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开那一弯忧伤

她用坚毅的目光看着我,没有说话。

已经是六月了。那天日光强烈,太阳像一个巨大的淋浴头,哗啦啦地倾泻着灼人的火舌。那些日光让我们皮肤沸腾、血液澎湃,像一大片一大片粉红的花瓣,摔在身上。 

这就是一场成人礼么?我不知道。

看着眼前的她,肩上背着她的画架和心爱的喷笔、颜料。她用她的眼睛告诉我,她要走了,逃离这个城市,逃离不许她当画家的双亲,逃离她的初恋男友,逃离她最好的朋友。是的,她要离开我的世界,去一个江南小城,画她爱的山,她爱的水,和一切一切细微又美好的全部。这个月台,会是我最后见到她的地方吗?我闭上双眼,很是难过。

她捧起我的脸,说,凉凉,我有我的梦想,我会回来找你。我睁开眼,看着日光在她的鼻尖上跳跃的痕迹,她右脸的泪痣精致又安静,可我却从没有见过她的眼泪缓缓地流经它,像一条河那样。

我想,这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叛逆,是属于这个时代最特别的成人礼。我目送她瘦瘦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火车车厢里,蓦地发觉我是如此寂寞的孩子。小疼,这很好,你有你的梦想,你有你追梦的勇气,总好过我在你同学录里“我的理想”那一栏写:想出我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我转身离开。路上的日光太猛,以至于让我噼里啪啦地掉下泪来了。

我们一路行走,一路成长,一路固执又顽强。至哥哥姐姐的一代,已个性特别又张扬。郭敬明忧伤,韩寒张扬,张悦然淡定又安详。那么我们呢?

我眯着双眼仰面目视天空,找不到答案。

于是想起一次晚自习后,和小疼走在暮春的夜色里。刚刚下过一场春雨,四周树上的花,挂着水珠,像夜里发亮发光的宝石,把我们的瞳仁都照亮。一些小小黄色的花簌簌地掉下来,像一场好看的花雨。有多久没有这么大口大口地呼吸,把清新收到肚子里;有多久没有这么畅快,摇摆着我们的裙角,让露水湿漉漉地附在小腿上,笑声摔碎在水波荡漾里;有多久没有……每天我们在天灰灰的时候负着沉重的书包走出家门,在天色已暗淡无光时回家。每日行走在学校与家之间,在堆积如山的学习资料中徘徊来往。我常常会在夜里醒来,坐起身,浑身发抖像一片瑟瑟的秋叶。我怀念儿时乡间的小山坡,那儿有油绿的青草,密密地蹭着皮肤,痒痒的感觉。可是妈妈把我带来城市,在这个人流密集汽车川流不息的都市,我忘了我光着脚恣意奔跑的模样,忘了我许下自己要种出一片林子的愿望时,笑得大声又疯狂。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有时总想笑,却又笑得泪流满面……

我想要的并不多啊,我可以只做一个简单的高中生、大学生,将来做一个朴素的劳动者,将来的将来,做一个可爱的小女人,和干净淳朴的母亲。不需要硕士博士的文凭,不存在贪污行贿的官场,不涉足那些似乎永远是大人们才懂的世态人情。16岁,我们可以干净地成长,安静地成长,我们可以个性,可以叛逆,可以张扬。因为,这是属于我们的“90后”。可我知道,我们更该成熟,终有一天我们会为人父母,也就能理解那些儿时的叛逆和个性。

可长大以后的我们会理解这个年代,我们普遍的忧伤吗?

这些忧伤太多,太频繁。纵观“90后”的文字,一片寂寞和忧伤。我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洞。那个洞很小很小,可是却很疼。小疼的洞,一定就是那斑斓的画家梦。只是这个洞,在一天午后她的父母砸了她所有的画,并吼着“如果你不好好上重点而去考什么美术学院的话就别给我回来”的时候,开始张裂成一个大大的空洞。

每张笑脸背后的洞都是那样深,有时候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里头填满的到底是什么忧,什么愁。

妈妈跟我说,你生活在这个和平、安定的年代真是太幸福了。你有电脑,有手机,你有如此多的新衣服,如此丰富的生活。

是的,我们的生活何尝不是和谐又安定,可我们内心的世界却乱得迷失方向。我们何尝不幸福呢?有关爱我们的父母,有快捷高效的“信息高速”,有应有尽有的物质生活。我们何尝幸福呢?父母的愿望才是我们的理想,传媒、技术越来越发达,可我们却越来越空虚,邻里交流愈渐疏远。我们的物质世界盛大丰富,然而前些日子一个同龄人在MSN上发来一句话:我听到医生说我是精神病,我自己都觉得好笑。那些天,她头晕目眩,呕吐不止,幻觉频发,可她却说:“我该是找回了自我吧。”我们在虚幻的网络里交谈,彼此猜测对方的模样,却并不互传照片。她说这已足够,她不必知道我的模样,只是知道彼此心里都有一个虫眼般的洞。我笑了笑,想象她是否和小疼一样,在右脸上有一颗精致美好的泪痣。

上次收到“全球华人少年美文大赛”总决赛通知书,赶赴扬州。我在这个江南小城里行走,陪几个老太太晒太阳,给一只慵懒的猫拍了一下午的照片,到古老的首饰店里淘几件宝贝。我还在个园门前、瘦西湖畔留下笑容和倩影。这个小城有许许多多的水,柔软清丽,在那里徘徊,游走,回首,却再也没有见到小疼,再也找不着了那个如水般温柔却坚毅的姑娘。

生我哺我的家乡,那棵青红色树皮的菩提榕,你会记得我小时候一脸天真烂漫地看着你,轻轻地抚着你的树皮吗?你会记得我伏下身来聆听你树根的呼吸声,最后裙摆上粘上几只苍耳,再大声疯狂地尖叫着跑回家吗?你记得吗?

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点评:

写忧伤应该不会有人比郭敬明写得更好,所以在决赛场上写一篇关于忧伤的文章,要冒不小的风险,因为你很难避免人们说你是在刻意模仿郭敬明。但韩淑娴同学却知难而上,用她不俗的写作才情和清丽的文笔为我们诠释了一段“另类”的忧伤。她笔下的忧伤不再是无病呻吟,不再是抬头望天泪流满面,她笔下的忧伤不属于郭敬明,不属于“80后”,而只属于她自己,只属于“90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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