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基《出塞(其二》赏析·边塞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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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塞(其二)·虞世基

上将三略远,元戎九命尊。

缅怀古人节,思酬明主恩。

山西多勇气,塞北有游魂。

扬桴上陇坂,勒骑下平原。

誓将绝沙漠,悠然去玉门。

轻赍不遑舍,惊策骛戎轩。

懔懔边风急,萧萧征马烦。

雪暗天山道,冰塞交河源。

雾烽黯无色,霜旗冻不翻。

耿介依长剑,日落风尘昏。

这是虞世基与杨素的唱和之作,杨素作有《出塞二首》,一时名士薛道衡、虞世基均有和诗,本诗即为虞作的第二首。杨素曾统兵到塞上抗击突厥入侵,于边塞征战颇有切身体验;至于世基,直到杨素去世时,还不曾亲临边塞,所以诗中内容,应全出于世基的悬想,而非真实之事。但唯其如此,诗人的想像力之高超、才情之卓越,也由此更能令人惊叹了。

“上将三略远,元戎九命尊。”起二句是互文。元戎即主帅,与“上将”意近。三略,相传西汉张良师从黄石公,得授兵书三略。九命,周代官秩分为九等(命),九命相当于一品。“缅怀古人节,思酬明主恩。”二句分承前二句:主帅既娴于韬略,自当遥慕古人建功立业的志节;既受高官显爵,自当开边拓地,以报君恩——这种想法,在今日未免要令人皱眉,但在世基则是极自然而顺理成章的。不管怎样,这个起首总还是颇为堂堂正正的。“山西多勇气,塞北有游魂。”山西即太行山以西,“山东出相,山西出将”,这一带自古便是良将勇士的渊薮。主将是谋略深远,部下是秦陇健儿,而塞北的敌手,却是飘落穷沙、无家可依的野鬼游魂,然则大军虽未出塞,而强弱之势已判、孰胜孰负已决。本诗通篇未写塞北如何恶战,读来却无所憾,全仗了这二句已经暗中造就了必胜和轻取的乐观气氛。句中“气”与“魂”均为可感而不可触摸者,对得十分精工,此诗中多工对,而以这二字最为上乘。“扬桴上陇坂,勒骑下平原。”兵将既合,大军遂浩荡西进。陇坂是陇西(今甘肃东部)的一条长坂(山坡),军士们扬起如林的鼓槌,登了上去。“扬”字提示士卒情绪的激昂,还不算奇,后一句“勒”字,则非精思不能得:若纵马直下山坡,非但要踏乱步卒行伍,且骑速不断加快,亦有失蹄之虞,故须勒紧笼头,款步徐下。“誓将绝沙漠,悠然去玉门。”诗人的笔走得好快,转眼大军已在玉门关头誓师,将直度大漠,悉驱胡虏!誓毕,悠长的队伍便开关而出,万里远征,由此开始!以上十句写出塞的因由过程,可算一层次。

诗的后十句写出塞后种种情状,是诗的精采部分,诗人极尽其搜剔想像之能事,惨淡经营出了一组出塞大观图。“轻赍不遑舍,惊策骛戎轩”,是塞外追寇图。骑士们无暇宿营,轻装疾进;他们振响长鞭,战马带着兵车纷驶如云。轻赍,即轻携、轻装之意,《史记·卫青霍去病列传》说霍去病的大军“约轻赍、绝大漠”,驱逐匈奴,封狼居胥,是为汉家武功之最盛时。若联想到这一节,“轻赍”二字的份量便自不轻了。鹜,交驰;戎轩,兵车。“懔懔边风急,萧萧征马烦”,是塞外军行图。懔懔为劲烈之貌,萧萧为马鸣之声,两个叠字词用得也切,对得也好。这二句补足上文,令人倍觉在狂风中疾进的将士及战马的艰辛,自非闲笔,惟其构思比之其他各联,略嫌平常;不过,下面“雪暗天山道,冰塞交河源”二句,是极壮阔的塞外冰雪图,或许诗人正是要造成句意一驰一张的效果吧。塞外的大雪已不是漫空纷飞,而是层层压下,令人举目不见苍穹,亦令天色全然无光,天山大道也给这雪压得暗沉沉地莫辨东西了。塞外的厚冰也不是密封河面而已,却是凝成巨块,堵塞河源,令河水为之不流。多么雄伟的景象,多么雄浑的境界,多么雄健的笔力!“塞”字用得已极饱满有力,“暗”字更是千锤百炼而得者,着此一字,整个天山便浑然一色了,若换了“压”、“没”、“迷”、“封”等字眼,在它面前无不显得既太坐实,又欠生动,当真是一字千金、生色千古!这二句以气象胜,下面的塞外营阵图则以奇特胜。“雾烽黯无色,霜旗冻不翻。”早晨,连营烽火全被浓密的朝雾裹得严严实实,黯然无光;入夜,严寒一到,满营旌旗上的露水顿时结成厚霜,那旗帜刚才还在风中翻飞,转眼就直挺挺地张着,给冻得动弹不得了。这又是何等令人心惊目骇的奇观,何等令人拍案叫绝的妙笔。诗人雄奇的想象力,至此臻于极致。最后,“耿介依长剑,日落风尘昏”,在大漠薄暮的画面衬托下,诗人郑重地绘上了一位依剑而立的军人,他对那落日的苍凉,那风尘的昏暗,全然视若无睹、不以为意,他目光远注,其神色之坚毅肃穆,足可使人想见他勤于王事的耿耿忠心、百折不回。他是那位元戎上将?还是一位山西勇士?抑或是二者混合的化身?这个答案,既隐藏在混混风尘中,也一如风尘一般混沌不清。这个结尾,既将“塞外”的边线推到落日极远处,又暗示了将士开边拓地之志的无穷无尽,语意含蓄不尽、发人遐思。如果不去争论这类战争的正义与否,单就诗本身而言,如此结尾,实可算篇末奇峰。

本诗虽是乐府拟作,但因诗人才华卓绝,运思高超,故读来但觉精采纷呈,又觉有一股壮气回荡于字里行间,完全可以称为大气磅礴的力作。这首诗对后来盛唐边塞诗也有很大影响,非但诗中建功立业的雄心、轻视敌寇的乐观、以及道途行军艰辛的描写,都可在盛唐诗中找到继承的线索,甚至其佳句也多被化用。“青海长云暗雪山”、“大漠风尘日色昏”(王昌龄《从军行》)、“风掣红旗冻不翻”(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都是千年来为人激赏不置的名句,而都脱胎于本诗。隋炀帝的开边以失败告终,自不能与盛唐的开边相比,因而此诗不及唐人之作有名,也是情理中事。但它的佳句却能令王、岑二位边塞诗大家甘心服善、步趋其后,单凭这一点,诗人身后有知,也足可以自豪不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