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原文_作者:戴燕

读高中的时候他们相爱了。

高三那年的清明节,在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槐树下。他说,他永远不会欺骗她,永远不会对她说谎。他说,无论两个人是否能考入同一所学校他们的心都不再分开。

高考结束了。他们分别考进不同的学校,走入不同的城市。鸿雁往来的过程是迷人的。她每周会收到他写来的两封情书。他每周也会收到她写的两封情书。写信的时候他们的心是一团火,他们收到的信也是一团火。

浪漫的大学生活很快就过去了,两个人回到同一城市参加了工作。他不再来信,她还继续写。她把自己变成了邮筒,每天等候他的投入。

终于,他来信了。告诉她,他要结婚了。当然不是和她。他还说,他发现他的心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停留,而她是一个热爱家庭的女人,跟她结婚,他只能害了她。

她哭了一整天,然后烧掉了他所有的来信。她觉得他是为自己的变心找借口,她再纠缠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由于给他写信已经成为她的一种习惯,每天她依然写些东西,只是不再寄出去0有一次,她的朋友把她写过的东西拿到报纸上发表了。她的文章受到很多人的追捧。她调到报社做了一名编辑。她最终跟一个追求者结婚了。

在她30岁的一天,她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是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气冲冲地质问她,昨天晚上是不是跟他在一起吃饭了。

她一愣,问他妻子,为什么这样问她。他妻子说,我怀疑他跟他单位的一个女的吃饭,我觉得他们两个人关系不正常,但是他说是跟吃你的,说你是他同学,你们很多年没见面了,昨天在路上遇见了,所以他请你吃饭。他还把你的电话给了我,证明他没说谎,他以为我不敢问你。

她“哦”了一声。知道他对他的妻子说了谎。于是急忙向他的妻子道歉,说实在不好意思,因为他主动请她吃饭而让她妻子有了烦恼。他的妻子听了,笑了,说,没什么,主要是觉得他行为怪怪的。

此后,她没跟他提起这件事。他也没跟她说起过什么。

在她40岁的一天,她听说他是因为与别的女人有染被妻子发现,妻子与他离婚了。

那一刻,她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份心疼,她想起他说过的,他的心不会为任何女人停留。

她觉得他真的没有欺骗她。

离婚之后他身边的女人跟走马灯一样不停变换。

而她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

一次,他发高烧,他打电话给她,请她帮忙买药,再给他做点吃的。

她买了药送去,并做一些稀粥和青菜给他。

她问他,为什么不再找一个妻子,应该有个人照顾你。

他说,我不适合结婚。

那天,吃了饭又吃了药之后,他睡着了。看着屋子很凌乱,她就悄悄地收拾屋子,然后离开了他的房间。

晚上,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听说他身体好多了,她就没再说什么。

在她50岁的一天,他邀请她吃饭,并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她。

她去赴约了。

他递给她一个存折,说,这是100万元。存单的名字是我孩子的,密码是你的生日。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离开人世,希望你在孩子需要钱的时候把这笔钱交给孩子。我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包括我的孩子,我不想让孩子知道有这笔钱,失去独立创业的志向。

她听了他的话觉得他的神经出了问题。他说,没有,只是常常感到生命的无常。

在她53岁的一天,他得了癌症,很快就去世了。但她一无所知。

她很奇怪他为什么生病了没告诉她。她一直以为他有很多话要对她说,等两个人都老了的时候或许会讲些什么。比如解释当初为什么会离开她,比如应该问她,她还恨不恨他。但他从来没谈论过一句他们过去的事。以前她以为两个人还不够老,所以她一直在等待这一天。但是他到底什么都没对她说。

她很惆怅,但没流一滴眼泪。

在她60岁的一天,她听说他的孩子做生意亏了本,而他的前妻因为动手术住进了医院,他们非常需要钱。她把存折交给了他的孩子。

他的前妻见到她和存折非常感动。说,原来他心里一直装的人是你。

她很惊讶,说,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他的前妻说,我知道。当初我也知道他有女朋友,但因为太喜欢他还是跟他住在了一起。他想对我负责任,所以跟我结婚了。但是结婚后我发觉他的心总不在我身上,这让我和他之间相处得很不愉快,我从来没想过你是他的恋人,因为你们很少来往。后来他有了外遇,而且他说他离了就不再结婚,因为他想娶的人已经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其实很多男人看起来花心,是因为对于他来说一辈子只有一个爱人,如果没有等到这个爱人,他的心就不会为任何女人停留……他没跟你说过对不起吗?

她说,没有。说完泪湿眼眶。

他的前妻叹了口气,说,那他一定知道你已经原谅他了,但是他一辈子没有原谅他自己啊……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