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客·作者:子敬

诊所在商业街的一角,有些杂乱,有三两个病人在床上输液,针头,输液瓶,还有那带着太阳惨淡的光的白,折射着病人微黄的脸孔。

一个约四十左右的男人走进来,坐下。医生并不理睬他,他看上去已是常客,脸瘦削,眼睛陷下去形成两个黑圈钉在眉头之下。没多久他就有些发寒,开始抖动身体。医生若无其事地将一根针管递到他的手中,说,自己来吧,我很忙。他急促地接过针管,剥开衣袖,将伸长的针管扎下去,有血自针入处流上来。黑色,微带一些暗紫。瞬间他有一种痛畅摆在脸上,鼻孔轻吸着,眼睛微合,手开始自然放松。片刻的舒爽从身上流出来,几名病人目光同时粘在了他的身上。他将针刷地一下拔出来,针管还在手中,眼睛马上就露出几丝光亮来,不像初进屋时那么暗淡。稍停片刻,他又将抽出的血液,重新推回到血管内,似是更爽了,稍松一口气。

他微靠在坐椅的一侧,久闭着眼睛自享那片惬意。此时有风钻进来,轻轻地落在地板上,天花板上,还有多余的空间里。看上去很自然,一切都那么轻松。

一个女孩儿走进来,约有八九岁。她操着听不太懂的南方话,说,好些了么,爸爸。她手里拿着一个汉堡包,嘴里吃着一根烤肠。她看上去很瘦小,比同龄的孩子更矮小一些,许那就合了南方人小巧的体态,长大了也就是很精灵的模样。

那人微睁一下眼,点点头,胸前的骨由于呼吸而上下颤动。孩子坐下来,在一边等着,医生看了她一眼,伸手拿个纸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她也是常客了。两只小手端着水杯,眼神很暗淡。她将手中的汉堡递到那个男人的跟前,他向她摇摇头,根本不想开口说话。

床上的病人大多快走光了,临走时都向他与那个孩子投过来一缕目光,他并不觉着有什么,根本没有什么,早已习惯了,那些人也不觉着奇怪。

孩子将喝剩的水递给他,他接过来,放在唇边吸了一口,又递给孩子。

医生将窗帘卷起,用眼角瞥了那父子俩一眼,长长地叹口气,又摇了一下头。阳光照进来,此时明快了很多。

孩子将那医生拉到里间,小声问,叔叔,我爸爸的病啥时好啊。她眼中露出一些期待,那期待很细小,细小得就如针眼一样,流出来,却使医生很难回答。医生冲着这双小眼,良久无言。他知道孩子身边只有父亲,那个坐在外面自己抽血又将血输入血液求得片刻痛快的男人,是孩子唯一的亲人。她的母亲忍受不了那人上了毒瘾的摔打与疯狂,丢下孩子跑了。

苦命的小瓜秧儿,医生眼角湿了。

我爸爸的病真的那么难治么?她又问。

医生注视着她,她并不回避医生的眼光,说,我爸爸好不了了么?她开始哭起来,那双小眼睛开始淌出些泪水,淹没着那丝生长了许久的暗淡。医生终于说,别哭孩子。他将从那个男人手中拿过来一直举着的带着血丝的针管狠狠地扔在垃圾箱里。为孩子擦掉眼泪,在他给孩子拭去泪水时,无意中看到了孩子胳膊上几处深紫的拧痕,他开始心痛了,就如那针管扔在自己心里一样沉重。

会好的,他说。他习惯了这种慰安式的欺骗,但这一次说得格外不自然。显然觉着自己脸上的肌肉紧绷着,不能松弛。

孩子的脸上顿时闪动出晶莹的光泽来。边用手抹一把小脸,又将手中的汉堡送进嘴里,轻轻地咬下一口,那一口吃得格外香甜。太阳照在孩子脸上,微微照出一丝红润与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