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捉迷藏

十 捉迷藏

我妹妹瓦尔住在斯潘塞,她提到当地要开办一家图书馆。当时,我并不打算重返家乡。虽然我的副修课是图书馆学,却从没想过要在图书馆工作。但我去接受了面试,喜欢上了那里的人。一星期后,我作为斯潘塞公共图书馆的经理助理,踏上返回衣阿华西北部的路途。

一九八七年,我的朋友和顶头上司邦妮·布鲁梅调到地区图书馆管理部门。我对图书馆董事会的几位成员推心置腹,告诉他们我希望成为新任馆长。

图书馆董事会的大多数成员都很喜欢我,但仍然心存疑虑。他们不断问我:“你相信你能胜任这份工作吗?”

“我当了五年的经理助理,所以比别人都熟悉这个职位。我认识员工。我了解社区。我知道图书馆的问题所在。前三任馆长都到地区当官去了,你们真的想要一个把这份工作当成跳板的人吗?”

“这倒是,但你真的想要这份工作吗?”

“你们不知道我有多么迫切。”

生活就是一场旅程。我经历了这么多,很难想象我不走出这一步,很难想象我不是这份工作的理想人选。我比前几任馆长岁数大,我有一个女儿。我不会漫不经心地对待这个机会。

“我属于这个地方,”我对董事会说,“我不想再去别处。”

第二天,他们把这个职位给了我。

工作、学校、家庭生活、当地鸡毛蒜皮的政治斗争,在压力袭来时,我总是这样做:深吸一口气,挖掘自己的内心,强迫自己站得比以前更直。我一辈子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走过来的。眼下的情形算不了什么,我对自己说,我能够对付。只有到了深夜,我独自待在图书馆里,呆呆地望着空白的电脑屏幕,我才开始感到压力。也只有在那时,在一天下来第一次静静独处的时候,我才感到我的基石开始摇晃。

关门后的图书馆是一个孤独的地方。但我从不害怕,从不紧张。我是坚强的。我是固执的。更重要的是,我从不孤单。我有杜威呢。每天夜里我工作时,它就坐在电脑显示屏顶上,懒洋洋地甩着它的尾巴。当我碰到障碍,写论文卡壳、疲倦或压力过大时,它就会跳到我的腿上或键盘上。别再干了,它对我说,我们玩会儿吧。杜威的时间感敏锐得令人吃惊。

“好吧,杜威,”我对它说,“你先来。”

杜威的游戏就是捉迷藏,我一发话,它就蹿出去绕过拐角,进入图书馆的主区。我多半都是一眼就看见那只橘黄色长毛猫的屁股。在杜威看来,躲藏的意思就是把脑袋扎进一个书架,它忘了自己还有一条尾巴。

“杜威在哪里呢?”我大声说,一边偷偷朝它逼近。“嘘!”离它

还有几步的时候,我大喊一声,杜威撒腿就跑。

还有一些时候,它藏得比较隐蔽。我找了好几个书架都没有收获,一拐弯,却见它朝我飞奔过来,脸上带着杜威特有的大大的笑容。

你找不到我!你找不到我!

“这不公平,杜威。你只给了我二十秒钟。”

偶尔,它把身体紧缩成一团,一动不动。我找了五分钟,便开始叫它的名字。“杜威!杜威!”在漆黑的图书馆里,在一个个书架间猫腰行走,在一排排藏书间搜寻,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但我总是想象杜威就在几步之外,正在笑话我呢。

“好了,杜威,就到这里吧,你赢了!”还是没有。那只猫可能藏在哪儿呢?我转过一个弯,它赫然出现,就站在过道中间望着我呢。

“哦,杜威,你这个机灵鬼儿。现在轮到我了。”

我跑过去藏在一个书架后面,接着便会出现下面两种情况中的一种。我走到我躲藏的地方,一转身,发现杜威就在身后。它跟着过来了。

找到你了。太容易了。

它还喜欢转到书架另一边跑过来,抢在我前面赶到我躲藏的地方。

哦,你就打算藏在这儿吗?嗯,我已经猜到了。

我哈哈大笑,抚摸着它的耳朵后面。“很好,杜威。我们跑一会儿吧。”

我们在书架间奔跑,在过道顶头会合,谁也不认真躲藏,谁也不认真寻找。过了十五分钟,我便彻底忘记了我的研究论文,忘记了最近那次装修项目预算会议,忘记了跟乔迪的不愉快的谈话。我心里不管有什么烦恼,此刻都烟消云散。人们所说的压力消失了。

“好了,杜威。我们回去工作吧。”

杜威从不抱怨。我重新坐进椅子里,它又爬到电脑顶上,开始把尾巴在显示屏前摇来摇去。下次我需要它的时候,它还会在那儿。

然而生活并不是简单划一的。我们的关系不可能靠一串泪珠来维系。首先,我并不爱哭。而杜威虽然热情奔放—深夜抚摸它的时候,它总是很温柔—但并不感情泛滥得将我淹没。不知怎的,杜威知道我什么时候需要轻推臂肘,什么时候需要温暖的身体接触,它还知道什么时候我最需要的是一场傻乎乎的、不动脑子的捉迷藏游戏。不管我需要什么,它都会给予我,不假思索,不需要我提出,也不需要回报。这不仅仅是爱。比爱更多。这是尊敬,是共鸣,而且这是相互的。我和杜威相遇时感受到的心灵火花,在图书馆独处的那些夜晚变成了熊熊火焰。

我猜我最后的答案是这样:当我生活中的一切都那么复杂,当各种杂事一下子扑面而来,内心即将崩溃时,我跟杜威的关系是那样简单,那样自然,因而便是那样的恰如其分。

“杜威呢?”每个月第一个星期六,家谱俱乐部进来召开例会时,每个成员都会这么问。家谱俱乐部如同在图书馆—我们的圆形会议室是镇上最大的免费聚会场所,总是被预订—聚会的所有俱乐部一样,已经习惯了杜威的款待。每次开会前,杜威都会跳到桌子中央。它把参加会议的人挨个儿审视一遍,然后走到桌旁每个人跟前,嗅他们的手,或端详他们的脸。转完一圈后,它选中一个人坐到他的腿上。不管会议是关于什么的,杜威从不省略或改变它的这套固定程序。要打破它的节奏,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它扔出去,关上房门。

一开始,杜威的款待遭到一些人的反对,特别是那些经常在圆形会议室开会的商业和政治团体,但是几个月后,就连那些商人也把这当成是最有趣的一件事了。家谱俱乐部更将它看成一场游戏,因为杜威每个月都挑选不同的人陪着开会。他们总是开怀大笑,试图哄劝杜威坐上自己的膝头,简直就像故事课上的那些孩子。

“杜威这些日子有点心不在焉,”我对他们说,“自从托尼开始粉刷图书馆以来,它就变得反常了。但我相信一旦它发现你们来了。”

似乎是得到了信号,杜威走进房门,跳上桌子,开始了它的程序。

“如果需要什么就告诉我们。”我对他们说,转身回到图书馆主区。谁也没有说话,都忙着关注杜威呢。“这不公平,埃丝特,”我听见会议室的声音在远处传来,“你口袋里肯定装了金枪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