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色

我双手撑着头,倚在窗边,凝视着窗外的天空。适逢小雨,雨丝斜斜地荡进窗子,晚秋的凉意也跟着斜斜地荡进来,荡进了我的眼睛。

我并不眨眼,我看的是天。

这南方的天啊,总是这么苍白,南方人也跟着苍白了。小孩儿仰头望天,天光将小脸染成苍白;老人们抬头望天,浑浊的眼珠倒映着苍白;中年人并不望天,他们似乎比天还要苍白上几分。苍白的天空下生活着苍白的人,天空时不时要沾上烟灰色,这是化工厂的功劳;人身上的灰倒是越积越多了,他们弹不去灰尘,只能埋怨岁月。

我突然有些厌恶起这样的天来。这般苍白的天空,只能是水泥花园中的一洼死水,荡不起丝毫涟漪,比不得山间活水,泠泠淙淙,生命力仿佛能从中喷薄而出。

我也算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的天空,其中自不乏活水。

我曾到过祖国的最西端,仅那一次,便让我深深感受了“长河落日圆”的震撼。清晰记得那个黄昏,一行人站在新疆的戈壁荒滩上,大半轮浓稠似鲜血的太阳倚在西方天空上。我只觉得炽热。

炽热的并不是阳光的温度,而是那光的色彩。金红色,炽热的金红色,只需一眼,就让人感到心脏在燃烧,血液像沙石一样在升温,继而沸腾。金红的光芒像豪迈的泼墨挥洒,铺满大半天空,似要吞噬一切风云。一种无形的魏然压向心间,只觉呼吸都要停止;又似清浅的氤氲点染,金红色由深入浅,由浅再浅,最终化为金色。

没有风,没有云彩,天地间只剩下极致的绚烂;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口鼻间只剩下独属于戈壁的荒凉气息,瞳孔中只剩下极致的壮美。

金红晕染的天空犹如一位老者,承载了戈壁千百年来的风沙与孤寂。眼中铭刻着日升日落,耳中回荡着悠悠的驼铃,流逝的砂砾打磨了他坚韧、平和的性格,旷野的风教会了他忍受荒凉,千年的岁月沉淀了他每一天辉煌的色彩,这便是戈壁的天空。

我曾到过祖国最辽阔的草原,看过那儿的天空。小学二年级时为了应对考试,我背过比喻句,最常用的有两句,我向来是死记硬背的。第一句是“小姑娘的脸蛋像个红红的苹果”,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哪个姑娘的脸上长出过苹果那样参差不齐的纹路,还是红色的,真要有那姑娘早疯了。或许是我太钻牛角尖,反正我是没见过。另一句是“天上白白的云朵就像棉花糖一样”。我当时死记硬背的原因也是我没见过。南方的天鲜少有云即便有那也是云带、云絮,很难见到棉花糖那样大朵大朵的,加上还要求要白,简直是强云所难。但那回草原上的天空,犹如一池清澈的春水,溅入了几滴水蓝的染料,蓝得剔透,蓝得不真实,让习惯水泥森林的我如获珍宝。一骨朵一骨朵的云嵌在蓝天之内,如花般绽开。颜色是砂糖的颜色,似乎伸出舌头就能尝到一如童年的甜味。草原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仰望着天空,伸出手,拥抱了云朵。

天空承载了这个孩子白天的欢笑和夜晚的想象,他的梦,也该是甜的吧。

金红的天,水蓝的天自令我难忘,但要说我印象最深的天空,那还得是漩口中学上方的天空。这所汶川大地震中的中学遗址,我是今年暑假里去的。进入大门(其实就是他们以前的校门),时间突然变得稠了,仿佛那匆匆的脚步声被刻意地放缓,风悠悠地掠过树梢,翠绿的松枝轻轻摇曳。天是白色的,像是裹着新生儿的白棉布,又像战争之后的第一场雪。那白色不同于苍白,而是一种温柔而又残酷的白,完美地将那场浩劫中升腾的灵魂与大自然那毁灭性的力量糅合在了一起,像是神灵的眼神,沉默而又悲悯地注视着下方狰狞的残垣断壁。他延缓了风和时间,也延缓了我的呼吸。

白色的天空犹如一位中年人,沉默,已经历了半身蹉跎风霜,却仍满怀着希望,翘首以盼接下来的时光。他似乎微微一笑,却又溢出两行清泪,不知是在叹息还是在嘲讽。我望着天空,在那一片澄澈的白色中,我仿佛窥见了过去和未来。

唉,思绪飘忽得又远了。一场大雨已然刚过,但天依然没有转晴。苍白,早就淹没在阴沉之中了。

我等待着下一场雨,等待着天空接下来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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