不是冷漠,只是不爱说话罢了。这次要不是我强烈要求,他也不会跟着我一起来这海岛,和旅游相比,他更喜欢看书,或者一个人坐着发呆。

“刚才有很多人进进出出,你没听见吗?”我问。

“听见了。”他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问。

没有回答。

“你说他们这是干什么?”我问。

没有回答。

我继续问了一些问题,方卓一声不吭,要不是黑暗中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我几乎以为这个人不存在。问完想问的问题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从来不指望能从方卓那里得到答案,我只是需要他的耳朵来听我说出自己的疑问罢了,所有那些问题,他一定和我一样深感疑惑,但他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

还在床上就听见楼下人声鼎沸,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了。匆匆洗漱出门,一看,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楼下大厅里,七嘴八舌议论着什么,方卓坐在窗户边发呆,没看见杜先生和那个陌生人。走到楼下就明白了——有人散步的时候,在海边发现了陌生人的尸体。

发现尸体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有点娘娘腔,女的长得很漂亮,但面无表情,一路上这么久,我从来没见她笑过。那男的叫石坎,女的名叫林楚晖,据说是个医生。这两个人早晨到海边跑步,发现了那具尸体。据石坎的描述,他先是自己单独在海边跑了一阵,又沿着树林中的小路跑了十几分钟,从树林里出来,正好碰到林楚晖从别墅往外跑,两人也没说话,一前一后往海边跑去。在十多分钟前他刚跑过的海滩边,他们发现一个男人的身体泡在海水里。起初他们以为是海难者,连忙跑过去,翻过来一看,才发现是昨晚来的那陌生人,尸体已经僵硬了。

“但最可怕的是,那尸体身上横七竖八全是刀伤!”石坎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林楚晖坐在一边,依旧面无表情。

“杜先生呢?”我问。

“他带着导游和另外两个男的去埋尸体去了。”昨晚开门的那女孩说,她皮肤黝黑细嫩,一笑就露出两排很亮很白的牙齿,十分讨人喜欢。她叫许露,据说是幼儿园的老师,大家都挺喜欢她,但我一看到她就觉得头疼——从第一次见到我,一直到现在,她一直缠着我,仿佛我是她丢失多久的男朋友似的。而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在什么地方见过她。难道是一见钟情?开玩笑,我自己什么情况我很清楚,就现在这副模样,女孩子不躲开就已经是很客气了,怎么还会有人主动往上贴?但许露好像是真的对我有特别的好感,一看到我下楼,她的眼睛就开始发亮,现在,她已经走到我身边,用力握住了我的胳膊,我甩了好几下都没甩开。

“埋尸体?不等警察验尸吗?”我一边用力掰她的手指一边问。

“已经报警了,但这几天海上风浪太大,警察过不来,尸体又不能这么摆着。”许露面带微笑和我抗争,我掰开她这只手指头,另一只手指头马上重新围上来箍住我的胳膊;我狠狠地瞪她,她无辜地对我露出糯米牙微笑;我小声骂她,她朝我做鬼脸……这就是传说中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吗?

不一会杜先生和几个埋尸体的人回来了,我们期待地看着他,以为他有什么话要交代。谁知他只是默默走到一边,双腿夹起一段木头,开始一下一下雕刻。

所有的人心中都好奇心暴涨,其中有几个人露出了解内情的微笑,说话吞吞吐吐,显得高深莫测,但当人追问时,他们又故意表示此事非常机密,绝对不能说出来,让人很是恼火。大厅里每个人都在讨论陌生人的事,有人谈到了昨晚的敲门声,立即有人竖起手指用力“嘘”了一声,把目光投向杜先生。杜先生专心致志地雕刻着,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自从陌生人来到这别墅,就有一股神秘和不详的气息笼罩而来。再加上知情不知情的人故作神秘,我感到烦闷异常。和许露的斗争始终不见成效,最后我无可奈何道:“我想跟我哥们单独聊聊,你松开。”许露马上把手松开,乖巧地道:“那我等你。”我翻了个白眼——你是我的谁啊你等我?

方卓还是一言不发。我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嘴巴都说干了,也觉得无趣得很,正想起身去倒杯茶喝,方卓忽然瞪大了眼睛,眉头皱了起来。方卓有个外号叫方木头,除了寡言少语之外,脸上基本没什么表情,现在罕见地出现这种表情变化,让我十分感兴趣。顺着他的目光,朝别墅外的那条路望过去,望见黑压压一群人。

一看就是一群黑社会。

黑西服,黑眼镜,一群人跟在一个人身后,走路生风,看上去像是昨晚那陌生人的几十个克隆体,连身高看起来都差不多。

别墅里的人也发现了他们,喧闹的声音顿时渐渐熄灭下去,当他们走到大门前时,别墅里已经陷入一片死寂。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很明显,有事情要发生了。

方卓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杜先生还在雕木头,林楚晖依然超然物外不知在想什么——除了他们三个,其余所有人都望着大门口,恐惧和疑惑浮现在每一双眼睛里。

门是敞开的,带头的那男人却还是伸手敲了敲门框。里头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对不起,我进来了。”那男人独自一个走了进来,其余一大帮黑衣人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岔开双腿站成三排,黑云压城般排列在别墅门前。

一进别墅,这男人就取下了眼镜。我有些吃惊——他看起来非常年轻,绝对不会超过25岁,一张称得上是俊俏的脸,三角形的眼睛显得有几分狡诈。

“我是涂垒的朋友。”他说。见所有的人都愕然不知涂垒是谁,他又补充了一句,“涂垒就是昨晚在你们这住了一晚、今天早晨被你们埋了的那个人。”

这下我们都明白了,也紧张了,我感觉到方木头明显绷紧了肌肉。

“涂垒背叛了我们,所以我们把他处理了。”那男人接着说,“我姓鲁,你们可以叫我鲁公子。”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等着我们齐声召唤“鲁公子”。

当然没人出声。

“他临死前说出了一个秘密,关于你们……”他露出两颗虎牙一笑,目光缓缓扫过每个人。看样子他是想学武侠片里的反派给大家一点威慑力,并且明显起到了效果,但也有人不服的,比如我就想笑,方木头和林楚晖依然面无表情,杜先生半刻也没停下手里的刻刀。他的目光在我们几个身上停顿了相当长的时间,但我们谁也没看他,至少表面上没看他。他悻悻地移开目光,语气忽然变得不耐烦起来,“好了,我也不想啰唆,你们本来是无辜的,我也没打算处理你们,把密码说出来你们就可以走了。”

密码?什么密码?很多人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而那些曾经故作高深的人额头上忽然渗出了汗珠。

“那我也就不客气了……”鲁公子举起手招了招,屋外的一群黑衣人蜂拥而入。

“看看都在这里没有。”鲁公子说。

黑衣人们蚂蚁般涌入各个房间,出来后报告:“都在这了。”

鲁公子满意地点点头,视线在人群中扫了扫,将一个脸色煞白的男人拖了出来。那男人名叫周少杰,为人豪爽,平时说话大大咧咧的,看起来也是条汉子,这会却连腿都软了。我记得刚才故作高深欲言又止表示自己知道某些秘密的人中就有他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鲁公子问。

周少杰浑身发抖,汗水横流,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硬汉啊!”鲁公子用力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将他拍矮了半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周少杰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迫不及待地道:“5497629!”

鲁公子抿着嘴笑了:“名字?”

周少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脸上显出犹豫的神情。鲁公子一脚踹在他后脑勺上,他马上吐出两个名字:“骆飞,周娜娜。”

“谁?指出来。”鲁公子又踹了他一脚。

周少杰回过头来,抬起眼看了看,垂下眼帘,软绵绵的胳膊朝人群中一指:“那个头发染成绿色的女孩,还有那个,光头、胳膊上刺了只蝎子的男人……”

“去你妈的!”光头骆飞朝他吐了一口货真价实的唾沫,分开人群走出来,瞪着鲁公子,“想怎么样?”

鲁公子掏出一把枪顶在他额头上,跟在他身后走过来的周娜娜双手插在短得几乎看见屁股的牛仔裤口袋里,一边嚼口香糖一边笑道:“开枪,快开枪!”

骆飞也笑了:“就是,不开枪你是我孙子!”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人们仿佛这才清醒过来。我看了看方卓,他还是面无表情,我想起昨夜他的门曾经响过,心头感到异常慌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涂垒昨夜在这里留下了什么?密码是什么?看样子事情很严重,起码牵扯到了13个人,但这13个人又知道些什么?密码吗?还是那个问题:是什么东西的密码?我脑子一片混乱,看看其他人,大部分和我一样表情迷茫,也有些人十分严肃,但谁也没开口让鲁公子解释。

鲁公子一枪托砸在骆飞额头上,血流下来。骆飞擦都没擦一下,抬起脚朝鲁公子裆部踹去,被两个黑衣人一人一脚踢翻在地。

“我舍不得杀你。”鲁公子笑道。他朝手下招了招手,立刻围上来几个黑衣人,对着骆飞拳打脚踢。几分钟后,他们闪开,骆飞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已经不成人形。但是他脸上还是带着笑。

“说不说?”鲁公子蹲下去问。

“呸。”骆飞一口血痰吐过去,鲁公子连忙闪开。他脸上终于露出恼怒的神情:“给他注射P2。”他狞笑着看着几个人扭住骆飞的胳膊往他血管里推送深褐色药液,哼了一声道,“没有人能够抗拒P2,这种痛苦谁也受不了。”

两分钟后,药效发作了。骆飞开始满地打滚,但他始终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我们目睹他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抽搐,他滚过的地方是一片湿漉漉的汗水、血水和油脂混合的痕迹。到最后,他彻底控制不住自己,浑身仿佛触电了一般剧烈抽搐,尿液涌出,一股粪便的臭气弥漫在空气中。

但他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说吧,只要你说出来,我就给你解药。”鲁公子捂着鼻子后退几步道。

骆飞一声不吭,没多久,他开始翻白眼。鲁公子一挥手,一个黑衣人上来给骆飞又注射了一管药。这明显是解药,因为骆飞的身体很快松弛下来,他睁开眼睛,呈大字形仰望在地上,冷冷地注视着鲁公子。

说实话,我对骆飞的印象并不好。上船的时候,他将两个女孩推开,自己选了个最舒适的位置坐下,一路上,谁跟他稍微不对脾气,他就扬起拳头要揍人,一看就是个恶霸型的人物。但从他刚才的表现来看,又确实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那种疼痛虽然我没有亲身体会,但从他的表现就能看出,P2所造成的痛苦,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尤其是大小便失禁,这已经不仅仅是痛苦,更加是男人的耻辱,而他竟都忍了下来。这让我对他油然而生钦佩之情,换作是我,只怕做不到这么坚定。这也让我对密码感到更加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密码,竟然能够让骆飞这样一个并不算严格意义上好人的男人,愿意做出这样大的牺牲而决不张口呢?

“你确实是条好汉,我佩服你。”鲁公子踢了踢骆飞,“这样吧,把那个孩子杀了。”鲁公子抬起手指指了指人群中一个不到10岁的女孩,她此刻正惊恐地依偎在她父母身边。几个黑衣人冲上去,用枪逼着女孩的额头,将她从她父母身边拽开。女孩的父母想抢,又怕黑衣人开枪;想喊,被黑衣人一指,连声音也不敢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拖到骆飞身边。

骆飞的表情变得愤怒起来。

“要么说密码,要么杀了她,你选。”鲁公子说。

“你要脸吗?”骆飞问。

“我要密码。”鲁公子说。

骆飞闭上了眼睛:“随便你,我死都不怕,还怕你杀个我不认识的妞?”

“1!”鲁公子开始数,“我数三下——2!”

骆飞一动不动,孩子的母亲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每隔一分钟,我杀一个人,直到你说出密码为止。”鲁公子踢了踢骆飞,张开嘴准备再数,“3……”

“住手!”骆飞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说?”鲁公子看着他笑。

“我说。”骆飞的眼睛忽然变得一片死灰,他坐起来,撩起衣襟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但你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没问题,反正我有的是时间。”鲁公子拍了拍巴掌,“都站拢点,听鲁公子讲故事喽!”

人们不自觉地站拢了,除了方卓和杜先生,其余人都站到了客厅中央,连一向冷冰冰的林楚晖,也低下了头,看来她也害怕了。

鲁公子讲故事的水平并不高明,但所有的人都听得一身冷汗。

故事很简单:鲁公子和他的手下搞到一件大型的恐怖武器(我暗自认为可能是核武器,这年头恐怖组织搞到什么武器都不稀奇),他想用这件武器挟持附近的一个岛国,让这岛国为他贩毒提供据点和航道便利。那武器现在就在岛国上,而远程遥控装置就在鲁公子手里。昨天他刚让专家来设置了密码,到晚上,就发现密码被人改了,而他手底下的涂垒也神秘失踪,在涂垒的住处,他们发现了一个和涂垒搏斗昏迷的手下,那手下报告说,涂垒其实是警方的卧底,两人在搏斗过程中各自受了重伤。

由于天气原因,他们知道涂垒不可能逃出这座海岛,便撒开人手四处寻找,天亮时他们找到了涂垒。那时候涂垒已经奄奄一息,一个人倒在树林里。他们像折磨骆飞一样折磨他,还给他注射了P2。但涂垒什么也没说,直到临死前的几分钟,他完全失去了意识,才在呓语中说出了密码的下落——他修改密码之后,将13组密码告诉了别墅中的13个人。由于身受重伤,他勉强将第一个人叫到房间之后,便再也无法动弹,剩下的人都是由前一个人去随机寻找的,连涂垒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将密码交代完之后,他便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离开了别墅,想将鲁公子他们的视线引开……

“现在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鲁公子说完,看着所有人惊恐的神情,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有个问题……”我实在忍不住,举起了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鲁公子很有耐心地看着我,示意我提问。

“为什么骆飞要求你说出真相?难道他并不知道真相?如果不知道真相,他又为什么宁死也不肯说出密码?”我问。

“我只知道这是恐怖武器的密码,一旦说出来就会毁掉一个国家,但具体细节并不知道。”骆飞说。

“你现在可以说了。”鲁公子对骆飞说。

骆飞看着我们:“我该说吗?”

沉默。

所有的人都在他的目光面前低下了头。

黑衣人的枪筒塞进了那孩子的嘴里。

孩子的母亲发出悠长的嚎叫,骆飞嘴唇剧烈颤抖着,鲁公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带着猫戏老鼠的神情。他知道他一定会说,就像我们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骆飞的嘴唇张了几张,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刚一张嘴,便听到一个男人喊:“住嘴!”

居然是那女孩的父亲!

他一手捂着妻子的嘴,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一边对骆飞说:“我们这里所有的人加起来也不超过五十个,那个岛国起码得有一百万人吧?”说到这里,他哽咽了一下,盯着那已经吓呆了女孩,腮帮紧绷,眼泪如同断线珠子一般落下来。他的话没有说透,但谁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几十个人和几百万人,孰轻孰重,一眼就能看出来。

骆飞的嘴唇重新紧闭起来。

女孩的母亲拼命拉开丈夫遮住自己嘴唇的手掌,只是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她已经面如死灰,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她用大得骇人的目光紧盯着女儿,喃喃道:“别怕,我们陪你一起死,乖,别怕……”

我赶紧低下头,眼泪啪哒一声砸在鞋面上。

鲁公子恼羞成怒,抬起手似乎要命令那黑衣人开枪,场内顿时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只等待那可怕的声音响起……但他又渐渐放下了手。我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知道是轻松还是如何,只知道那女孩又可以多活几分钟。但鲁公子又会想出什么鬼主意呢?

“人命是可以用数量来衡量的吗?一百万条命是命,一条命就不是命了?”鲁公子轻声细语地说,“一个人是一辈子,一百万个人也是一辈子,枪一响,命没了,别人是死是活,甚至世界是不是毁灭,都跟你没关系了。所以,所谓的牺牲自己成全大义,或者牺牲亲人拯救世界,那都是放屁——命不在了,世界对你就毫无意义,那还要拯救这个世界做什么?这一秒你拯救了这个世界,下一秒你就去了另一个世界,你的拯救跟你有关吗?”

人群又开始骚动……我也犹豫起来。起初,我认为牺牲50个人救几百万人是绝对正确的事,但他这么一说,我竟然感觉十分有道理——眼睛一闭,世界就与我无关了,那么为什么要牺牲一个去拯救另外一群呢?数量在生命面前有什么意义呢?这个问题太深奥,绝对不是一两分钟内能够解决的,甚至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找到答案,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也许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错误的,可至少,在目前,还有选择的机会。

而机会,是那些最揪心的人所最不愿意放过的。

于是深明大义的母亲瞬间转变,这番话为母爱找到了出口,谁也不能责怪她自私——那女人扑上去连打了骆飞几个耳光:“说!你快说!我不管,不要说那还是外国人,就是都是中国人,又关我什么事?我只要我女儿活!”

这回,连做丈夫的也没有阻拦她,人们眼睛里显出恐惧和同情的神色。

“594……26……749!”骆飞轻柔而清晰地吐出这几个数字,接着又吐出两个名字。说完这些话,他便扑通倒在地上,双目紧闭,看上去和死了一般。

心理的壁垒一旦被突破,便势如破竹。后来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吐出密码和名字,没有对抗,没有挣扎,经历了骆飞的事情,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不过只是形式罢了,最终还是要走向妥协。

而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那个岛国对我来说很陌生,可是几百万人口这个沉甸甸的数字,压得我头脑剧痛。更加让我担忧的是,我知道很快就会要轮到方卓。

而方卓一直没有表情,他究竟会做出什么选择呢?是和所有的人一样妥协,还是……无论是哪种选择,对他自己,对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一场噩梦。

方卓是第12个人,一共13名密码守护者,中间的密码守护者说出了自己之前和之后的人的名字,而到了方卓这里,只需要说出他的下任,也就是最后一名守护者的名字,以及他自己的密码,他就可以通过这一关。

我感到侥幸的是,方卓并不是最后一个,那么他就不必承担那么大的责任。最后一个人最难熬,谁都知道这个。最后一个人绝没有退路。

最后一个人,是那几百万条生命的最后一道关卡。也许,正因为自己不是最后一个,又有那么堂皇的理由,前面那些人才会那么痛快地说出密码来——只要不是最后一个,自己就不算最终的杀手。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听到一个女孩报出方卓的名字时,我还是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方卓依然面无表情。他像平时一样走上前去,就在我正在揣测他会怎么做的时候,他已经飞快地报出了一串密码。

“不,接下来我不说名字。”报完密码之后,他忽然朝着前方两个站在别墅门外的黑衣人说,“你们猜错了。”

“你听见我们说话?”那黑衣人惊讶地问。

方卓点点头。

“可我们声音这么小……”那黑衣人看了看鲁公子的脸色,将后半句咽了下去。

方卓的听力超人,这我是早就知道的。但现在重点不是这,重点是,他既然报出了密码,为什么又拒绝说出最后一个人的名字?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其他人的表情也变得非常紧张——原本都以为自己没有危险,只要知道密码的人说出密码就可以安然逃过这一劫,这种平安的感觉或许已经让人们有意无意地忘记了那个岛国的安危,而方卓的非常举动,让所有人的心又悬在了半空。

鲁公子也探询地望着方卓,也许是因为获得了绝大部分密码,他表现得十分有耐心,甚至连问题也不提,只是望着他,等他自己说出答案。

“我不说,是因为我并不知道最后一个人是谁。”方卓说,“涂垒将密码告诉我之后便让我出去了,他说我是最后一个密码守护者。”

“但一共有13个人,你是第12个。”鲁公子耐心地给他解释,那表情像是诲人不倦的老师遇到了一个弱智的学生。

“这个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进去的时候,他并没有告诉我前面已经进来过多少人,所以我并不知道自己是第12个,但我可以肯定,他亲口说的,我就是最后一个。”方卓此时已经不是面无表情,他的表情显得非常诚恳老实,有点木讷,有点憨厚,就连我这么熟悉他的人,也不敢确定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鲁公子也不敢确定。

事关重大,涂垒作为一名卧底,既然有能力修改密码,并且能想到将密码托付给13个人,说不定他也会在最后关头留一手,第13个人,他亲自去请,不再通过任何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除了涂垒和第13个人,再也没有别人知道第13个人是谁。

我想到了这点,鲁公子显然也想到了,大部分人也都想到了。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想找出那疑似的第13个人来。

事情变得很微妙了。

此刻,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差不多,但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又都不一样。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内容丰富,这丰富的内容是鲁公子赐予的,而此时恰好成了最好的屏障。每个人都像是第13个人,而每个人又都不像。

鲁公子看了一圈之后,便失去了耐心。他的注意力回到了方卓身上:“你他妈撒谎吧?”

越接近成功,人们其实也就越缺少耐心。鲁公子第一次爆出了粗口。

“我说的是真的。”方卓的表情越发老实诚恳了。

连我都怀疑他撒谎,何况鲁公子?

在骆飞身上出现过的一套,又在他身上复制了。他比骆飞稍微好一点,注射了P2之后,至少没有失禁,但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我在下面看得怒火中烧,但也只能忍着——此刻,鲁公子就像一个情绪的炸弹,随时可能爆发,而他爆发的后果,也许不是我献出一条命就可以承受的。

眼看方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鲁公子不得已给他注射了解药。

“说实话吧,不然我把这里的人都杀掉。”鲁公子有气无力地道。他可能也没想到,到了这个阶段,居然还有人想要反抗。

“我密码都告诉你了……我说的是实话啊……”方卓还是一副老实相。

鲁公子终于爆发了。

他再一次把那小女孩拖过来,这回没有用枪,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匕首,连招呼也没打就往女孩的脖子上抹去。

他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好几声惊叫声从人群中发出来,女孩的母亲一声不吭地软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住手!”就像是古代的法场,关键时刻总有人出来喊“刀下留人”,这时候,又一个男人让鲁公子停了下来。

说话的居然是杜先生。

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刻刀,站了起来。

“什么事?”鲁公子斜睨着他问。

“他撒谎了。”杜先生厌恶地看了一眼鲁公子,转而用极为愤怒的目光盯着方卓,“我是最后一个人。”

“哦?”鲁公子又笑了起来,“他为了保你才这么死抗着?”

杜先生摇了摇头:“不,他不知道最后一个是谁。”

“那他就没有撒谎。”鲁公子似乎并不急于知道杜先生手中的密码,他似乎料定了,杜先生此刻站出来,一定会把密码说出来。

“密码,他说的不是他的密码。”杜先生说。

“哦?”鲁公子眯起了眼睛,“可密码是真的,我验证过……这13组密码是没有先后顺序之分的,但只要输错一个,系统就会出现错误提示。”

“我没有说密码是假的,”杜先生镇定地说,“我说的是,他说的不是他的密码,”他顿了一下,又道,“他说的是我的密码。”说到这里,他环视了一下大家,“我就是第13个人。”

“哦——”鲁公子扬起下巴,眯起眼睛,声音拖得老长。

“本来我也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密码,但刚才你们都看见了,他有一双狗一样灵敏的耳朵,我想,涂垒把我叫进去的时候,也许他就在门外偷听……”杜先生说。

“我为什么要偷听?”方卓冷笑道。

“我不知道……也许不是偷听,也许你正好到厨房里拿东西吃,或者上洗手间,总之,你在那个时候,恰好从门口经过,听到了涂垒交代给我的最后一组密码。”杜先生说。

“即便如此,那么我为什么要把你的密码说出来?”方卓依然在冷笑。

“这很简单,”杜先生一双眼睛变得像鳄鱼一样冷酷,“你一直都是这么个人……”他提高了声音,“大家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发生的一件事吗?去年这个时候,有一个男人带着他女儿到某个地方旅游,当时整个旅行团都被人劫持了。歹徒要求这个男人杀死一个旅行团中的人,只要完成这个任务,他就可以带着女儿平安离开,但他什么也没做;后来歹徒用他女儿的生命威胁他,他还是什么也没做……最后歹徒在他面前将他女儿活活捅死了,警察来的时候,这个男人已经疯了——这个男人就是你!”他抬手指了指方卓,“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网上查查精神病院的名单,我记得他当时被送进了一家名叫‘静安’的精神病院,现在查肯定能查到!”

方卓的神情第一次显得不安起来,他扯着嘴角似乎是想笑,但没笑出来。

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从我心里升起……不,事情不对劲,明显不对劲——是的,方卓的确是曾经进过精神病院,但那是因为严重的抑郁症,据说是因为在旅行的时候遭遇了可怕的事情。他在精神病院里住了大约三个月才摆脱了自杀的阴影,后来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始终一声不吭,难道真像杜先生所说的那样?可是方卓没有女儿啊……难道他有私生女?我的脑子开始乱转。

“你这个故事跟现在的事有什么关系?”鲁公子问。

“你还不明白?”杜先生厉声道,“他为了不杀人,连自己女儿的性命都可以不顾——这样冷血无情的一个人,你指望他为了保存我们这里所有人的性命而危害几百万人吗?不可能!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说出我的密码,一直想不明白,直到你要杀那个女孩,我才霍然开朗……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的密码说出来了!”说到这里,他几乎是带着仇恨瞥了方卓一眼。

“为什么?”鲁公子好奇地问。

“嘿嘿,他将我的密码说出来,他自己自然就解脱了,是不是?然后会怎么样呢?就剩最后一个人了,而这个人的名字是你所不知道的,也是方卓所不知道的,为了问出这个名字,你也许会打死方卓,但从去年的事,已经可以看出,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许他反而在期待着被你打死,这样他就可以永远保持自己的秘密了。但是这个可能性显然不大,在没有得到第13个人的名字之前,你不会轻易杀死可能知道情况的方卓。那么就剩下另外一种情况:你会用全团人的性命来威胁他说出最后一个人,事实上你也这么做了,但这样做依然对他无效,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打算牺牲所有的人保住那个岛国!而且,这对他来说也是非常好的一个结果:所有的人都死,即便他自己不死,你也绝对想不到他刚才所说的并不是属于他自己的密码,那么你也就会放弃对密码的追踪了。当然还有第三种情况,那就是像现在这样,我,最后一个密码持有人,自动站出来——但这样我就陷入了一个困境:我必须说出密码才能证明我是最后一个密码持有者,但我的密码已经被他先说出来了,我无从证明自己的身份,那么全团所有的人依然会面临被你处死的境地……我早说过他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为了所谓的正义,他可以牺牲一切,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牺牲,何况我们这些不相干的陌生人!”他眼睛里爆出寒光,死死盯着方卓,“但你没想到我会看破你的用心吧?或者说,你没想到我看破了还会有机会说出来?当然,我即便说出来你也不怕,因为你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原本我也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毕竟事关重大,我是最后一个密码持有者,也就是最后一道关卡。但你的做法太卑鄙了——你竟然设下这么样一个圈套,你竟然可以罔顾这么多人的性命,即便是以几百万人的名义,我也不甘心做你的棋子!”说到这里,他已经激动得咳嗽起来,连连咳了好几声之后,他才转向鲁公子,“这就是全部真相——他把我的密码说出来,却把自己的密码藏起来了。最后一重密码就藏在他脑子里,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拿到了!”

鲁公子没有作声。

我也屏住了呼吸。

刚才杜先生说的话实在太令人吃惊了,我们都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等我明白过来他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的心跌到了谷底。我知道,这下方卓死定了。

鲁公子也醒悟过来,他一把揪过方卓的头发:“聪明人啊……”

方卓微笑道:“还好,你要不要杀两个人来威胁我试试?”

他若是不这么说,鲁公子或许真会杀两个人试试,但他这么说了,又有杜先生的话在前,鲁公子反而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甚至让那小女孩回到了母亲身边。

对这样一个连自己女儿都可以牺牲的人,你拿陌生人的性命威胁他,又有什么用呢?也许,从他女儿死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死了。当然,前提是他真的有女儿,但我真没听说过方卓有什么女儿,这是最令我疑惑的一点。

良久,鲁公子才开口道:“你不怕死。”

方卓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你也不怕别人死。”鲁公子又说,“你只是怕违背你心中的正义。”他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半晌,他才拿着匕首对准方卓的左眼:“我知道很多人不怕死,但怕残废,你怕吗?”

方卓还是面无表情。

鲁公子一刀刺了下去。

方卓浑身触电般地颤抖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当匕首拔出来时,他的左眼已经血肉模糊。

他的这只眼睛肯定是废了!

随后,鲁公子对方卓所进行的折磨,超出了我想象的范围,我完全不忍心用文字去描述,不,我甚至不愿意去回想。事后我问当时在场的人们:“你们恨他吗?”不恨,没有一个人恨方卓。50人和几百万人,大多数人选择了前者,方卓选择了后者,很难说谁对谁错,而他自己宁愿承受这样惨烈的后果,谁又能说他真的错了呢?

在我们都以为方卓必死无疑的时候,警察及时赶到了。尽管海面上刮着八级大风,但因为事关重大,他们还是冒险赶来,路上损失了一艘船和十多个警察,剩余的警察也有一半伤痕累累,但无论从数量、装备还是气势上,面对鲁公子等人,警察还是占绝对优势。现场的困境毫无悬念地解除了,我们得救了。

有时候你以为看到了真相,其实远非如此。

由于风浪太大,警察和我们都暂时不能离开海岛。他们将鲁公子等人囚禁在杜先生别墅的一间房间里,随行的医生对方卓和骆飞进行了紧急救治。骆飞情况还好,方卓则伤势严重,一直昏迷不醒。

得知事情的整个经过之后,警察和指挥部联系,指挥部要求他们将所有的密码输送过去,以便拆除那岛国上的可怕武器。虽然缺少了方卓手里的一组密码,但有12组密码,总比没有要强。但鲁公子他们在警察到来的同时,已经毁掉了存在控制器里的密码,而那么些数字,谁也没有在脑子里记下来。幸好他并没有来得及杀掉任何一个人,有密码持有者在,毁掉密码是毫无意义的行动。

在警察的询问下,有11个人说出了自己的密码。轮到第12个人时,麻烦来了。

第12个人是杜先生。

“我不知道密码。”杜先生说。

“什么?”所有的人都吃惊地望着他。

“我并不是密码持有者。”杜先生又说,“这一切都只是计谋。”

“什么计谋?”我急切地问,同时心跳变得异常剧烈。

“是方卓的计谋。”杜先生说,“在骆飞受刑的时候,我和方卓一直坐在一起,他用手指在我手心里写了一些话。因为怕引起注意,我们的交流十分小心,基本都是他在写,我没有来得及向他提出任何问题,就轮到他了。”

“他说了什么?”我问。

“他只是说,当他说出密码,鲁公子将要杀害某个人来威胁他的时候,我必须站出来,承认自己就是第13个密码持有者,而且他说出的就是我的密码。”杜先生说。

“还有呢?”我追问道。

“没有了,”杜先生摇摇头,“他只说了这些。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甚至当他说出密码的时候,我还很鄙视他,但是,当我发现他故意显露出他耳朵的灵敏度之后,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什么意思?”我还是没明白,看其他人的神情,同样也很糊涂。

既然方卓说出的是最后一重密码,他自己的密码并没有暴露,那么,依照杜先生之前所分析的,对方卓来说,最安全的做法是什么也不做。在这种情况下,即便真正的第13名密码持有者被鲁公子找出来,因为密码已经被方卓说出来,而且正如杜先生所说,第13个人无法证明方卓说出的就是第13道密码,鲁公子的注意力将会完全集中在第13个人身上,至少能形成一个缓冲,方卓自己身上的压力会减轻许多,相应的,第12道密码也就会安全许多——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让杜先生来冒充第13个人?并且让杜先生说出他所暴露的密码就是第13重密码?这岂不是多此一举吗?杜先生说在方卓暴露了自己耳朵的灵敏度之后,他便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又是怎么回事呢?

杜先生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另外一个人说:“我明白。”

说话的是人林楚晖,那个始终面无表情的冷漠医生。她走上前来:“我才是第13个密码持有者。方卓没说实话,我是被他叫到涂垒房间的,他知道我是谁。”

那么说他知道第13个密码持有者是谁,而且第13个人也知道他知道……这样就更加无法解释他让杜先生来冒充第13个人的原因了……正在深度疑惑中,林楚晖又说了一句重磅炸弹一般的话:“他说出的不是我的密码,他说的是他自己的密码!”

这个消息让所有的人都震惊了!除了杜先生。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完全猜不透方卓的思路。

“我不是说过吗?他故意暴露自己耳朵的灵敏度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杜先生罕见地露出了笑容,“从方卓站立的地方,到那两个黑衣人,距离至少有10米,这么远的距离,那两个人又是耳语,耳朵再好也不可能听清对方讲的是什么,但方卓当时正好面朝着那两个人,我猜,他是通过唇语分析出了那两个人说话的内容……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有,正像云肃刚才说的,他既然说出了第13重密码,又为什么要让我来冒充第13个人来暴露这一点呢?这两个问题纠结在一起,再想想当晚涂垒那么机密的活动……在那么机密的情况下,涂垒怎么可能让任何人偷听到他和密码持有者的对话?如果方卓并不知道第13重密码,却偏偏要让我撒谎说他说出来的就是第13道密码,那么这个问题就很好解释了——无论他是否知道第13个人是谁,只要鲁公子相信他说出来的是第13道密码,那么,第13个人就是安全的;即便鲁公子不完全相信这一点,也还有我作为屏障,所有的折磨就只能落在我们两个人身上,第13个人还是安全的——只要第13个人是安全的,第13重密码也就是安全的。这就是方卓让我冒充第13个人,并且指出第13道密码已经暴露的原因:他是用这种方式为最后一道密码上了三道锁,第一道锁是他自己,第二道锁是我,第三道,就是真正的第13个人——原本第13个人是最后一关,但他自己充当了最后一关,所有的人都以为最后的密码在他身上,他李代桃僵,第13个人就永远安全了。”

原来如此!

方卓真是用心良苦!

这么说,他根本就没有听到第13组密码?

我忽然冒出了冷汗。

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方卓说出了自己的密码,然后让杜先生来冒充第13个人,这样,即便鲁公子连杜先生一起折磨,真正的第13个人也依然是安全的。但这种保障是如此不堪一击——如果杜先生承受不了折磨说出真相,第13人依然有被认出来的危险;如果第13人受不了鲁公子对其他人的折磨说出来,那么最后一道防线也就被轻易的攻克了……

“那么,他真的打算牺牲所有人来保守这个秘密吗?”许露忽然问。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杜先生淡淡地道,“我那么说,只是想让我们尽可能活下来……只有在方卓不在乎我们生死的前提下,鲁公子才不会用我们的生死去威胁他。”说到这里他忽然沉默,半晌才道,“我想这也是方卓的意思……他说过,当鲁公子开始用别人的生命威胁他的时候,我就要站出来……即便没有我说的那些话,只要鲁公子知道他说出的是第13重密码,就会猜到他是打算用第13个人代替自己受折磨……一个能用别人来代替自己受折磨的人,又怎么会因为别人的生命而放弃自己意图呢?何况,在鲁公子想要对那女孩动手的时候,他的表现是无动于衷,这更加让鲁公子相信:他丝毫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所以他必须要安排我……不仅仅是冒充第13个人成为密码的一道防线,更重要的是,只有我站出来,才能够阻止鲁公子对其他人下手,而只有当我是第13个密码持有人的时候,我的态度才可信——只有当第13个密码持有者发现自己的密码已经被人说出来,而自己和所有人都因此面临绝境的时候,我这所谓的第13个密码持有者对方卓的背叛才显得真实……只有用一个人在乎的东西才能威胁到那个人,方卓不在乎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生命也就失去了威胁的价值,反而因此得以保存下来……”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到现在才明白他的意思,幸好……幸好我说的那些话和他不谋而合,幸好……”他喃喃低语,我实在忍不住道:“但你怎么知道他曾经住过精神病院?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我这话一出口,杜先生脸色一变,忽然沉默下来,一个人走进了那个上锁的房间,将自己反锁在里面,再也没有出来。

“你不该问他,”林楚晖说,“我那天到那房间里去见涂垒的时候,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什么?”我问。

“一房间的木架,木架上全是木头雕刻的小女孩的头像,”林楚晖说,“全是同一个小女孩!”

我悚然一惊。

难道,他故事里所说的那个宁愿失去女儿也不肯杀害别人的父亲,竟然就是他自己?

几天后我们离开了荒岛,方卓被送进了正规医院。万幸的是他的眼睛保住了,只在眼角留下了一道疤痕。当他醒来时,我告诉他,那岛国上可怕的武器已经保住了,作为纪念,我们所有参与过当时那件事的人,都将那13组密码刻在杜先生的木刻上,那是杜先生制作的一面精美木牌,方卓也有一面。

“你猜,第13组密码到底是什么?”将木牌递给方卓时,我忽然想逗他一下。

他笑了:“79457903。”这组数字流畅地从他嘴里报出来,低头一看,正是木牌上第13组密码的数字,一个字都不差。

我瞪大了眼睛:“那第12组密码呢?”

他又报了出来。

这就是那组他在岛上曾经报过的数字,第12组,方卓自己的密码。

“你……你知道第13组密码?”我吃惊地指着他。

他点点头。

“那么说……你听到了密码,以及听到了那两个黑衣人的话,这都是真的?”我更加吃惊。

他又点点头。

我开始头疼了:“那……那你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密码说出来?你干脆就留着自己的密码不说岂不是更加保险?”

他摇了摇头:“我留着自己的密码不说,并不保险。第一,我并不完全相信自己有那么强的耐力,能扛受那么重的折磨;第二,他们用其他人的性命威胁我的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

原来一切还是和杜先生说的一样。

“所以你就把自己的密码说出来,然后让杜先生冒充第13个人,这样既保存了密码,也救了其他人的性命。”我说。

他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索性真的将第13重密码说出来?密码存在自己肚子里,岂不比存在其他人脑子里更加保险?万一杜先生抗不住说出真相怎么办?万一第13个人说出来怎么办?”

他摇了摇头:“首先,杜先生应该不会有危险,既然鲁公子认为我说的是第13道密码,他就会放过杜先生——就像杜先生所分析的那样,他也会放过其他人。其次,”他忽然羞赧地一笑,“我说过,我并不确定自己能有那么坚强,我希望,如果我真的……真的熬不下去说出了一切的时候,我能将责任交到第13个人身上,我希望她能比我更坚强。”

“可当你熬不下去的时候,你岂不是会连第13组密码也一起说出来?”我问。

“也许吧……但我想,当我把我所有的布局都和盘托出的时候,无论是谁,包括第13个人自己,他们谁也不会想到,我其实真的知道第13组密码,在那种情况下,也没有人会为此而逼迫我,那密码相对来说还是安全的……所以,我说出我自己的密码,也是为了想让第13道密码能够多一些保障。”他说。

“那么,”我想了一下又问,“你凭什么认为杜先生会执行你的指示?你又凭什么相信林楚晖不会忍受不了鲁公子对你的折磨而站出来?”

“因为我认识他们,”方卓说,“当然他们不认识我……还记得杜先生说的那个故事吗?故事里那个父亲就是他,他省略了其中一个情节:那个父亲,是在被斩断一条胳膊、然后失去女儿的情况下,依然不肯下手伤害无辜的人。那以后我因为抑郁症进了精神病院,他也彻底失去理智成了疯子,我在医院里认出了他,但他从来不认识我——诚如他自己所言,一个对自己和女儿都这么狠的人,又怎么会为了区区50个人而放弃数百万人的生命呢?”

“这么说他……他说你进过精神病院,实际上说的是他自己?”我惊讶道。

他点点头:“至于林楚晖医生……我有个朋友在警察局,曾经跟我提到过一个特别倔强的女人。这女人的弟弟和弟妹好赌,欠了巨额的赌债,而这女人很有些积蓄,完全可以帮弟弟和弟妹将赌债还清,可她坚决不还,她认为这是不正当的负债,弟弟和弟妹应当自己对此承担责任。她弟弟和弟妹便联合债主将她绑票,只要她说出银行密码便放她走,但她怎么也不肯说,最后惹恼了那债主,连捅了她十三刀,每捅一刀就要求她说出银行密码,但她无论如何不肯张嘴。她命大没死,出院以后将弟弟和弟妹保了出来,为了防止他们再闹,将自己所有的财产都捐给了慈善基金——这个女人就是林楚晖医生,这样一个坚持原则绝不后退的女人,她对自己都那么狠,自然知道孰轻孰重,绝对不会因为对我的怜悯而暴露密码,这点是我确信的。所以我对她,比对我自己更加有信心。”

这一番话听得我目瞪口呆,良久,我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么50人和几百万人,谁的命更重要呢?你究竟是怎么选择的?”

方卓笑了:“我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50人和几百万人的命,同样重要,但我绝对不能用一个人的性命去交换另一个人的,也不能用一群人的性命去交换另一群人的——杜先生断臂那次的那件事让我想到了这个。在岛上,50个人的性命并不在我手里,但几百万人的性命都在我手里,我没有任何理由把那几百万性命交出去。”

“可那50个人的性命也在你手里啊……”我嘀咕道。

“那并不在我手里……鲁公子说在我手里,那只是他在偷换概念,50人和几百万人的性命并不对立,他强行将他们对立起来,而我只能抓住我手上已经抓住的。”他说。

也许,他说得有道理……但我确定,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我依然会不知如何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