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胭脂岛》全文阅读_作者:青青细胞

题记:

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

——旧约·创世纪

楔子

“我发誓,我将永生爱你,珍惜你,保护你,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都不会畏缩、后退、放弃。心里只有你,直到时间的尽头……”

告白者说完,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插进已昏迷不醒的被害者的心脏。

“这一长串说起来果然还是很累人的啊0”从告白者过渡到凶手的人心想。

他(或者是她?)拔出匕首,掏出一块手帕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凶器上的血迹。

那些客人快到了吧?凶手心想。这一场盛大戏剧的落幕,怎么能不需要欣赏者的参与呢?

1

“好棒哦,想不到能有机会和师父一起来这么风景怡人的小岛度假!”小女孩站在船头又蹦又跳地说。身后高大的男人含笑不语,眼光只凝注在船尾风姿动人的女性身上。小女孩得不到回应,回头一看,小脸顿时垮下,怏怏不乐地钻进船舱去了。

“啊哈!海啸,瞧你的小徒儿又吃醋了。”倚着船栏看好戏的另一名男性讪笑。他身材颀长,宽额,窄脸,面色苍白如死,看不出具体年龄,盯着海啸的目光隐有敌意。

船尾的女性转过头来。

她容貌果然十分秀丽,端庄的面孔上呈现出有些做作的天真表情。听见男人对海啸的调侃,捂着嘴巴笑了一笑:“海啸先生和他的小徒弟,还真是一对有趣的人呢。”

被点名者不动声色地笑道:“哪里哪里,教徒无方,让你们见笑了。”

这时船舱里忽又蹦出一个少年来,桀骜不驯地看着众人:“各位,别打情骂俏了。下来吃饭吧。”

准备就餐的五人,除了海啸和小宜这对师徒之外,面色苍白的男人笔名为殊隐,女人叫雪影流光,少年则名为孤辰殿下。

他们和海啸一样,都是近年来颇有名气的推理小说家。

如果说海啸以诙谐的笔锋、缜密的推理见长,那么另外几位也各有所长。

殊隐以犯罪文学起家,笔力流畅老练,至今和海啸一般已成名数年。而雪影流光作为女性作家,作品侧重于描绘都市成熟女性的情感纠纷和社会压力,深得大众好评。孤辰殿下呢,他虽年仅十九,却是近年来飞速崛起的的一颗明星,本人也恃才傲物,不把这些前辈放在眼内。

而此番海上之行,是因为之前隐居在城外胭脂岛中的无名富豪全力赞助的“不可思议之推理大赛”中脱颖而出的四人,受到了岛主的邀请,来到小岛做客。据说,在那里,还有一场更激烈的比赛等待着他们,而最后胜出者,才能获得巨额奖金。

这也难怪气氛有些影影绰绰的不友好了。

面对饭桌上丰盛的饭菜,众人都不觉口中流涎。正在摆放餐具的年轻男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各位,请用饭。”

“请问,还有多久能到呢?”雪影流光礼貌地发问。

“嗯……就是吃完这顿饭的功夫吧。”自称是胭脂岛的管家,此次奉命前来接待众人入岛的名叫岱山的男人笑答。

就这样,船只在经过长达15小时的航行后,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小岛着陆。

2

“各位请坐,我这就去请主人出来。各位的到来他可是期待了很久了呢。”招待众人坐下后,岱山离开。

“师父,不知道这个胭脂岛的主人是个怎样的神秘人物呢?虽然全程赞助了比赛,却一直从未露面啊。之前在城中的交际圈中也从未听闻过此号人物呢。”小宜一边打量周遭环境,一边对海啸说道。“不过,这个地方还真不赖啊!”

上岸时就被岛上矗立的豪华别墅的外观吓了一跳:被茂盛的植被包围的别墅,既吸收了十九世纪英格兰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风格,轮廓丰富,色彩艳丽,又显露出现代建筑色彩的韵致。走进来,水池、道路、台阶、喷泉、雕像、小亭、柱廊、花圃、树丛等星罗棋布,令建筑与环境浑然一体。

穿过长长悄无声息的走廊,被领进的宽敞客厅,以白色为主调,并无多少华丽装饰,然而单看那木质百合窗上的精致花纹,便知其价值不菲。

“哼,连茶也不倒上一杯,算什么待客之道!”殊隐冷笑一声,立起身来,却是去看墙上挂着的水墨风景画。

雪影流光只捂着嘴兀自笑道:“难怪前期比赛搞的这么轰轰烈烈,这个岛的主人看来不是一般的有钱啊,应该是推理小说的爱好者吧,不知道最后的奖金到底有多少呢?”

“哈哈,你们拿到前期奖金就可以满足了吧,剩下的就交给我了。”名字如个性一样狂妄的少年推理作家说道,完全没理会到殊隐转身的阴霾注视和雪影流光稍纵即逝的唇边冷笑。

小宜冲他作了个鬼脸:“你真大言不惭哎……”

话未落音,有脚步声隐约传来,众人赶紧正襟危坐,走进大厅的,除了之前的岱山,还有一位中年男子。

男人大约五十出头,头发梳的一丝不乱,面色白皙,表情冷硬,身板挺得笔直。看见众人,微微点头施礼,也不说话,只把目光转向岱山。

“各位,这就是敝岛的主人了……”

“咳,敝姓唐,名讳上行下远。”胭脂岛主人终于出声,低沉浑厚的嗓音令众人一惊。

不管怎么想,都和旖旎的岛名搭不上边的主人,也难怪大家意外。

“感谢各位的光临,鄙人是一名推理小说爱好者,因此筹办了这次的比赛,为的就是阅读到最好的推理作品。各位先前的作品早就有所拜读,这次能够见面,实是荣幸之至。”

不出众人所料的说辞,从唐行远的嘴里平平板板地说出。说是荣幸,却似无意听各人自我介绍,正待听他讲出下面的比赛进程,他却又闭上了嘴,不出声了。

只听得岱山打破沉寂说道:“各位远道而来,今天辛苦了,主人准备今晚好好款待一下大家,为大家接风洗尘,至于比赛事宜,明天再详细计议。”

随即拍拍巴掌,只听得门外轻轻骚动,走进四名服饰一致形貌却各异的秀丽少女,皆是仆人打扮,岱山向众人介绍道:“这是岛上的四名女仆,分别叫小东、小西、小南、小北,大家有什么需要尽管对她们说明,希望各位在岛上过的愉快。”

众人面面相觑,眼见得唐行远面无表情地和岱山一起离开。而四少女也走了两个,只剩下一半,招呼众人用餐。

五人之中,唯有小宜的目的只为游玩,心事最少。现在看到上岛之后如此无趣,不禁噘起嘴巴。那剩下的两名女仆都与小宜年龄相仿,其中一个见到她如此情态,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小宜赶紧拉住她手道:“请问,这岛上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没有?”

少女眨眨眼:“好玩的事?没有吧……”

另一少女也摇着头连说没有。

小宜气馁,转眼对海啸:“没劲,师父,早知道我就不跟着来凑热闹了。”

海啸只含笑不语。

那先前笑出声来的少女看看这对师徒:“咦,原来你不是来比赛的呀,这是你师父?”

“嗯呢,我师父很厉害的哦。”

“那你呢?”

“我啊……”小宜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我可不会写小说,我就是来玩的。”

“嘻嘻,原来是这样啊……不好意思啊,我们几个也是伺候人的,别的事情,还真使不上劲……”

小宜还是感激地点点头:“知道了,麻烦了。”

“不麻烦。”少女嫣然一笑,“我是小西,她是小东,有什么事情直接叫我好了。”

3

“这边请。”吃完晚饭,小东小西领各人去客房。

这时天色已晚,寂静无边的走道里却只开了那种明灭不定的壁灯,空阔的别墅内有种森然的气氛。再加上众人各怀心事,一时也无人说话,更显得黯然无趣。小宜见那名叫小西的女孩笑起来嘴角有酒窝深抿,她容貌虽不及那名叫小东的女孩秀美,但比起表情漠然的后者显然要亲和的多,不禁轻轻拉她衣角:

“呐,小西,怎么这么大的地方却黑压压的啊?”

“呵呵,”小西回头笑,“这岛上只有我们主仆七人。主人喜欢清静,也不怎么有友人来访,自然没有光明堂皇的必要了。”

小宜点头,心想:那岛主老头儿喜欢推理小说,性子自然有些那个,也不奇怪。

又一转念:“主仆七人?除了你们四个和岱山,还有一个仆人吗?”

“不,不是仆人,是夫人。”小西笑道,“主人极敬爱夫人,这岛就是以夫人小名命名的。”

众人这才知道胭脂岛之名,果然是来自于某位女性。

“夫人?怎么没见到她呢?”

“呵呵,夫人不爱见客。”

又沉寂着走了一阵,走廊豁然开朗,小西笑着指着呈现在众人面前的豪华套间道:“这里面就住着夫人了。不过她不爱受人滋扰,请客人们经过时要小声些。”

绕过主人的套间,拐进另一道略狭窄的走廊,小西笑道:“呐,这便是客房了。”

“哦……”小宜在应声之间,突然看见前方走廊有一黑乎乎的身影伫立,不禁叫起来,“那好像有个人呢!”

“不。那不是人。”一直沉默不语的小东突然出声,“那是个石膏像。”

“石膏像?”小宜敏锐地察觉到小东的声音里竟有抹不易觉察的颤抖,“什么石膏像?”

面无表情的女孩却又不吭声了。

“……哦,是主人亲手制作的石膏像啊,就是前几天做的呢……放在这里做装饰了……”

走近一看,果真是一座如真人身高大小的石膏像,灯光暗影下看去石膏像是一名少女,并未着色,却也栩栩如生,仔细端详,竟几乎能看出那裙摆的纹理来。

“哇,你们主人很厉害呢,瞧这像,就像真的一样……”小宜瞧见那石膏像脸时,却忽然噤声。

这石膏人像的五官虽然逼真,却是表情木然。尤其那眼珠,映着白色脸蛋,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虽和真人一般的黑色眼眶,却是白色瞳仁,说是死物吧,不晓得为何又似有灵性,说它生动,却又浮着沉沉死气,竟是令人看了隐隐不快。

众人看着这石膏像。明明是在密闭的走廊,却似有一阵冷风从脖子上吹过。

“啊哈……”小宜打着哈哈,“你们岛主做的这玩意儿可有点吓人啊……居然还摆在过道里,可真是……”

小西捂着嘴巴笑了:“我们也是这么说呢,也不知主人怎么想的……走吧,大家的房间就是这前边了。”

4

“咚咚咚”,少女应声前去开门。

房门开处,看见来人,少女眉心微皱,下一秒却因看见来人的情态而捂住嘴。

“你……想干什么……”含糊不清的嘟囔从口里发出,身躯因为来人的步步紧逼向后退去。

一步、两步……十余步后跌坐在床上。

来人狞笑着向她欺身过去……

5

赛程第一日。

“各位……”岱山清了清嗓子,向先后落座的众人说道,“现在就让我代主人公布此次比赛的最后赛题……”

在他身后,唐行远面无表情地注视众人。

岱山转过身去,恭敬地拿起之前唐行远放在桌上的白色信封,打开,展开信笺开始阅读:

“咚咚咚”,少女应声前去开门。

房门开处,看见来人,少女眉心微皱,下一秒却因看见来人的情态而捂住嘴。

“你……想干什么……”含糊不清的嘟囔从口里发出,身躯因为来人的步步紧逼向后退去。

一步、两步……十余步后跌坐在床上。

来人狞笑着向她欺身过去……

突兀的描述让诵读的岱山也不禁微怔,转脸用质疑的眼光看向唐行远时,后者却不慌不忙,用平缓无波的语调道:“就请大家以此为开头,写出下面的情节故事来吧……”

“对了,为了防止大家有作弊行为,请大家把手上的通讯工具都交给我,这样就无法向岛外人士求助了,因为现在作家找枪手的行为还是层出不穷的。这是主人对大家公平竞争的要求。”岱山对大家躬身道。

虽然听起来有些过分,但这要求确也合情合理,众人无奈之下纷纷掏出手机。

“好了,就请大家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吧。作品的期限为七日,我想,作为短篇创作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为了让师父安心构思,小宜一人跑出别墅去玩。

她走过别墅周边的宽阔草坪,观赏那些奇花异草。

然后找一个阴凉的地方舒舒服服地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唉,什么消遣也没有啊,连网都不能上……”好无聊。

这时有人走到她身边。

“嘿,你很惬意啊!”

睁开半闭的眼看时,居然是孤辰殿下。

警惕地坐起上半身来:“你想干吗?”

少年看到她脸上的戒备表情,不自在地笑笑:“无聊啊,出来走走。”

“你不用构思吗?”

“构思又不一定要闷在房间里。”

“你不会是想从我这里探听我师父的写作情报吧。”

少年被激怒:“谁稀罕那种大叔的创意!”

“切!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可是天才推理作家,这些以大师自居的人的烂点子我才不放在眼内。”

女孩淡淡地笑:“再怎么天才也缺少年长的人的阅历和心机吧,有些东西,非得沉淀不可。”

“哼!”少年嘿嘿冷笑,“推理这种事情,可不需要阅历。”

女孩见对方固执己见,索性不再言语。

“等着瞧吧,最后的胜利一定是我的!”少年懊恼,“到时候看你再瞧不起我!”

“嘻嘻,”孤辰走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女,对小宜作鬼脸,“和男朋友吵架啊?”

“小西?”小宜诧异,随后板起脸,“我可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谁会喜欢这种愣头青啊。”

“可是我看他对你挺有意思呢。”

“怎么可能嘛。”小宜的脸热了起来,但也无法否认孤辰在看到她第一眼时对她的奇特注视。

还有方才少年走过来搭讪时那种别扭表情。

“嘻嘻,别不好意思嘛!”

“写推理的男人都一样,没有人要,一看见女人眼里就开出花儿来!”悻悻地道。

“咦,是在说你师父么?我看他对那个女作家可殷勤的很呢。”

“哼,他就那个臭德行!”

“我怎么听着这话酸溜溜的呢?”小西眼珠儿一转,拍手笑道,“莫非,我们的小宜喜欢上了师父?”

“呸。”小宜唾了一口,“谁会喜欢他?那么丑的男人。”

“不丑啊,年纪虽然大点,可那样才有男人味啊。”

小宜红着脸用拳头捶打起哄的小西。

阳光下的草地上,响起女孩们互相嬉闹拍打的欢快笑声。

6

傍晚时分,小宜受小西所托,去喊师父出房间吃饭时,却看见海啸在房内的空地上来回踱步。

“怎么了?没有灵感么?”

“不是。”海啸摇着头若有所思,又走了几步,坐在床沿上。

“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嗳?为什么?”

“因为那个很怪异的开头吧……”

小宜正要再问,开着的房门前传来急速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路奔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西出现:

“请问……你们今天有没有看到过小东啊?”

“没有啊……”小宜莫名其妙地道,“怎么了?”

“海啸先生呢,小东有没有来给您送点心之类的?”

“没有。最后一次看到她还是昨天临睡前。”

“好奇怪啊,午饭时就没有看到小东,还以为是伺候夫人去了,这会儿还是不见,晚饭是无论如何我们四个都要在的啊……”

“别墅这么大,说不定在哪收拾呢……”

“不会的……主人很严格,没有特别吩咐,不会擅自消失的……”小西焦急地道,“总之你们先去大厅用饭吧,我和小南小北再找找。”

带着两人来到走廊时,遇到同样领着客人去吃饭的小南小北,看到小西时投来焦灼的询问目光,小西摇摇头,小南小北都露出失望神色。

“夫人那里再问问吧。”

经过夫人的房间时,三女在门外面面相觑了一会,终于由小西战战兢兢地问:“夫人,小东在您那吗?”

一阵沉寂之后,终于传来冷厉的女声:“不在。”

这是毫无感情声调的两个字。众人心内一寒,雪影流光向身旁的海啸吐吐舌头:“这位夫人好大的脾气啊。”

到了大厅时,岱山已在,脸上也有掩饰不住的焦急神色。唐行远及夫人照例不出来和大家一起用餐,于是只有岱山冲大家微微躬身致歉:“大家用餐吧,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晚饭后回到师父房间,小宜发现海啸眉头深锁。

“怎么了嘛您?”

“那个开头,写的就是失踪了的小东吧……”

“什么意思?”小宜大吃一惊。

“普通的住宅,一般不会开门走十余步就到了床边上吧,所以这是一个独立的房间,昨天我问过侍女,她们住的是和我们一样样式的房间,你看,从门口到床,的确是十余步。”海啸演示给小宜看。“而且,开头里写,少女是隔了一秒钟才看清来人情态,这和每个房间到了晚上门口的昏暗情景有多么相似。小东可能就是昨晚失踪的。”

“那……她是被杀了吗?”小宜捂住到嘴的惊呼,“这个比赛题目又是什么意思?主人在暗示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应该是吧……”

“他是要我们推理出凶手?”

“凶手……应该不难推测吧……少女看到来人,眉头微皱,这是怎么样也不会对陌生的客人作出的表情,只能是之前岛上的某人,而且是一直会找她麻烦的。可是如果来人手持凶器的话怎么样也要呼救,可她却捂住嘴巴连连后退,显然来人是想干见不得人的事她却又不能让人知道,因看见来人的情态而捂住嘴,‘情态’这个词用的很微妙,可能是仅指对方表情,也可能是对方做出的姿势,最后,来人狞笑着向她欺身过去,这倒更像是来人对她施与了暴行呢……”

“啊……那么来人是男性,那就是主人或是岱山了……而且早上岱山读到这段文字时不是发怔的吗,估计是他!”

“可是主人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呢?又为什么要揭发自己人呢?而且刚好我们来了,给我们出这样的题目?”

“没错啊……”小宜终于明白师父的不安来自于何处了——这个岛上的人和事是何等怪异啊,又拿走了自己的手机,难道会是一个圈套吗?

“师父,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想,我推理出的这些,其他人应该也可以发现吧……我们先不要有作为,就静观其变好了……”

7

女作家敲开了主人的房间。

“那个……我已经知道了答案了啊……”

“是吗……”

“真是太简单了啊……这么明显的提示……”女人仰起脸笑道,精心装扮过的面容露出与平时不符的妩媚表情……

8

赛程第二日。

失踪的女仆并未找到,令众人更吃惊的,却是第二日清晨被告知一同前来的女作家雪影流光也失去踪迹的消息。

“一早去叫醒客人,半天没有应声,推开门去看,发现床上根本没有人……”小南战战兢兢地叙述。

床铺很整洁,根本没有被打开过的样子,显然没有人睡过。

门是虚掩的,书桌上的电脑开着,打开的文档上只输入了给出的赛题,下面空无一字。

“好像是被什么事情打断了呢。”回到大厅集中之后,小宜这样说。

有人却暗地里摇了摇头。

“哼,我看,恐怕是写不出来怕丢人,偷偷逃掉了吧。”孤辰冷笑。

“不可能的,主人要求赛程结束后大家才可以离开小岛,因此这段时间内是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可以离开的,六天后才有船只来接人。”岱山慌乱地说,“因此雪影流光小姐一定还在这岛上。”

“师父啊……”小宜偷偷拉了拉海啸的袖子,“这形势怎么越来越像推理小说里的暴风雨山庄了……”

没错,如果稍稍动动脑筋就会发现,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被困在岛上的众人,仿佛是掉进了莫名的圈套里,唯一还值得安慰的是,那个设圈套的人,在明处,正冷笑着审视众人。

——唐行远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但众人却仿佛在那张冰封的脸上窥见阴险的一线罅隙来。

“还在岛上……但死活却不一定了吧。”终于有人打破了这沉寂。小宜心头一惊,抬眼看时,却是终日脸色苍白的殊隐。

“岛主给大家的,恐怕并不是普通的文题,而是少女小东失踪的暗示吧。而那个答案也相当明显,我相信在场的几位作家都已发现了真相,包括失踪了的雪影流光,正是因为如此,急功近利的她迫不及待地想获得头筹,反而引来杀身之祸了吧。”

听到这样明白的指控,一岛之主的唐行远虽然还不动声色,身为管家的岱山却大惊失色:“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吗?”

“……”

“文题中所描述的,明明就是小东当时发生的场景,而那个不速之客是谁呢?当然不可能是初来乍到的我们,只能是这个岛上的某一个人!一个男人!而这个岛上原来的男人也不过只有你们两个,从雪影流光自作聪明去岛主那里解谜来看,她一定是有了什么证据证明那个男人只能是你!想想也是,如果换了是岛主本人的话,他怎么可能用自己杀人的事实来设置文题呢?雪影流光以为能在岛主面前揭发你,没想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自己却惹上了杀身之祸。其实我在昨晚就预感到女仆小东早已不在人世了,如你刚才所说,根本没有人可以私下离开小岛,那么小东的尸体就一定还在这个岛上!我在别墅周围察看了一下,你们知道我发现了什么?”殊隐唇边露出森然的冷笑,“在别墅东北角方位一块浓密的植被有新动土过的痕迹——是有人杀害了小东之后将她埋在下面了吧。至于雪影流光,应该也遭到了不测,说不定也被埋在这个别墅周围的什么地方了,至于到底是什么地方,稍稍察看便知。”

冗长的推理之后客厅里呈现出的死寂,令人陷入不安的境地。三个女仆面带惊恐之色偷眼觑看被推理作家指控的杀人凶手。岱山面色铁青,只是不住冷笑,却不为自己作任何辩解。小宜看看众人,再看看师父,只见后者低头沉吟,似乎在思量殊隐这番话的可信性。

“殊隐作家分析的很好,可惜却推断错了一件事。”漫长的沉默由岛主打破,“你认为那个地方埋葬的,是女仆小东的尸体,我承认那个地方的确埋着一个女人没错,却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回事。为了解除各位的疑虑,我们不妨一起去看看。”

岱山倏然回头,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主人。后者却似完全没看到他的反应。殊隐冷笑一声,说声“好”。众人一齐往外走去,只想看看唐行远口中“埋着的女人”究竟是谁,又为何如此肯定的能让众人释怀。

炙热的阳光之下,众人来到殊隐所言之处,果然,虽然挖掘之处用与周围同样的草皮覆盖,但细察之下还是能看出泥土翻动过的痕迹。

“岱山,挖吧。”

看得出十分不情愿的管家还是听从了主人的吩咐。在众目睽睽之下找来土铲开始挖掘。半小时后,呈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是一具薄薄的棺木!

“里面确实是一具女性的尸体没错,但却绝不是你们所认为的被害者。”小岛的主人用毫无情绪起伏的音调说道,“埋葬在这里的,是我的女儿。”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惊呼声和目光里,棺木被缓缓开启,果不其然,沉睡在棺中的陌生年轻少女,虽然年龄和小东相仿,但显然死去已久,尸体散发出的腐败恶臭,令人纷纷掩鼻,向后退去。唯有殊隐上前一步,打量尸体,他惊惧之下心思仍然缜密,当即质问:

“既然是岛主之女,为何如此草率下葬?还要见不得人似的埋在这种地方?”

“很简单,因为她违背了岛规,只能落到这个下场。”

“哦?”

“这岛上历代主人规定,凡出生于此岛者,终身不得离开此地。违逆者家法处置。她却因向往城市生活,私下里离开小岛,虽然是我的女儿,也不能例外。”

饶是殊隐力图冷静也不禁大吃一惊:“就为了这个就要家法处置?家法是什么?难道就是处死?难道这个岛上就没有王法了吗?”

“所谓王法,不过是权势者编撰的规则,从这点上说来,这个小岛和外面的世界相比没有什么不同。”小岛的主人冷然道。“好了,既然大家对埋在这里的女尸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为了表示对死者的尊重,请允许我让岱山将其重新掩埋。至于女仆小东和女作家的下落,大家尽可能在这岛上尽情查寻。为了表示配合,除了夫人的房间,我会让仆人向你们提供一切房间的钥匙,让各位探看。”

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之中,唐行远解下腰间的钥匙递给小西后就与三名女仆率先离开。乱了阵脚、无计可施的三位推理作家也只得悻悻跟上。只剩下手执土铲的岱山,在怔怔注视了女尸一阵之后,嘴角慢慢显现出一个刺目的狞笑。

9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神秘消失的女仆和女作家,没有找到却出现了与之毫不相干的尸体,是岛主的女儿却被私刑处死,您不觉得这个地方很可怕么?”回到师父房间,小宜不安地询问一直沉默的师父。“还有那个一直没露过面的夫人,说不定尸体就藏在她房间里呢。”有着“胭脂”之名的女人,怎么样也是个美人吧,却有着和岛主一般冷硬的声调,那样的人和一具甚至两具尸体待在一个房间里……这样的想象让小宜打个寒战。

“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呢……”没有回答小宜的问题,仿佛自言自语般的海啸发出这样的沉吟,“就好像是在看一场戏,而且我们在未得到通知的情况下,也成为了其中的角色之一……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不对,这发生的一切事情里面都欠缺了一个要素……”

“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我们要想办法离开。”推门而入的人是殊隐,他看着海啸,“这岛上的人是疯子,视人命为草芥,再下去恐怕凶多吉少。海啸,我们要联合起来想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来接人的船要在六天后才能来,而我们又没有和外界联络的工具。”海啸倒还平静。

“那就在这等死吗?”

“等,未必是死。就算这岛上的法规奇怪,他们也没有杀死我们的理由,否则,大可以在我们的食物中下毒,将我们一网打尽。”

“那雪影流光的失踪怎么解释?”

“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原因。你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没有理由,这岛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没有理由。小东失踪,如果这岛上的人想隐瞒,大可以说派小东出去采购了这么简单。唐行远说过,只有出生在这个岛上的人才不准离开小岛,可想而知这条规定只适用于主人一家,而从岱山可以去接我们来岛来看,这岛上的仆人们还是可以自由来去的,否则这岛上的资源从何添置?可是为什么要把小东的失踪张扬开,再给出一个那么明显的暗示告诉我们小东极可能遇害了呢,还把矛头指到自己人身上。随后暗示我们雪影流光可能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而失踪。再挖出一具尸体告诉我们这岛上只要岛主愿意,杀人都算不上什么大事。这一切好像都在嘲弄我们,我们的命运都被控制在这岛上的主人手里,只要我们胆敢质疑,立刻要遭到不测,而他甚至都无所谓我们清楚这点。好像人类戏弄蚂蚁一样,人要捏死一只蚂蚁何等容易,只要别去招惹人,他甚至都懒得来弄死你呢……”

殊隐的脸色随着海啸的陈述逐渐发青,等到海啸说完,才恶狠狠地道:“所以你才到现在都不发表任何意见的吧。你明明早就看出了这一切,所以你尽管和雪影流光一样推断出了一切,却不说什么,就是想看看唐行远的反应。你也明明可以早点提醒我这其中的诡异所在,可是你又需要什么人来推动事态好推测下一步打算,所以你才不介意我去做个替死鬼!你不就是这样打算的吗!”

在小宜的瞠目结舌中,海啸却始终表情平静,他的温和显然更激怒了殊隐:“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那么聪明,因为如果你的推断正确,那么我很快也要倒霉了,如果每天都这样消失一个人的话,我就不信你还能这样安之若素!”

在殊隐摔门而去的噪声中,小宜轻声道:“其实师父只是善意的提醒,这人可真不识抬举。”

看到对方离去脸上这才露出忧色的海啸,只是轻轻叹气:“希望我的提醒能让他警惕,只要能拖到有船来的那天,我相信我们还是能安然无恙的。”

10

怀着这样的惴惴之意,还是要在晚饭时间,若无其事地去客厅吃饭。

小宜跟在师父身后耷拉着脑袋,此时她已完全后悔来到这样一个危机重重、死气沉沉的地方。

照旧是阴森的走廊,她小心翼翼地踩着师父的影子走,脚步声静谧,仿佛害怕惊动隐藏在这别墅内的危机。

然后看到地上有另一个影子而下意识地抬头,刚好对上矗立在走廊暗角的石膏像的眼。

尽管已看过多次,那骇人的死物还是吓了她一跳,情不自禁小小惊叫了一声。海啸闻声转过头来:“怎么了?”

“没事,”小宜不好意思地笑笑,“这玩意儿还是让我有点怕怕。”

嘴上说怕,目光却又瞥过去看了一眼,笑道:“真是的,昨夜里经过的时候还觉得这石膏像好像要活过来一样,现在仔细看看,分明就是个死物,和刚看见时没什么不同。”

“哦?”听小宜这么说,海啸也不禁多看了几眼,又转脸对徒弟笑道,“这岛上的物事无不透着古怪,所以还是少说少做为妙。”

正说着,便又经过了“夫人”的房间,侧耳听听,静寂一片,小宜压低声音对海啸道:“呐,师父,这位夫人天天也不知躲在房间里干什么。我都怀疑,这里面真有活人吗?”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样,就听得房间里有什么东西“骨碌碌”地一滚,好像从桌子上掉了下来。

然后有人冷哼:“没用的东西,连东西都拿不好!”

赫然是那位“夫人”的声音。

随即便听见女仆小南战战兢兢的声音:“……夫人……夫人……对不起……”

师徒俩对看一眼,对这位神秘的夫人不约而同充满了狐疑。

到了客厅,正看见小西和小北正在摆放菜肴。岱山照例站在桌旁,只是换了一副表情——小宜刚见他时,只觉得他甚是和善亲切,不似岛主不近情理,但发生了这么多事后,虽然他面目实则并无明显变化,却也觉得那表情可憎可惧了。

孤辰已坐在桌边,并无动作,只低着头似在思索,这之前一直狂妄自大口无遮拦的少年,到目前为止,却未发表什么见解。不禁让小宜微微纳罕。

殊隐仍是一张苍白的脸,他谁也不看,只盯着桌上的饭菜。

摆好菜,小西照例端出一瓶红酒,为三位男士的酒杯斟上。

“好了,请各位用餐吧。”

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小宜低头吃饭。每咽下一口,都在心内思量自己被毒死的可能。偷眼看师父,他倒吃得安然,时不时还啜饮一口酒。想想也是,不管怎么样也要在这岛上再待上六天,什么也不吃的话根本不可能等到那一天,左右是死,不如先吃饱再说。

这样的自嘲中下意识看了一眼岱山。刚好瞥见他嘴角一丝狰狞笑意,吃惊之下顺着对方的眼神看去,却发现他正是看着殊隐端起酒杯。

难道酒里有毒?不对,师父已经喝过了呀!这样纷乱的思绪之中又看向师父,却发现他也似发现了玄机,瞥了一眼殊隐,手下微顿,却马上转过了眼光,若无其事地又夹了一筷子菜。

殊隐已饮下那酒。

这心机深重的男人,到底是算错了一着,他以为自己最坏的下场不过也是“消失”,却不料他的人并没有消失,转瞬消失了的,只是他的命。

在他整个翻倒、呻吟、呼救、断气的过程中,这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恍若未闻地静默着,管家和女仆们屹立在桌边不动,少年和年长的作家仍然吃着自己的饭,小女孩虽是眼睁睁地看着,再也吃不下一口东西,却也牢牢记着师父的话:少说少做。

直到一切随着死亡再度归入沉寂。

11

“像你这样的人,除非面对自己的死亡,是怎么样都不会感到冷酷恐惧的吧。”

“因此也只能得到这个下场。”

两个纤细的身影对着悬挂在梁上,还在摇晃的男人尸体道。对视一眼后离开。

房间内打开的电脑上,有男人留下的“遗书”文档:

“我是罪人。我该死。”

12

赛程第三日。

“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么?”读了“遗书”的小宜,静寂地望着岱山已经冰冷的、却还悬挂着的尸体。“小东、雪影流光、殊隐,应该都是他杀的吧。”

“与其说是自白书,还不如说是控诉吧。这样读怎么样:‘你是罪人。你该死。’”

“那杀他的人又怎么算呢?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就不是罪?”

“在这个岛上,也只能以暴制暴了吧。”海啸叹息。

“可是师父,如果小东和雪影流光真的都死了,那么她们的尸体在哪里?我们已经从小西那里要来所有的客房钥匙一一看过了,除非这别墅里还有暗室,或者埋在了周边我们看不出的地方,还有就是夫人的房间。”

“这么多的可能性,追究起来没有什么意义的吧。其实只有一个问题,如果要让我们认为小东和雪影都死了,把她们的尸体藏起来干什么。”

“啊……师父你的意思是……其实她们都没有死?”

“也不是……只是这里面肯定还有玄机……”

“带我走吧。”拽着小宜来到别墅外两人曾一起嬉笑的草地,小西发出这样的请求。

“嗳?”

“你和你师父离开的时候,带我一起走。”

“可是我都还不知道我们是否能活到可以离开的那一天呢。”女孩苦笑,殊隐死亡的惨景在眼前浮现,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活生生的死亡吧,当时自己是怎么做到那样冷酷的呢,面对一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连一丝慰藉都不肯给予。事后也只能安慰自己就算施以援手也没有用,为求自保只能那样无动于衷地看着吧。小女孩抬起眼来看着湛蓝的天空:如此美好的世界,却如何在上演这样令人发指的惨剧?自己还能够活下去吗?如果没有师父在身边,恐怕自己早就崩溃了吧。只有看着冷静的男人,她才能告诫自己,不断如何艰难,也一定要和师父坚持到最后。

“我已经受不了了!殊隐喝下的毒药是哪里来的呢?明明都是从同一个瓶子里倒出的酒啊……小宜,你相信我,我没有杀他……这个地方太可怕了,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小西捂住脸哭泣。

小宜怜悯地看着她:“不是酒的问题……师父也喝过那个瓶子里的酒的,所以毒药应该是投在了杯子里……这两天来,吃饭的位置都是按照第一天那样坐的,大家都习惯了……毒药应该是岱山放的,当殊隐喝酒时我看到他露出了狞笑……”小女孩的声音停顿了,如果当时自己可以伸手阻止的话……对面的小西停止了抽泣,愣愣地看着自己,她一定也在奇怪自己怎么可以这样袖手旁观吧。

放任这样的罪行发生的自己和杀人犯又有什么区别!

小女孩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塌陷,那股绝望之情令她伸出手去,紧紧握住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的手:“小西,你放心,我一定可以带你离开这个地狱的,相信我!”

虽然萍水相逢,但在这孤立无援的小岛上发生的奇异的友谊,让小宜做出那样的保证。

但事实上她根本不可能带对方离开这地狱。

两个小时后发现小西尸体的人是南北二婢。

少女在自己房内死去,似是服毒自尽。

她表情平静。

似是终于得到解脱。

小宜和师父闻讯赶到时,只来得及看到她最后一眼。

面对接二连三死去的仆人,唐行远的反应只是摆了摆手。

“拉出去埋掉。”

小西的面容被毯子掩去,二婢面无表情,抬起她往外走。

小宜只能呆呆看着。

许久之后她才好似如梦初醒。

“师父,小西她……是不可能自杀的!她说过,要我带她走的啊……”

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咽,让女孩终于崩溃:“对不起,我不能实现我的诺言……对不起……”

13

少年敲开小宜的房门。

“跟我走吧。”在不到五个小时里,同时听到一起离开的请求是不是很奇怪,只是上次那个,转眼就消逝了。这次呢?

小宜抬起眼来,认真打量面前的少年——他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小宜在他眼里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不禁有瞬间的困惑:“跟你走……为什么呢?”

“因为在这个岛上,我只相信你!”孤辰伸出手来,抓住她的双肩,“你也看到了不是吗,这个岛上,决不是只有一个杀人犯!而且危机,并不是只来自于这个岛屿……”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奇怪吗……来到岛上之后发生的女仆失踪事件,如果只是岛上的内部纷争的话,为什么要和我们的到来混杂在一起呢?随后一起来的人不是失踪就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被谋杀了,如果和整件事情无关的话看到这样的情景怎么样也要惊慌失措的吧,谁还能镇定自若?”

小女孩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你……是在暗示……”

“你不是真的这么相信他吧?你想想,为什么失踪的女仆尸体一直找不到呢,因为她根本就没死啊,只是为了不让整个事件的矛头看起来只对准了岛上的来客才演了这么一出罢了,女仆的失踪事件是揭露了真相的女作家随后被害的导火索,同时也成为了障眼法,让人不再关注失踪的人了……”

“不是的,你误会了……”

“殊隐和雪影流光都是和他齐名的推理作家,在这个圈子里,试问又有几个人能和他并驾齐驱呢?又有谁会视他们二人为眼中钉,非要除去他们不可?”

“你疯了!谁会为这种理由杀人……”

“是你过于轻信了……你在他身边,不过也只是一年而已吧……你真以为,你有那么了解你的师父……”少年冷漠地说道。

“那么我又认识你几天呢?我又怎可能轻信你?”最初的震惊之后,小宜也随之冷静下来。

“没错啊……你说她轻信,那么她又凭什么非得相信你不可呢……”海啸淡淡的声音出现。作家推门而入,平静地注视少年,“你说幕后黑手是我,有什么证据呢?”

“如果你和这岛上的人不是一伙,怎么可以如此安之若素,你早该和殊隐联手,胁迫唐行远和岱山交出和外界的联系方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怎么可能坐看殊隐被杀而失去一个盟友呢?怎么样我们这边也有三个男人,都是年轻力壮,还怕对付不了唐行远一个老头和岱山吗?”

“说得好。”海啸微笑,“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既然你认定我和岛上的人是一伙,为何你又不联合殊隐,而任由他被害呢?”

“……”少年语塞。

“因为你根本也不确定吧,所以也同样选择了袖手旁观。你已明白这岛上的人根本谁也信不过,而背景最简单清白的只有小宜了,为了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杀机坚持到最后,你必须找一个同盟军。必要时,还可以成为你的替死鬼。”海啸微笑。

“才不是!这是你卑鄙的想法吧!”少年气急败坏地大叫。冲上去一拳击打在海啸脸部,后者猝不及防,竟一下子被击倒。身形高大的少年比起年长的男人来气力毫不逊色,猛地跨骑在他身上扼住他的咽喉,狞笑:“告诉你我凭什么让小宜相信我,因为我喜欢她!我会许给她一个未来,你行么?你以为你能给她什么?”

在突如其来的窒息之中,海啸睁大眼睛,他从来算计到人类最利己的一面,未料到这样张扬鲜明的心意。他试图掰开少年的手,却因呼吸不畅而失去力度,在近乎失去意识的挣扎中,看到少年身后,一脸迷茫的女孩慢慢走近。

少年不顾一切的大声表白,同时让从未谙情事的小宜的心也惊动。这告白来得如此突兀,竟是伴随着暴力,不禁让女孩儿在那一刻有不真实的感觉,心想:怎么第一个喜欢我的人,竟是在说给自己的对手听呢,这也太滑稽了吧。然而下一刻的可怕场面唤回她的理智,她看着师父被击倒,危在旦夕,却无法让少年住手。她该信他吗?信他真是因喜欢自己,才要带自己离开师父身边?她能相信那如空中楼阁般虚无缥缈的感情吗?而且,他是否又有带自己离开的能力呢?

而紧要关头就在眼前,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让自己慢慢思考了,女孩儿茫然的目光忽然和师父求救的眼神对上,她从未看过师父如此虚弱的时刻,向来是微笑从容的师父,就是眼前正需要自己的人吗?

这一年来和师父相处的情景在眼前一掠而过。

在女孩儿意识清醒过来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做出比思想快一步的举动——她掏出之前师父嘱咐自己藏好防身的匕首,对着少年毫无防备的背脊猛刺下去。

14

“师父,我是绝对不会杀人的。”好像不久之前还这么保证过。

而现在整个世界的荒谬就在眼前。

虽然还为自己见死不救而内疚过,埋怨自己和杀人犯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到了此时,才知道作真正的杀人犯还是有不同的。

比如腥红的血液漫过自己双手的感觉,然后看着对方慢慢倒下去,变成了……尸体。

没有什么疑问了,自己刚刚杀死了几分钟前还说过喜欢自己、要带自己离开的人。

如果那诺言可以维持几十年不变的话,自己是不是就刚刚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怎么会这样呢?

小宜看着师父在试探孤辰的呼吸,然后转过身来,对自己摇头。

因为看出自己的恐惧,师父慢慢走过来,将自己拥在怀里。

那是一个多么温暖的拥抱。

她从不知道师父的胸膛是这般火热的。

可是她却轻轻推开他。

“师父,我杀了人了。”这么漠然地陈述。

“可是你救了师父。”海啸安慰。

“我杀了人了。”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叫嚣着“完了完了”。“我杀了人了。”

怎么会这样?

这一分钟和之前的截然不同。在一分钟以前,自己未剥夺过别人的生命。

匕首插进肉体的感觉还是那么鲜明。似乎曾遇到过轻微阻力。汗水盈盈的匕首有些握持不住,但还是那样毫无余地地到达了所在之处。

“小宜,你抬起头来看我!”海啸对她大喝。扳起她垂下的头。

“让我告诉你!在这个岛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只要我们能够离开,就可以当成一切都没存在过!你明白吗?这不是现实!这是我们所处的另一个世界!”

没有温情,只有杀戮的世界。

如此冰冷、如此丑陋的世界。

我们怎么就可以如此身在其中。

“小宜,放心吧,师父答应你,我一定会带你离开!我们可以重头来过!”

“重头?”充满希望的字眼终于让女孩的瞳仁恢复了一丝生机。

“嗯。我们可以离开的,因为我已看清了真相。”海啸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从容的笑意。

15

唐行远坐在客厅里,似乎是心满意足地啜饮着杯中的液体。

他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坐在怎样的环境中。

最奇妙的是,就连走进来的那个人,也似乎根本不受地上那两具尸体的影响。

原本洁白的地面,此时陈列着女仆小南小北扭曲的尸体。

从她们痛苦的面部表情来看,无疑是被毒杀。

“唉,是用了和殊隐一样的毒药么?”来者轻叹。

“毒药和人心一样,原本就是最好的杀人利器。”中年男人轻笑。

这居然是他的第一个笑容。

然而这轻薄的笑意在脸上展开时,却无论如何也激不起观者的愉悦。

“怎样才可以离开呢?”来者——那当然就是海啸,一本正经地问。

唐行远好像是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他又笑起来。

“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离开么?”

“当然。我原本就不属于此地。”

“嗯。没有人是属于这个地方,除了我。”唐行远收敛了笑意。“你不属于这个地方,也不能离开,因此,你只有死。”

两个男人沉默地对视。

“不属于这个地方,同时也要离开的人,还有一个,我可以和他一起走。”片刻的静寂之后说出的话,令唐行远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不必担上所有罪名的,这一切总要有人来承担,那人并不是你。”海啸笑道,“你和我一样,只是这出戏里无足轻重的一个角色而已,像我们这种戏份,实在不应该承担高潮。”

16

先说说我是怎么看穿了你并非是这个小岛的主人吧。首先,我注意到岱山的手掌十分粗糙,而这个岛上别墅周边的植被显然有人一直精心打理,因此一个园丁是这个小岛必不可少的成员,而四个女仆显然不能胜任这份工作,所以,岱山的真正身份并不是这个岛的管家,而是园丁!

其次,也是最大的破绽,如果你和‘夫人’真的是夫妻,那你们又怎会有各自的单独房间呢?她想不出来就不出来,她的身份倒是比你这个丈夫还尊贵呢。

而你随身带着的钥匙也暴露了你真正的身份,从一出场,我就感觉到你这个人的特点和身份的不协调,严肃顶真,不苟言笑,那微微躬身的致敬方式,又岂是一个真正尊贵的主人所有的呢,你才是这个岛的管家吧。

而真正的主人,当然也另有其人。

从未露面的夫人,如果不是一直能在房外听见她的声音,真会怀疑这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物。但她显然是这个岛上的重要角色,因为,如果不是她,我们真的还没机会到这个岛上来呢。

来说说真正的主人是谁吧。在这个岛上,除了你和岱山两名男性,就再没有别的男人了。虽然我一度也曾怀疑,“夫人”才是这个岛的真正主人,可是如果那样的话,她并没有必要让你冒主人之名出来见客,你大可以管家的身份出来传达她的信息的呀,为什么要卖弄这样一个玄虚呢?

于是我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夫人”的确是“夫人”,却不是作为岛主妻子的“夫人”,而是岛主的亲人,当我知道这个岛原来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出生于此岛的人都不能离开的时候,我就想到,这个主人也不可能是和我们一起来到岛上的人,而只能是一直在这个岛上生存的人,那么可能性很简单,一定就是四个“女仆”之一了!

那么,到底是东南西北四婢中的谁呢?是一开始就失踪的小东吗?可是这个可能很快就被我排除了,因为我发现了她的尸体!

说到这个,还是小宜提醒我的呢。被殊隐发现而呈现给我们看的女性尸体,是那个被冒名顶替的真正的女仆吧。所以尸体已经腐烂了,因为她在我们上岛之前就已被杀害了。但并不是一开始就埋在土中的,这一点,从岱山发现她时的诧异神情就可以看出来了,这个少女的尸体原本是一直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她就是走廊上的那具石膏像!

当小东被杀害之后,出于某种原因,主人命令你将原本已被岱山埋葬的她重又挖出,做成了石膏像,而将原本已做成石膏像的女仆清理干净,埋了进去,这么变态的做法,只是凶手对我们的嘲弄吧:你们不是一直在找尸体吗?明明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啊。但这种交换尸体的做法还是露出了破绽:在刚刚换过的那天夜里,小宜曾无意中觉得石膏像好像生动了很多——那是因为她注意到了尸体的眼睛——人死之后角膜的混浊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要一段时间之后才会完全变成不透明的灰白色,可是小宜却看到了刚刚死去不久的小东还未完全混浊的角膜!好在走廊光线昏暗她也并未深究,但第二天她却无意中说出了自己的发现,于是让我注意到了石膏像,也发现了石膏像的秘密。

至于“夫人”的身份,一直是我捉摸不透的地方之一,也一直让我暗自警惕,因为她的存在,就等于告诉我,除了一个我不知道是谁的“主人”之外,还有一个在暗处的“夫人”。直到孤辰说的一句话提醒了我,让我恍然大悟!

他说,危机并不完全来自这个岛屿上的人,他还说,女仆的失踪事件只是女作家同时也失踪的障眼法,他错误地认为了真正被害的是雪影流光而不是女仆,既然小东的尸体已被我找到,那么我就可以得出恰好完全相反的结论,那就是小东的死亡是真实的,而雪影的死是假的!

当然过程中我还一度认为雪影的尸体是被藏在了和小东交换的尸体的棺木下面,当你告诉我们那具腐烂的尸体是你女儿时,再怎么不通情达理的人也提不出还要继续挖下去看看吧。可是,这个想法很快被我推翻了,因为,既然你们可以当着我们的面活生生地毒杀殊隐,又有什么必要把雪影的尸体藏起来呢,于是我大胆猜测,雪影并没有死,她只是换了个身份,堂而皇之地生活在这岛上了!

那还有谁呢?就是一直无法露面的“夫人”啊。虽然,夫人曾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房间里说过一句话,当时雪影就在我身边,但那不过是事先录好音后的自动播放罢了,就是为了让我们错认为雪影和夫人毫无交集。而雪影平时说话的声音都是矫揉造作的,和她作为“夫人”的语音语调完全不同,自然也未被我们辨识出。

可是,你不是曾经说过,凡是出生在这个岛上的人是不能离开这个岛的吗,为什么雪影却可以自由来去呢?那么显然,她并非是出生于这个岛,而是岛主人的姻亲吧。而从女仆们的年龄来看,雪影的同辈显然已经死去,这个岛如今的主人,应该是她的侄女或者外甥女吧。

可惜,她的晚辈显然对她也没有什么感情。我相信她也已经被真正的主人杀害了。这也难怪,雪影可以自由地在那个花花世界来去,她所写的小说,也是那个世界的情事,这么孤寂冷清的小岛除了钱,还有什么可吸引她的呢。

不满足于自己在写作上的成就,她建议岛主出钱举办了这场比赛,无非是想扩大自己作品的影响,不料,岛主也刚好想借着这个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呢,而在那之前,她要将这个岛屿完全摧毁!

我是怎么感觉到身为小岛的主人,对这个自己成长的地方的痛恨的呢?试想一下,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却终身要生活在这个孤寂的境地,她的父母呢?从她的姻亲并非出生于此地来看,她的父亲或者母亲一定有一位是外来者,因为对钱财的向往,和这个岛上原本的主人结了婚生下了她,但很快,那个外来者一定厌倦了这种枯燥无味的生活而向往起从前的世界,可是却不能抛下自己的伴侣吧,而且如果那样做也就失去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财产了,在这种情况下那个人会怎么做呢,私以为唯一的方式就是杀掉对方而成为主人吧,这样,就控制了所有的财产,可以为所欲为了。

杀人而不用负责的方式,恐怕就这样成为这个岛上的认知了。估计那个孩子也是发现了这点,才更加痛恨在这个岛上的生活吧。同时,也对那个杀人凶手的姐妹,也就是雪影,没有任何好感,因为对方所享受的财产,也是自己的亲人的血换来的。

嗯。我倾向于杀人的,应该是孩子的父亲。当然,也可能刚好相反。

而他杀人的事实是如何被自己的女儿发觉的呢,他现在又在何处呢?从女儿已经继承了这个岛来看,他应该已被自己的女儿杀害。而告知她真相和协助她的,应该只有一直对这个岛和真正的主人忠心耿耿的你——管家。

但是,她也并不需要你。因为她痛恨这个岛的束缚。她向往外面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的人虽然贪婪冷酷,但她却自以为找到了能应付这一切的方式。那当然就是钱。

她蔑视生命和人性,因此她也视人命如草芥,她亲手导演了这一场戏,开开心心地看着一群人自相残杀,而人们都死去的时候,也就是她自由之时。

四天后来接人的船,需要接的只有她一个人。

我们都只是她的棋子。

你也不能例外。她最后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因为你原本就是她唯一的阻碍。

17

唐行远冷静地听海啸说完这一切。

在整个叙述的过程中,他都一言不发,但当海啸说到那段残酷的过往时,他表情虽漠然,手却止不住微微颤抖。

“你真是一个聪明的人。聪明到可怕。”他这么说。

“我们来到这岛上之后发生的惨案,一直由她暗中操控。”

“人为的操控可以到达这个境地吗?这是天意。天意要我们丧身此地。”

“小东早就被害,小南小北的尸体在此,其实我从殊隐被毒杀的那一刻就已清楚她是谁了——殊隐的毒并非是下在酒杯里,而是在酒瓶的瓶沿上!我和孤辰的酒都是直接从瓶里倒出的,只有在倒殊隐的酒时,她用瓶沿蹭了两下。她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人,根本不想掩饰。”

“哈哈哈哈……”客厅里,不知从何处突然响起少女愉快的笑声。

“就算明目张胆,你不也不敢阻止吗?殊隐的死,不用客气,你也有一份。”

海啸只觉得声音来自头顶,心中暗叫不妙,这少女分明是在客厅里安装了摄像头和麦克风,人却不知身在何处。

“我那姑姑也真是蠢,亏她还自命为推理名侦探呢,却丝毫也没有察觉我的目的,当我给出那样的命题,她还以为我是让小东和岱山扮演情境对话呢。她想隐瞒自己就是筹办方的事实,让自己最后胜出来获取声名,原来她名作家的称号就是这么来的啊。”

少女嘿嘿冷笑,显然得意之极。

“岱山杀害小东,应该是你的授意吧。”

“我才没那么直接呢。我只是给他的食物里加了一点佐料,他就控制不了自己,向垂涎已久的小东下手了。这样禽兽不如的东西,还是死了干净。”少女森然道。

“我发现他死时口中有浓重的酒精味,上下肢都有被人按压的痕迹,应该是灌醉后被两人同时按住,然后勒死再吊到梁上的,是你让小南小北干的,是不是?”

“她们也害怕遭到荼毒,人们为了自保,又有什么干不出的。”

“雪影应该也被你杀了,然后你自己也假死掉。你当时的‘尸体’,根本就没有查验的机会。”

“嘿嘿,这贪得无厌的女人,和她哥哥没什么两样。”

海啸心忖,自己之前的推测果然八九不离十,少女的父亲因为觊觎她母亲的财产,居然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妻子,难怪这少女性情如此残忍乖张。

“你相信吗,他曾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会一直爱她保护她陪伴她到世界末日的。我杀小西的时候像模像样地学着说了一遍,那么长一串,也不知说的人累不累。”少女嬉笑着说。

“你不过是想离开这个岛出去生活而已,为什么要杀那么多的人?”海啸质问。

“为什么?因为我高兴啊。看到你们这帮子自命不凡的人互相残杀,我瞧着很热闹呢。我看呀,这些人里面还是你最有本事,居然哄着自己的小徒弟把喜欢自己的人也给杀了,嘻嘻。”

海啸心惊,心想难道所有的房间都装有摄像头,孤辰被杀的情景才被她也看在眼内。那么眼下的形势就大不相同了,为了回到外面的世界,为了活命,他不能让这女子活下去,对方也不可能答应自己活命的要求,放自己一条生路。

“小宜杀了孤辰,也是为了救我。你也看到了,当时的形势有多么危急。说到小宜,你忍心揭发她吗?要知道,她是真拿你当朋友,你‘死’的时候,只有她哭的最伤心,因为她是真的关心你,想带你走。”

少女显然被海啸的话打动,沉默下去。

“让我和小宜回到那个世界吧。我们可以为你作证,这个岛上所发生的一切,和你全无关系,都是唐行远一手造成的。我为警方协助破获过许多案件,他们肯定会相信我。”

“哈哈……”少女笑了起来,“你不会有那么天真,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你这套说辞吧,如果真的放过你们,到了外面,我有什么能力左右你说什么呢?我承认小宜真的关心我,那也是作为无辜的小西的我,而现在这个真正的我呢,她能接受吗?如果能,她又怎会躲在门口,听得咬牙呢。”

话未落音,一直站在走廊,将所有对话都听在耳内的小宜只得走进。她望定天花板少女声源方向:“那你是不肯放过我们吗?”

“你说呢?”

“可是我们现在有两个人,而你却只有一个,你如何杀掉我们呢?”

少女“哈哈”地笑起来。

“别忘记,这里是我的世界。我虽然只有一个人,你们却不知我身在何处。我不怕告诉你们,除了我所在之地留有食物和水,其余所有的可以维持生命的食物和水源,我都已投了毒。而现在离船来岛上还有四天,试问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你们怎么能维持到那个时候呢?你说,我还有必要亲自动手吗?”

海啸和小宜目瞪口呆。

“哈哈……你们以为揭开真相,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吗?告诉你们,游戏这才开始,当你们的生命完结之日,才是落幕之时……怎样,好好享受你们的余生吧……”少女连绵不绝的笑声逐渐远去,只剩下面面相觑的师徒二人,面对这最后的困境。

转眼看自少女出声之后就一直沉默的唐行远时,才发现,他嘴角流下一丝血沫,分明已服毒自尽,死去多时了。这忠心耿耿的管家,为主人做完最后一件事后,还心甘情愿赔上自己性命,也不知是太尽职还是愚蠢。

窗外,盛夏的黄昏,夕照仍然灼热刺眼。

18

“师父,我们就会这样死掉,是不是?”

在接受了残酷的事实之后,小女孩反而沉静下来。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从踏上路途的那一刻起,这已是我们的命运。对吧?”茫然地笑了起来。“就好像孤辰见到我就喜欢了我一样,说不定他只是感觉到了我就是他的命运,所以会感到特别,但那并不是爱情。”

“那只是命。”小女孩用肯定的语气又说了一次。

紧绷着的神经好像突然松弛了下来。真相已经完全明了了。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原来有些事情,越是发掘了真相,才越残酷。因为再看透真相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事实。

好像已经确诊了的绝症病人,只能在分秒的煎熬中等待死亡。

“直到最后一秒也不要放弃希望。”沉默着听完了徒弟的话之后,男人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站起来往外走去。

小宜抬起脸来,眯起眼睛注视男人的背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是从此依赖他,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的眼前了呢?她曾失去父母,失去生活,从而失去生存的希望。直到她找到他。

当蜷缩在他的门口,听到门一声轻响,她也曾这样抬起脸来,注视着他的吧。只不过那时,她看见了他温和微笑的脸。

那也许是世界最宁静的表情,让她奇异地也随之镇定。

让她向他伸出手去。

现在,是不是也该这样,义无反顾地跟在他身后?

为了那最后的一线光。

19

四处察看之后,海啸并无意外地发现通往别墅外的所有出口都已经被锁死。

“外面都是植被花草,如果让我们走出别墅大门,就可以完全靠啃草根生存下去了。”

小宜握紧了拳头:“这个女人,太卑鄙了!”

“而且,走出别墅外也无法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了。”

女孩不自觉地打量四下:“到处都有摄像头么?”

“应该是。”

想到对方很可能正注视着自己的狼狈情态而笑得前仰后合,小宜恨得咬牙。

“但我担心的,倒并不是食物的问题。虽然四天的确是人不喝水生存的一个临界,但我并不认为对方只是想让我们活活饥渴而死。”

“嗳?”

“她躲在一个我们无法找到的地方,我们的一举一动她却了如指掌。这四天里面,她可以随意地吃喝、休息,我们却因完全掌握不了她的动向而时刻不能放松警惕。从现在开始,我们只能轮流睡觉休息了,否则,她大可趁我们双双困倦时手持武器袭击我们。”海啸看向徒弟,“小宜,先找个地方让你睡一会儿吧。”

除了之前众人下榻的几间客房之外,别墅里剩余的房间都紧锁着,阴暗的光线里好像潜伏着什么怪兽。海啸带着小宜回到自己原先的房间,让女孩先睡下,自己则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沉思起来。

小宜本以为这种情况下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然而,在经历了那么多惊惧的事件之后,躺在柔软的床褥上,看见师父坐在那么近的地方,睡意却侵袭了过来。“师父在守护着我呢。”这是女孩睡着之前,最后一个想法。

20

一觉醒来,已然天光。

映入眼帘的,是师父坚毅的侧脸。他仍然坐在那里,仿佛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小女孩揉揉眼睛蹦了起来。

“师父,我睡饱啦,轮到我给你站岗了。”

男人转过脸来。

“小宜,你说,如果我死了,恐怕是不会有人为我难过的吧?”

小女孩一怔。

这是第一次,她看到男人如此寂寞的笑容。

“当然不会啦!”大声说,“因为还有我啊!”

“呵呵。”

“如果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生存机会的话,我一定会让给师父,因为师父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男人的嘴角弯起不以为然的弧度。

“呵呵,别说傻话了,我们一定会一起活下去的。”

“嗯!”

“呵呵,如果我死了,最遗憾的恐怕是那些常上门来咨询的私家侦探们了吧,特别是老吴,他脑子最不灵光了,好像上次,没有我的话,他连那么简单的案子都搞不定呢。”

“就是啊,所以师父对很多人都是很重要的!”小女孩点点头。

“好了,我睡了。你要睁大眼睛哦。”

“嗯。”

虽是白昼,但早已习惯了昼伏夜出的作家没需要什么过渡就熟睡了过去。小宜开始也学着他的样子在窗边静坐着。拉着窗帘的窗户只透出丝丝缕缕的晨光。

她在这微弱的光线里佝偻着身子一动不动。

时间静静流逝。

床榻上的海啸发出均匀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孩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走到床边,审视了一下沉睡的海啸,然后轻轻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她走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拉开窗帘,在适应了室内明亮的光线之后,她走到写字台边,拿到书桌上原有的纸笔,写些什么。

一分钟后,她将那白纸举过头顶,好确保监视的人看清上面清晰的大字:

“放过我,我杀了师父,我们一起走。”

在长达仿佛整个世纪的沉寂之后,“嘀”的一声,桌上的电脑突然自动启动。

屏蔽上出现了“小西”的脸。

21

“嘻嘻,想和我玩什么花样?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上当?”

“不玩花样,我只想要一条生路。”小宜不动声色地说。

“你舍得杀掉你师父?前面还说过会把生存的机会让给他呢。”

小宜冷笑:“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诺言了。”

“那说说,你是怎么想通的。”

“……呐,记得有一次和师父一起看恐龙纪录片,据说那么庞大的生物如果当时不灭绝的话人类也就根本没有机会得以衍生。所以说虽然看到那些动物死去的时候也会感到哀悯难过,但要和自己无法生存下去比起来,还是它们死掉比较好。”

对方哈哈大笑。

“说的好!不过,如果海啸死掉的话,你又凭什么要我让你活下去呢?”

“你应该很清楚,虽然你现在可以躲藏起来,但船来的那天,你总还是要现身的,而如果我和师父可以坚持到那个时候的话,凭我们两人合力,想必制服你也不是难题。”

“哦?我可不觉得四天水米不进的你们到那时还有那个体力。”

“你会冒这个险吗?”

“你不怕我等你杀了海啸再杀了你?”

“我和你一样,也是杀人犯。我也怕你揭发我,又怎会揭发你呢?你不觉得我们很适合做同伴吗?”

“同伴?”

“嗯。同伴就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也不可能弃之不顾的人。每个人都需要同伴的。”

小西沉寂了。

是想到了那些令人几欲发狂的孤独了吧。暗夜里穿破不了的黑。

一个人,多寂寞。

“小西。”小宜轻轻呼唤,“难道你已忘了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了吗?”

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地狱!

少女的眼中发出光来。

“好。我信你。”

22

重新走回海啸的房间,男人还在熟睡,对一切浑然不觉。

女孩立在床前,手心里已渗出了汗水。

她缓缓从腰间拔出了曾经致孤辰于死地的匕首。

这一刀,是否真的能刺的下去?

监视镜头里的小西看见女孩脸颊慢慢流下的眼泪。

她的眼茫然地眨动着,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哭泣。

但是她能感到她内心深重的苦痛和犹豫不决,她看见她用手掩住了嘴巴。

即使透过屏幕,她好像也听见了对方喉头深处发出的一声呜咽。

然后她看见她将匕首高举过头顶,对沉睡的男人猛刺下去!

男人在剧痛中苏醒,捂住胸口,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但他已发不出声音。

匕首插在他的左胸,他连拔出的气力都没有,已然倒下。

女孩屹立着一动不动。小脸埋入了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传来了脚步。

“我们赢了!”压抑不了的喜悦从小西嘴角溢出。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同伴!”

说完了这句,看对方仍然没有反应。她也知道此时庆祝胜利有些不合时宜,带些宽慰地拍了拍小宜的肩。

然后掏出了利刃。

“这个男人不知死透没?”越过小宜走上前去。

室内光线阴暗,加之海啸身穿深色衬衣,待她走到很近,伏下身去时,脑中才“咯噔”一下。

那一秒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为时已晚。

几乎在同时,“死去”的海啸突然复活,丢开“插”在胸上的玩具匕首,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去夺她手上的利刃。

她猝不及防,加上成年男人的气力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一下就被对方夺过了凶器,但同时,借对方推拒的力道,自己也向后跌去。

而在那里,也刚好有一个“同伴”在等着她。

只觉得胁下一凉,耳旁响起一个冰冷嘲讽的声音: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诺言的呢?”

然后她转过身,看清对方手里拿的,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利器。而那刺眼的刀光之上,正有鲜红的液体滴下。

那居然是自己的血!

胜负已分,败局已定。

少女惨笑:“我不是相信你的诺言……实在是……你的演技太好!”

没错,直到看见对方执刀犹豫的那一刻,她才信了她。

那矛盾纠结的痛楚,怎么可能是装出来的!

“……还有……你们是怎么策划这一切的……”明明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没有对话没有写字交流,他们是怎么默契地做到这一切。

“呵呵,”小宜瞥一眼手握夺过来的凶器站立不动的海啸,“那是我和师父的暗语,你怎么可能听得懂呢?”

海啸并不是没来由的沮丧,小宜了解师父,他并非是会陷入情绪纷乱的人。

果然,说出那样的话,只不过是为了提到“老吴”,再“顺带”提到“老吴上次的案子”。

那个案子最后的结局就是,两个同伴伪装内讧,骗得对手的信任。

小宜是何等机灵,立即明白了海啸的用意。

她点点头,表示已完全领会海啸的意思。

在她身上,本来除了师父给她防身的一把刀外,还有一把玩具刀,那种刀柄有弹簧,按在人体身上就会缩进去的骗人玩意儿。

小西只看见她从腰带里拔出匕首,并不了解,她那条特制的腰带上,安插的并不止一把软刃!

“……可是……我是真的拿你当我的同伴了……你可以选择我的……”不甘心,还是不甘心,她可是她唯一会相信的人啊,她甚至会杀死自己的生父,逼死一直爱护自己的管家,但她,是她唯一相信过的人。

女孩微微一笑。

“你又怎可能了解我和师父之间的信任呢?”

见对方虽鲜血泉涌,意识渐弱,但还未断气,她皱皱眉:“何必如此痛苦,让我再送你一程吧。”

手中利刃一挥。

小西的颈血溅了自己满身。

23

从对方尸身上找出钥匙,抬眼对师父嫣然一笑:“师父,我们赢了!我们活下来了!”

男人微笑冲着小徒弟颔首:“我是怎么说来着。”

隔着罪魁祸首的尸身,两人深望。

然后小宜丢掉匕首,向海啸飞奔过去。

“师父……”

海啸也随之丢掉匕首,微笑着冲她张开双臂——

小宜飞奔过去,奔进他的怀抱……

结束了!这一切!

结束——

以刺进海啸腰腹的这一刀为止。

24

“为什么?”

借着冲力插入的一刀也并未致命,女孩儿紧接着被对方用大力推开,但她显然也没有再次进攻的意思,顺势跳远,歪着脑袋打量自己的师父。

只是一枚很小很细的刀,因此才在扑过来的那一刻完全没有提防,但已足够锐利,这点,从伤口涌出的鲜血就可以看出来。

“嘻嘻,”女孩笑着,“师父,你也想不到,我还有第三把刀吧。”

“为什么?”男人感到自己的体力和意识正飞快地随着血流消失,但也只能问出这一句。

饶是心机如海的他也无法预测的这一切怎么可能发生!

“为什么啊……”女孩儿转动着眼珠,“师父啊,方才你明明也拿着武器,为什么只会站在原地,等着我来杀小西呢?

“是不是你根本不愿脏污自己的手?

“而我,却早已是一个杀人犯了,所以再多杀一个也是无所谓的吧。

“等到救援的船来,你要如何解释这岛上发生的一切呢?就算你可以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小西身上,可是孤辰是在我的房间里被杀的,地板上有他留下的血,那个,是铁一般的事实吧。

“也许,只有说出事实,才能让别人相信所有的一切。

“而说出事实,不本来就是你最擅长的一项吗?”

女孩不紧不慢地说着。

“你……”

“我啊,很怕师父最后也会牺牲掉我呢。因为你也知道,我现在已不是从前那个我了,我和小西一样,是双手沾满了别人鲜血的恶魔啊!”

女孩自嘲地笑了起来。

“不,我恐怕早就不是最初的那个我了吧……

“师父……你知道吗……我遇到你,从来不是巧合。

“知道我父母是因何而死吗?是因为你啊……

“他们因为利益熏心把全部资金投在了一家股票上,可那家本来运作很好的上市公司因为你影射的一篇小说,一夜之间股票跌的一毛不值。我父母的生意因为周转不灵而失败破产,债主临门,活生生地逼死了他们……

“师父啊师父……你不曾想过,你的一支笔也能杀人吧……”

“不过,”女孩儿突然又笑起来,“师父对杀人这种事情,实在是驾轻就熟呢,因为你啊,根本很清楚怎样不脏污自己手的去杀人……

“真的当我不知道吗……师父给我讲述过的故事……那个名叫小航的孩子……我也是在收拾房间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师父的身份证,原来师父的真名叫纪海航啊……

“也是哦……这世上想再有那么一个坚忍的人,恐怕真的很难吧……”

男人跪坐在地上,气息微弱地讪笑:“你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

“谢谢师父夸奖。”

“这是……从一开始……因为想杀掉我……而……一直携带的刀吗……”

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

“师父虽然毁了我的人生,但同时,又给予了我新的人生。这点,小宜不敢忘记。”

海啸在意识模糊中看着对方认真的脸,此刻方才明白,为什么连小西都会相信她的表演,因为那本不是表演。

自己在那一刻起就已被她杀死了,其后还有呼吸的自己,在她眼里,想必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她又怎么可能再对死人手软。

他好像还记得,一年前,在打开家门,低头看见这个孩子时,那种讶异的心情。

初初收留她,是因为无奈吧。他一直是一个习惯孤独的人,并不曾计划让任何人闯入他的世界。

但是她细声细气地乞求他。

甜甜地叫他师父。

“如果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生存机会的话,我一定会让给师父,因为师父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这样诚挚的诺言,居然也是假的啊!

小宜好像也看出了他的困惑。

“师父……对不起……

“从我杀死孤辰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已经被完全颠覆了……

“我……绝对绝对无法让见证了这一切的你活下去……

“因为那样的你……必然会丢弃我……

“我无法接受那样的结局……”

“小宜……你过来……师父对你还有最后一句话说……”气息奄奄的男人叫。

女孩的眼睛笑眯了起来。掂了掂手里在刺杀对方之后就迅速捡起的匕首。

“师父,不要妄图在最后一刻反败为胜,我不可能给你这样的机会。”

她转身向外走去。

“我知道这一刺的分量,师父还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伤根本没有那么重啊……之所以不能站起来,只是因为那小刀上涂了麻醉剂的原因罢了。而你装成虚弱的样子,只是想让我放松警惕,然后哄骗我走过去给我最后用尽气力的一击……我可不会上你的当!”她回头冲着海啸又笑了起来,“师父,我是不是很了解你?其实你已知道自己没有生路了,但你还是想和我同归于尽。从我刺你的那一秒开始,你已不可能原谅我。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女孩灿烂的笑脸里流转着奇异的苦涩。

“我会找到小西躲藏的屋子,然后会在镜头里看着师父一点一点的因失血过多而断气的。师父,我会在最后一刻,都一直和你在一起。”

男人的眼里终于发出歇斯底里的光来。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能在这世界上活下去吗?你要如何来解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女孩摇了摇头:

“师父,这世道尽管艰难,但只要你想,活下去并不是不容易的。”

“就好像我曾欺骗了小西和你一样,欺骗世人,对我来说,不再是难题。”

她再也没有停顿地走了出去。

空荡荡的别墅里,突然响起女孩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