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

人老怕孤独。宝根爷起初还不觉得,然老伴的离去,使他体会到了古训的真实意味。

80多岁的人了,自己的儿女都作了爷爷奶奶,他就觉得自己活在世上完全是一种多余。回想这辈子所受过的苦,宝根爷就愈加想念死去的老伴。过苦日子那阵子,为了能让大大小小的七女一儿吃上糠饼,他和他那老伴常常把口里的那份让给娃们。半夜里饿得实在没法睡时,就去挖岩粑吃。记得有次老伴吃过那东西后,肚子胀得像鼓一般。村里人笑他宝根骚,把婆娘又给弄胀了。后来,才发现那是闹水肿,那东西好吃不好受,差点要了他老伴的命。

好在自己的儿没白养,前些年在城里招了工,据说现在又快要当领导了。嗯,总算熬出了甜头,可人又老了。宝根爷常常独自一人坐在屋前那棵苦楝树下埋头这么想。

宝根爷的儿子的确当了领导,是一个单位的副局长。不像村里人讲得那么玄:宝根爷的儿子当县长了。还没当上副局长时儿子经常要宝根爷两口子跟他进城过生活。可宝根爷不肯,总是说:“眼屎烂渣渣的,不丑了你们才怪!”

还没当上副局长的儿子就不那么勉强。

娘的去世,使当上了副局长的儿子更加有责任接乡下老父跟他进城过生活。

当上副局长的儿子隔三差五地要单位司机把车开到宝根爷家门口0逗得村里的娃儿围着那台黑乎乎的小车不肯回家吃饭。

宝根爷还是那句话:“眼屎烂渣渣的,不丑了你们才怪!”

儿子单位上的车子来多了,宝根爷就回避,甚至连“眼屎烂渣渣的,不丑了你们才怪”这句话也不愿讲。几个回合过去,儿子单位上的车子就来得稀少了很多。

清明时节,儿子带着孙子回乡。因为局长也要回乡,所以儿子就没能弄到车,只好带着孙儿挤客车返乡。

这一次,宝根爷的工作被儿子和乡下人给做通了。宝根爷同意跟儿子去生活。

单位就是单位,不像农村那么随便。铃子一叫,吧哒吧哒去上班,铃子一响,呼啦呼啦下班,把门都关得砰砰响。

宝根爷只能整天呆在儿子家里看他看不懂的电视听他听不懂的讲话。

一天晚上,儿子儿媳和孙子刚被人接走,就有人敲门。宝根爷说:“你找谁?”进门的汉子就说:“找马局长。”宝根爷说:“他刚出去。”汉子就笑嘻嘻地说:“打搅了,我明天来。”

第二天中午,宝根爷吃过中饭躺在床上休息,门铃响了,是儿子去开的门。儿子将来人领进隔壁的客厅,只听见来人在对儿子说:“不成敬意,请多关照。”宝根爷悄悄起了床,透过门缝看:来人正是昨晚那汉子,正在将一个红包塞给儿子,而后就蹦咚蹦咚下了楼。宝根爷清楚看见笑嘻嘻地点着一把票子,点完后放进了客柜。

几天后,儿子家遭盗,是宝根爷亲口告诉儿子的,说他刚从外面走了圈回来,发现门开着。单位的人要求报案,儿子坚决不同意,说没掉什么东西。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儿子儿媳和孙子又被人接走了。宝根爷就找到了单位局长的家。宝根爷自我介绍说是马副局长的爹。局长就唤了一声吩咐家人倒茶。宝根爷连忙说“莫麻烦”,接着又问:“我儿马正清是不是和局长你有摩擦?”局长很奇怪地说:“没有呀!”宝根爷说就:“我儿子经常对我说你受贿,还说他迟早要把你搞下台。”局长就尴尬地笑,接着又说:“你儿子肯定和你开玩笑,没有的事。”

儿子弄不清父亲为什么好好的说走就要走。宝根爷回乡的时候,儿子要用车送他去,宝根爷生死不许。

上个月,宝根爷病重垂危的时候,他那不当官的儿子回来了。宝根爷留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儿子。儿子说“爹,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宝根爷艰难地说出了他临终前的几句话:“儿呀,养你是我的责任,教你更是我的责任。上次你家根本没遭盗,那人给你的一万块钱,我已以你的名义将它交给了你单位的纪检主任。你被贬官职也是我一手造成的。希望、希望你、明白、我、做父亲的、责、任……”

儿子哭得山响。

宝根爷的丧事办得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