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之烛· 作者:刘乃玉

作者:刘乃玉

1

外经委的工作似乎忙了点 ,R 市对外开放,又沿海,这很自然。林雨的日子 因此就像晨露一样在她的两唇间闪闪烁烁。她的英语、韩语和日语说得像母语 一样欢快流畅 , 加上她正值魅力最佳的年龄,博得了外国客商的一致称道和艳羡的目光。这让她自信有加。

对李根出国研修的事,她曾考虑过很多,连最坏的念头譬如第三者插足也在 她的脑海里停留过很久。但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她让李根到韩国釜山去做研修生。说是研修,其实就是打工。在釜山打工 , 她很明白,三年下来是有一笔很可观的收入。要比把李恨留在 R 市和她厮守在一起的收人不知要高多少倍 。生活水平比现在也不知要提高多少个档次。但她也很明白,李根出国三年意味着 她要做三年的单身。除了生理心理上的不平衡外,她还要干好翻译工作 , 带好女儿慧慧 , 处理好与婆婆和小姑的关系 。林雨觉得身心负担不轻。

当拿到李根出国的机票时 , 林雨才猛然怀疑起这个决心的坚定性。下午快下班时 , 她眼里喻满了泪 , 碍于面子,不能让委里的马主任和小郑看出自己的软弱 。 她还是把泪水忍了回去 ,把机票和出国手续放进手提 包 , 就骑上自行车回家。此时 ,外经委离她远了,李根和女儿慧慧离她近了。明天,李根就离她和慧慧远了,离釜山就近了。

推开门 , 林雨的两腿就像灌满了铅 ,一步也不愿多 走了。她瞅着李根 , 眼睛唱就闪烁着晶莹的光 。明天 的飞机 ,到那边好好做工 , 别忘了打电话来。李根也感

到这即将到来的分别,是现实对他的残酷 。等吃完饭 , 慧慧入睡后 , 他们俩在客厅里默默对视 , 身体似乎都悬在了空中。疲意的努力走出了远远的行程后 , 在秋日安谧而温馨的住宅里 , 只一瞬,李根就猛烈地像旋风一样席卷了林雨 , 一寸一寸地席卷 , 热辣辣地席卷 , 没留一点儿空隙。那一刻她就明白了, 分别前的李根是一 团火 , 碰到她就会毫不保留地燃烧起来。

没工夫说话 , 两人谁也没再顾上说话。这情形只有初恋时才有过。滑落到窗子边的 , 只是涌动着怀旧情调的重金属摇滚与温和凉爽的嘶鸣 。 两颗心只有包 上一层硬壳 , 才能抵御这刺裂耳膜的重金属节奏 , 才能听见自己的语声。林雨感到和李根在一起的大床是一片硕大的荒原。 肌肤和身躯在杂草和沙漠上轻车熟路地寻找着彼此。目光是多余的,肌肤本身的“ 视力” 远 远超出眼睛的判断。在他们忘我地用近乎一种惋怜的力量深入彼此的时候 , 林雨的本能像渴望空气一样渴望这长久离别前的聚合 , 更渴望在这短暂的聚合中身心交融地倾诉着自己的一切……

已经出汗了。

李根把她摔来摔去 , 摇撼着她 , 晃动着她。他们从床上滚到地板上 , 又从地板上爬上床。渐渐地 , 林雨觉 得三年的距离在急剧地缩短 , 好像就是今天。别后长久的寂寞在触动着感觉 , 她要用今天的欢乐去弥补别 后三年的寂寞。她似乎调动起更大的热情, 在一阵天 塌地陷中 , 她的身体火炭般一节节燃烧着 , 断裂下来 , 断裂下来 .....

最后 , 林雨说 , 别忘了我。

2

婆婆到底还是来了。 她平常多忧虑 , 身体不太 好 , 头发己经灰白了 , 去年刚从 J县人大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她爱儿子,却不爱孙女,更不喜欢儿媳 。李根 要去釜山做研修生的信两个月前林雨就寄给她了 , 但始终没有得到回音。直到离李根登机前两天 , 她才打来电话告诉李根说,她不赞成他去釜山 , 既然李根愿去,她也没办法。最后还说她要去机场送送的。

婆婆不爱孙女 , 慧慧也就畏而远之。三岁多了,在 奶奶身边的日子还不足半月。林雨因此对婆婆大为恼 恨。 婆婆很传统 , 李根是她的独生子 , 她指望儿媳能给 她生个孙子,让她能有后可传。

婆婆一下车 ,李根和林雨还有女儿慧慧就迎上前。晨风吹落了几绺头发撒在她的额前 , 她的真丝内衣和浅色西裤里面的身体依然折射着高傲。她余韵犹存 , 两条腿在空中激荡 , 发出圆润的声音。她在甬道上刚 站稳 , 就说 , 都准备好了 ? 妈 ,是的 ,八点半的飞机。李根瞅了林雨一眼,回答着他妈妈的话。婆婆听着儿子的话 ,点了点头。

坐在行驶的桑塔纳轿车里 , 大好的晨光本来让人心旷神怡 , 但此时婆婆、李根、林雨都被各自的分离之情揪紧了心头 , 一股抑郁的气氛笼罩在车内。婆婆目视前方 , 一脸严肃 , 坐在前边的座位上 ,一句话也不愿 多说。随着飞转的车轮 , 李根、林雨把彼此的手握得更紧了 。手心出汗了 , 他们全然不知。他们的心随着分离 时刻的急剧降临而怦然跳动着 , 林雨感到喉咙被一种强大而结实的东西堵住 , 血液奔流的声音在体外隆隆 作响 , 像瀑布 , 林涛 , 又像轿车行进的声音 , 她感到翕动的液流就是这声音的源泉。

机场在即 , 人声,马达声夹杂着指示灯的七色光 ,把林雨拽到现实中来。

李根和他的同行者们一起登上了飞机舷梯。

在这之前 , 李根和妈妈握了握手 , 亲了亲林雨和慧慧的面颊 , 说多保重 , 好好过。

飞机载着林雨的目光轰然升空的时候 , 林雨蓦地看到秋天向她走进了一步。那凉意和空旷的感觉从她的光裸的脚面升起。霞光把林雨的面颊打得橙红。 在她的心目 中 , 这浓浓的离别之情便和这橙红色连缀在 一起 , 她的记忆在这里像泥浸上了水 , 一下子塌陷了。

飞机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林雨到这一刻才想 起先前见到的这种声音和场面与现在是多么不同。然 而 , 秋天的确从她的脚趾开始了。青蓝色的血管从她 脚的肤面收缩起来 , 陷进乳白而透明的肌肤 , 脚面的骨 架鳞峋地鲜明出来。于是林雨看到 , 九月的秋天就这样来了。

她清秀、高挑、楚楚动人地站在机场上 , 毫无知觉地看着碧蓝的晨空 。直到慧慧叫她妈妈时才看到婆婆 已坐在车里,很不耐烦地摇下车窗玻璃,探出头来让她上车。

回家的路上 , 婆婆面孔的各个部位散发出来的东西,就像从一口烟囱中升起的迷雾 , 林雨看着婆婆两颊缭绕着的迷雾,弥漫过白黑相间的发丝 , 让她感到冰冷 的带刺的荆蔓穿过自己的耳朵 , 瞬间感受到自己已经 把一种有助于记忆的东西彻底抛弃了 , 她拒绝思考婆婆表情的真正涵义。

3

林雨喜欢享受皮肤和床单摩擦产生的愉悦 , 可只有和李恨在一起时才这么做。起初 , 林雨反对丈夫脱光衣服睡觉 , 说不能这样做 , 太脏 。后来她也照丈夫的 样子做了 , 每次将潮湿的鞋袜脱掉 , 将衬衫、裙带和内 衣全部抛在地板上时 , 她就觉得在那一刻 , 自己与外界的联系没有了 , 跟婆那不屑一顾的神情和尖刻的话 语中断了 , 跟马主任和不同国别的商人的无法注释的目光也割断了。她着迷于黑夜的深处 , 把自己的全部角色忘记。自从李根乘机飞到釜山后 ,她就坚持穿内衣睡觉 , 并且把女儿慧慧从小卧室里抱到她的床上和她做伴。有女儿做伴,她感到并不孤单和寂寞 , 但没有 丈夫的滋味就像纷乱空洞的胸口某处脱离了她的肢 ,无所归属。

现在,林雨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窗帘上染着的一抹红色,那是清晨的太阳射进来的光亮 , 忧虑而又生机勃勃 , 刹那间如波浪裹满全身 。林雨很喜欢这种红色的光亮。她白皙的额头是一面宽展平滑的镜子,她在等待李根的电话 , 等待着李根一天中的第一句话,这样,她便有个好心情 。她不只一天地盼望着电 话铃响 , 电话铃弄得她胆颤心惊又充满渴望。丈夫的声音从朝鲜半岛南端传来,如铅笔尖在纸页上深透楼镂骨,却液体般地流泻 , 常常令她热泪盈眶泣不成声。她没有失望 , 电话铃终于响了。她拿起电话听筒,李根 的声音,她盼望的声音 , 也是开启她一天生活的声音 : 你是我的一切,林雨。林雨听到最后这句话就有阵阵冲动在体内循环 , 就心满意足地挂上了话机,就想要为 丈夫作出青春的牺牲 , 将来同他在一起 , 就用自己的整 个一生,来抚慰他的寂寞满足他的渴望。

林雨穿上衣服来到镜前看自己蓬松纷乱的头发,她冷漠孤做地凝视着镜中的林雨 , 视线逐一落到她的 额头、鼻翼、双腮、嘴唇及柔肩、细腰、长胳膊长腿上。 林雨冷笑一下,你配得上李根吗 ? 这时淡蓝色的镜子里林雨,对着那个女人嗅到了李根的腋臭 , 就虚构出李根和那女人温习旧课的镜头。沉醉片刻 , 林雨说:我累了,你走吧,李根。

她在百货大楼的鲜花柜台里,买了棵茶花放在阳台上,白色花瓣,一朵一朵地挂满枝头。芬芳的气息让她想起,和李根相恋时,就是以茶花为媒,李根说,白色的茶花,象征着爱情的纯洁和永远。每每抬头看见这棵绽放的茶花,就像见到李根的音容一样令她激动。

4

这天晚上,林雨作为翻译跟委里的马主任、明珠水产品公司杜经理,一起去见美国客户。席间谈得很愉快,因为是老朋友,再加上林雨流利准确的英语翻译 , 宴会进行得就更加顺利 ,气氛也就更加浓烈。几杯五粮液喝过,美国客人就开始吹捧林雨,林雨就用她娴熟的英语应付着,弄得美国人和中国人都很高兴。林雨从 马主任深邃而又迷醉的目光里看到了他的怪癖、矛盾、病态和渴望。从餐桌正中垂直于天花板的橙色灯盏释放出的温和的光线里 , 林雨能听到时间像马主任吹出的悠长而凄凉的尾音 , 在她的耳畔轻轻滑过。

客房已经接纳了美国人的幽默和时间差的倦 意 , 杜经理也先告辞了 , 他家离这里很近 , 据他讲步行只需十分钟。马主任和林雨也往回走 , 外经委离这里只有五百米远。林雨走在前面,高跟鞋撞击着人行道的水泥块发出嘎崛嘎蹦的脆响 , 这脆响游魂般缠绕着 马主任 , 浓郁的酒臭弥散开来 , 让他的脸孔模糊不清。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林雨加快了脚步,猛地回头看见 马主任已在她的背后,来不及回神马主任瘦长的胳膊 便将她笼罩了起来。林雨一惊 , 大叫了一声说,马主 任 , 你疯了 ? 马主任双眼充满淫欲满嘴酒臭地说 , 没 错 , 我疯了 , 我就是疯了。你也别装假正经,没有男人的滋味受得了一时,能受得了几年吗 ? 边说边搂紧林 雨 , 黑夜里他显然在寻找林雨的唇 。 此时的林雨马上 明白了马主任一年多来用迷乱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 去的真正用意。她惊恐失色 , 感到马主任是那样陌生和可怕。她使劲在马主任的臂膀里挣扎 , 使劲地说 , 马 主任 , 你是我的领导 , 你不能这样 , 这是犯法 , 你要坐牢 的 ! 马主任的理智似决堤的洪水 , 根本听不进林雨的 警告 , 他甚至已经把手伸进了林雨的内衣里面 , 已经触 及到林雨的一部分身体。林雨看不到马主任的表情 , 但完全想象得到一个失去理智的人是如何的狰狞。她 挣扎着 , 同时继续警告这位已过不惑之年的汉子。马 主任 , 我们在外经委一直相处得不错。可凡事要有个界限。你冲破了这个界限 , 一切就都改变了。你真的不想要你的事业你的地位你的家庭了吗 ? 林雨几乎是在战胜粗暴的马主任的同时和马主任说这番话的 , 她 在马主任将唇伸向她时抽出右手一个耳光打得马主任金星四射。马主任拾起掉在水泥块上摔裂了的眼镜 说 , 你需要我的帮助 , 惹恼了我 , 你没有什么好处。林 雨冷冷一笑 , 你真是走火入魔。当她理了理被马主任 弄乱的头发转身离去时 , 马主任将目光抬起来 , 越过黑暗、空气、菊香和远处百货大楼前霓红灯光的蓝色 , 滚落在林雨双肩的起伏里 。

5

从丽阳生活区到岚阳电脑公司 , 最便捷的有两条路 : 一 条是海安路 , 一条是吉林路。李艺一直走吉林路 , 她选 择吉林路的原因很简单 , 她十分喜欢这条路上宁静的 氛围。在电脑公司经常和键盘接触 , 一天下来就感到十分疲惫 , 李艺觉得走在这条路上沉浸在那静静的氛围里,真的是一种放松和休息。因此 , 每天上下班的时候 , 她就骑着三枪牌变速车心情愉快地行驶在吉林路上 , 拖曳着飘香的长发 , 夏天还要穿上开领短袖衬衣和 超短裙 , 把诱人的胸脯、自嫩的胳膊和修长的双腿抛撒 给行人 , 当那些男人把惊羡的目光投向她时 , 她就挺起胸脯哼着歌曲,把无限的满足带回公司或家中。有时候 她坐在家里的客厅或公司的办公室里 , 她的眼前还晃 动着那些马路情人的目光。

在哥哥李根去釜山后 , 忽然她有了另一种想法 : 我为什么不从海安路走一走呢 ? 这样想的结果,她就准备改变一下她的行车路线 : 下班后从海安路回家。其 实海安路也是一条十分适合骑车上下班的路线 , 美中不足的是这条路上的商业气氛太浓 , 充满着喧哗和嘈杂。虽然在电脑公司上班五六年了 , 但她很少走这条 路。

行驶在海安路上 , 李艺感到应该快速穿过这个路 段。她这样想着 , 就急匆匆地蹬车 , 全然失去了在吉林 路上的那种潇洒和骄傲。她的目光扫视着路两旁这几 年不断长高变新的楼宇。无意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 影。她吓了一跳 , 那不是林雨么 ? 她想一定是看错人 了 , 因为那个很像林雨的人正和一个男人并肩推着自行车在林荫道上行走着。李艺的心房不可遏止地乱跳 , 血往上涌。她悄悄接近看了看 , 那女人果然是嫂子 林雨。林雨那蓬松黑亮的长发自由地披散在脑后 , 走路弹性十足的样子。她与那个男人说说笑笑地走着 , 步 履缓慢 , 很像一对情侣。李艺张大嘴巴 , 在暮色里傻乎乎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 拿不准自己该怎么对待这件事 情 , 她只好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一直到市外经委门口的时候 , 她看见嫂子林雨同那个男人笑盈盈地 走了进去。

回到家中 , 李艺觉得这事有必要眼妈妈说一声 , 就拨通了远在 J 县家里的电话。妈妈听到女儿关于这件 事的述说后 , 吃惊得话筒停滞在空中 , 人很长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当妈妈苏醒过来后 , 才有气无力地说 : 好了,我知道了。

第二天 , 婆婆把电话打到了 R 市外经委 , 找到了马主任。马主任是林雨婆婆十年前在 J 县教育局的部下 , 她同他说起话来就渗透着随便式的命令 。她力陈儿媳林雨和一青年关系暖昧的行为,有伤风化,不仅丢尽 了她家族的脸面 , 也败坏了政府机关的形象 , 应该严加管束 。马主任自从那次想占林雨的便宜而未得逞之后 , 对林雨的心情是恼羞叠错。老领导的电话让他垫伏不久的意念在眼前一亮 , 就当面给老上司表态 , 对林 雨的行为要做深刻的调查,查实后严肃处理。马主任的答复给恶气直冒的婆婆吃了个定心丸 , 电话里就一直表扬马主任的能干和精明,继而很神秘地压低了声 音说 , 马主任 , 你要替我盯着她点 , 有什么情况马上告诉我。马主任用蕴含着阴森蓄存着报复沾满遗憾的嘴 唇上下一碰 , 他的老上级就听到了他决心里的咬牙切 齿。

6

李艺倦意十足 , 仰躺在沙发上不想起来。她把修长的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 屏神静气地忽闪着充满想象 力的睫毛 , 洁白的天花板让她产生了某种虚空 , 由于虚空 , 就产生了莫名的幻想 , 又由于这不可言传的幻想 , 使她感到某种孤独。她把手在自己的胸部抚摸了一下 , 一双饱满的乳就灿烂地绽开了埋藏已久的精神隐私 , 拒绝着与人分享的享受。一年前她把身体和乳交 给一双有力的大手上下来回地揉弄 , 无论那种揉弄是否愉快 , 她毕竟感到与自己之外的东西在交融。这会儿她的确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她不由自主地抱紧胸 部 , 像是重温 ,又是回味。她想除了工作 , 总得有些渴求 , 尤其是自己皮肤内的某种要求。这种要求就像在电脑公司敲键盘一样重要。她想起在省城见到的 KND 股份公司西诺经理,他两膝屈着,侧身而卧,温文尔雅地给她说 : 李艺 , 你不能独自在河边散步 , 你过于自爱 , 真担心你会跳进河里拥抱自己。想到这儿 , 她体内就有一股被调动起来的潮 , 她激动着 , 正要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时 , 电话铃响了。

李艺吗 ? 我是西诺。电话里传来了呼吸粗糙而又毛绒绒的琥珀色浆液的气昧 , 猛地拽住了一室寂然和茫然若失的李艺。她觉得自己立刻进入了状态。我现在 R 市KND电脑公司 , 正谈一笔生意 , 见见你可以吗 ? 她便拿 出彼此很熟悉的声调说,你这个经理最大的坏处就是臆造氛围和苦痛去折磨自己和别人。随后 , 她并没有忘 记娇声地说一声来吧。西诺经历了这座城市的树荫气昧、沉闷雷声的气昧和清晰芬芳的菊香后,就有了想经 历这座城市人的气味包括肌肤的滑腻和手指尖花纹的阵阵冲动。

他驱车到李艺宿舍楼的时候已是细雨朦朦的傍晚。他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 , 他带着雨意坐在了客厅里 。沙发上很乱 , 弥留着她的气息 。此刻他真正被卧室中的氛围袭击得胸部发生故障。他怀疑她这个 星期天一整天也没下过楼去 , 因为到现在她还穿着真丝的拖地睡裙。那睡裙是淡紫色的 , 背后是几组交错的细丝带 , 很性感地将她的肩背和腰部暴露在温馨的 灯光下。她告诉他 ,这睡裙是他为自己买的。他面对 她 , 眼里就升起一阵幻想 。当她向他转过身来的那一刻 , 他心里不禁一怔 , 继而感叹女人是一面镜子,可以让男人看到时间的有序变化。从她脖颈的深处飘来一阵 香气 , 但已不是那年在 K 市里浓郁的香水味。她凝视 他一会儿 ,她不知道在西诺眼里她变成了一个什么样 的女人。这样 , 她就谈到了关于自己的生活。

她说她 的父亲遇到一场车祸去世了 , 哥哥去年去了釜山 , 母亲 在 J县人大也退了下来,嫂子林雨和侄女过着相依为命的日子,她想在 R 市找一片空闲地然后将它买下来 , 靠自 己 的实力发展自己。就在李艺提到林雨时 , 西 诺的右眼一亮左眼就闭了起来 , 他感到自己除了惊厥 心痛之外就是不再年轻了。他记住了林雨那头浓密的乌发 , 纤瘦的背影 。记住了她在 S 大学时年轻面庞上的 泪水 ,还记住了她白色裙子上的褶皱。 李艺拉起他的 手来触摸她睡裙下面的身体 , 她幸福地呻吟着说尽管 我们很长时间没见而了 , 但彼此并不陌生,每天的键 盘不停地起伏,犹如男人频频闪动的眼睛鼓动着我想念你。但意念一直障碍着我想念你 , 或者白天或者黑夜 , 我不知你是属于白天还是黑夜 。 总之你是唯一让我动 情的男人。在 K 市的那一刻你逃走了。你把爱情留在了精神的崩溃中 。所以才孤独 , 所以我才一直把你悬在那个我无限珍爱的半空中。我一直想 , 倘若有一 天你突然出现 , 我会是一种什么姿势。

走出李艺呓语般的倾诉 , 西诺停止了继续抚摸李艺身体的内容 , 他觉 得生活是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 怎么林雨会出现在李艺的生活圈子里呢 ? 正沉醉如泥的李艺瞬间感到西诺激情澎湃的双手像久违了的原始生命力量蓬勃地坍塌下来 , 让她产生了一种无生命的空洞和可怕。

7

有关林雨的“桃色新闻”很快得到了澄清 , 于她的名誉丝毫无损 , 但她从中感到了人心的险恶。她很委屈 , 她很想把这委屈说给李根听 , 然后再得到他的安 慰 , 然后再有个好心情 , 好让她以更加小心的行动来对付暗中踩她脚后眼的人。

这天 ,R 市遭到热带风暴潮的袭击 , 林雨费了比往常要多好几倍的劲才收拾好阳台上的东西 , 又把慧慧 送到实验幼儿园 , 急匆匆地奔向外经委大院。刚进办公室 , 雨衣还没来得及脱 , 就听见马主任阴阳怪气地说 , 林雨 ,你的电话。 林雨正烦着 , 突然听说有电话 , 眼前一亮 ,以为是李根从釜山打来的长途 , 连忙脱掉雨 衣 , 拿起话筒。电话那边是个不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 绝不是李根的声音 , 这让她有点失望。此时话筒里的那 个男人声音就自我介绍起来 : 林雨 , 你听不出来吗 ? 我是西诺,现在省城。林雨听到西诺的名字,心就抽搐了 一下。 电话那边继续说: 林雨 , 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你的电话 , 是这么回事 , 我们 S 大学外语系的同学 7 月 8 日要在我这里搞个同学聚会 , 庆贺我们毕业十周 年,你一定得过来呀。 林雨听完西诺的话 , 心头一热 ,继而一阵惆怅,随即用不置可否的话给远在省城的西诺说: 嗯,嗯,谢谢你还记着我。

放下电话,林雨坐在办公桌前陷入了沉思。 西 诺是她在 S 大学读书时的同班同学。是那种线条明朗、浑然天成的男子,眼睛里闪烁着柔水做成的刀光 。那一 双迷迷朦朦的眼睛总是闪烁着睿智和精明。他那时望着林雨 ,总会搅乱她善于浮想联翩的心 。大学 三年级时 , 西诺不遗余力大胆热情奔放地追求着林雨 , 可林雨从他迷乱的目光和隐蔽的身体得到了令她终生 难忘的启示 : 西 诺是一个喜新厌旧、厌倦了忠贞与爱 情、渴望像一个钢琴家不断变换艺术手法那样变换情人的人 。这样一双黑幽幽燃烧的眸子镶嵌在西诺这样一个男人的额头下面 , 真令当时的林雨绝望。

林雨翻了翻台历 ,7 月 8 日 , 正好是星期六。她舒 了口气 , 认为西诺选的日子是经过一翻考虑的。她在脑海里翻找着西诺的形象 ,记忆的潮水就铺天盖地向她涌来 。西诺曾是系里的演讲能手,曾是英语口语比赛第一名获得者 。十年前的 7 月 8 日是他们毕业离开了大学的日子 , 那天中午 , 西诺喝醉了酒 , 眼睛愣愣地看着林雨大哭起来 。记忆的碎片绵绵不断地连缀着西诺的形象 。这时办公室里怡然自得旋转不停的吊扇中 止了 “呼呼”的声音 , 然后是一声清脆的钢笔撞击玻璃 板的声音 : 停电了 。林雨将身子松弛而情倦地在转椅的靠背上用力向后靠了靠 , 脊背上酸酸的痛感蹿上头 顶 , 她那舒松的沉于回忆的表情立即被折断在脸上。 林雨的这种表情还没来得及收拢 , 就被走廊上阵阵响亮的吧的吧的声僵住。林雨抬头探向门外 , 马主任穿着水鞋走了进来 , 在语言的背景里,朝林雨说韩国庆尚南道黄牛饲养项目考察团 , 明天到 R 市 , 让林雨做好 翻译服务的准备。马主任的声音驶进林雨的耳鼓 , 那声音正是她梦寐以求的自在与欢乐之歌。

林雨昂起了头。

8

7 月 8 日就要到了。是双休日 , 本来无需向马主任请假的 , 但这些日子外经委的事骤然多了起来 , 双休 日也是搭上的。因此还是要和马主任请假。当林雨在 离 7 月 8 日还有两天的下午给马主任把情况说明后 , 马主任眼镜片下面就射出了狡黠的光 , 皮笑肉不笑地说 , 可以 。林雨觉得他的目光压在她的胸口让她透不 过气来 , 敏锐地感到这双眼睛在暗处侵扰着她的一切。

林雨接下来是要为赴省城 K 市的同学聚会做一 番准备的。她首先把女儿慧慧送实验幼儿园全托三天,然后就要为自己打扮打扮 , 显出一些高贵和雍容 来 , 让同学们不至于低看一眼 , 至少能够引起重视来。 于是林雨就去美容厅里找自己认识的好朋友美发 , 她 的头发平时有点黄 , 她怕头发黄。可那位朋友建议她把头发染成黄的 , 说街上正流行这种黄头发 , 不少姑娘媳妇都把自己弄成金发女郎 , 你又在外经委 ,与外国人打交道多, 挺时髦的。林雨就嘲笑了一句说 , 光是头发成了金色的 , 那眼睛不变蓝怎么办 ? 谁知那朋友说 , 亏你在外经委 , 还这么老外 , 你不知道最近正悄悄流行一种隐形眼镜 , 戴上 就是蓝色的、漂亮极了。林雨说 , 近视眼戴还有情可原 , 那不近视的戴不是受洋罪吗 ? 朋友见她执意不肯 , 就给她做了黑色的 , 很黑很亮 , 的确潇洒飘逸。

林雨穿上一套豆绿色的西服裙 , 裙子很合体 , 扣带凉鞋是乳白色的 , 四分跟 , 头发是披肩的,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让她决定坐进京列车去省城的是她扣带凉鞋里的温馨滴嫩的双脚,而不是她充满外文词汇的大脑。 她那踝骨秀美、骨节分明的右脚 , 在地板上猛然一滑 , 就勾起了她一连串关于 S 大学时代的记忆。

进京列车到达 K 市是下午 5 点半。七月的天空虽然太阳西坠但仍燥热难耐。林雨走出车厢在逆光里 看到了前来接站的西诺。西诺依然年轻 , 线条分明 , 眼 睛深挚而迷朦。只是发福了,让人感到真是大腹便便 的“款哥”。先是相互的问候 , 再是切肤的握手和真诚 的寒喧。林雨握住他的手时 , 西诺就有肌肤所获得的慰藉与他灵魂的焦渴相并而生。林雨在这一握之间忽然产生了发冷的感觉 , 这种感觉使她觉得西诺的奥迪轿车正在扩大、膨胀和延伸 , 沿街的大楼越退越快 , 房顶越升越高。 “奥迪”驶进了珍珠泉宾馆。西诺安排林

雨在 1036 房间 , 并解释说其他同学都已住下 , 有四个女同学也分别安排在了 10 楼的房间。1036 房间是个套间 , 很富丽堂皇。林雨想 , 这不是一般客人的接待档 次。

聚会宴席在聚贤厅举行。同学相见 , 有的差点认不出来了。待一番引导后就恍然大悟 , 毕竟是十年的时间。落座后 , 就把十年前 S 大学时的感觉找回来了。 十年前谁对谁是个什么态度 , 怎么个说话法 , 就是这个什么态度和怎么个说法 , 骤然间把十年的时间缩短了 , 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了 , 也就恢复了当年的书生气氛。 宴会在西诺经理的几句简洁而又精炼的开场白中开始。西诺的风度和魅力让在座的同学歌颂着。林雨用 流利的英语和同学们交谈 , 并且一直让西诺进入他们 的谈话 , 西诺感到很受用。于是西诺那三十六岁的男人所值得赞美的风度和幽默便表现得淋漓尽致 , 加上林雨刻意用心的衔接 , 整个宴会高潮迭起。同学们都很高兴 , 便有宏论一发再发。

同学们带着十年一遇的满足和旅途上的困乏回客 房休息了。林雨也去了 1036房间,在她洗完淋浴光着脚板走出卫生间时 , 听见了敲门声。她连忙穿上乳白色 的睡衣 , 趿着拖鞋打开了门。门口站着仍带着兴奋和 快意的西诺经理。林雨心里咯噔一颤 , 但很快就让西诺进了房间。屋里播放着《九九女儿红》的音乐。酒的力量在西诺和林雨的身体里渗透着。他们说着一些轻松的话题。西诺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冰镇果珍 , 两个人就轻松地喝着 , 让气氛越来越接近一种深邃。

乳白色的睡衣在橙色灯光的配合下 , 把林雨衬托 得格外动人。绯红的脸颊和颀长白嫩的小腿让西诺的身体随时都可能轰然倒塌。你今晚表现得非常出色。 西诺用一种表扬的口吻说。林雨说了一声谢谢。西诺接着问 , 李根出国这两年,你在 R 市是怎么过的 ? 林雨说 , 凑和着过吧。不是心里话。西诺喝了口果珍说 , 男人不在家 , 谁不知麻烦事情多 ? 西诺这句话 , 触动了林雨的心 , 泪水在眶里就团团转 , 晶莹莹的 , 像珍珠。西诺又说 , 在 R 市又要工作出色 , 又要照料家务带好孩子 , 我知道 , 你是要强的 , 干什么总不愿比别人低一头。 你不给我说我也猜得出 , 这几年你的日子不是那么舒心如意。西诺的话像哥哥关心妹妹 , 让林雨激动不已。

西诺说着从短袖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沓百元人民币朝林雨一伸 , 拿着吧 , 我知道工薪阶层做什么都伸展不开手脚。林雨似乎被他惹怒了 , 说, 西诺 , 你的好意我领了, 我老公在韩国打工每月要挣一万多 , 你说我怎么缺钱 花 ? 李根一个月挣一万多 , 寄给你多少你不说别人还 不知道吗 ? 到现在了还自欺欺人 , 我的林雨同学。说着西诺就挨近了半倚在床头上的林雨。林雨觉得西诺像持手术刀的高明医师把她解剖得体无完肤。她的防线让西诺稍攻即破 , 无防可设。这时西诺两眼盯住林 雨放在席梦思床上的那双白嫩鲜亮曲线分明的脚 , 继而视线顺脚面上移 , 他又看到了那颀长丰润的小腿和乳白色睡衣没有挡住的大腿的肉白。林雨看着西诺的 眼光 , 心中一沉 , 心想 , 坏了 , 恐怕要出事。

就在林雨思想时 , 西诺伸手掀起了林雨的睡衣下摆。林雨刚淋浴过的下身便灿然横陈。西诺瞪在了眼睛。林雨如受芒刺般坐起来,垂落的睡衣遮不住她的羞赧,就在她把“无耻”二字刚要说出口时,西诺伸出手挡住了她的嘴,很动情地说:林雨,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爱你但不企求拥有你,我只是想一瞻你被漂亮衣裳包裹起来的、让我这些年一直渴望的身体,请不要拒绝,我已经很累,一直像一匹野马疲于奔命,别的女人对我都不能理解,不能给我满足,这些年,你的身姿时时萦绕在我的梦中和眼前,林雨,你知道我很可怜,别人以为我手握大权,身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其实我很孤独,很寂寞。

林雨听着西诺的倾诉,怦怦的心跳在给她助威。她认为不可能接受他的这种倾诉,她有老公,李根很爱她。林雨想到这里,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激动,正襟危坐在席梦思床旁边的椅子上,看着西诺说,对你的情谊,我很感激,可我有丈夫,我不能背叛他。李根再有一年就回来了。他回来,一切就好了。让我们做个知心朋友吧,西诺。

西诺走后,房间沉寂得连卫生间的坐式抽水马桶的滴漏声都格外清晰,滴滴嗒嗒的声音刺激着林雨的每一根神经,于是她想了个愚人的办法,打开省卫视台24小时电视节目,用一种有字的声音,去抨击另一种无字的声音,她在硝烟弥漫的声响大战中渐渐入睡。

9

李根出国研修就要结束了。这天晚上,李根打来越洋电话,就最近就要启程回家。李根的电话犹如秒风化雨,滋润了林雨几近枯竭的心田。

一个星期天,林雨早早地起床,她绾了绾头发,走到阳台上,呼了口新鲜空气。外面熟悉的楼群、婆娑的樱花树、碧蓝的大海,还有林荫道上慢条斯理的老者,在流淌的晨光里都变得格外亲切。她开始坐在梳妆台前装扮,长发瀑布般地披在她的双肩,裤裙下摆温顺地拖曳在地板上,淹没了她嫩藕似的小腿和穿着红色拖鞋的双脚,使她像从遥远的秋湖里驶来的一株盛开的睡莲。她想去趟婆婆家,把李根要回来的消息告诉她。林雨把慧慧送到幼儿园,然后坐上公共汽车,直奔J县。来到J县人大生活区,敲了婆婆的家门,开门的不是婆婆,而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少妇,长得眉清目秀,穿着浅绿色的裙装。大姐,你找谁?林雨一惊,马上堆笑说,请问这不是王安琪的家吗?那少妇说,老王半年前就迁居上海了。她空出房子,我才过来住的。林雨听着少妇的话,头大了起来,只一会儿就恢复了平静,她说,谢谢你了,妹子。

回到家。刚开门 , 慧慧就捧着一封信给林雨。妈妈 , 今天上午你单位的郑叔叔送来的信 , 说是爸爸的。 林雨接过信 , 连忙拆开 , 上气不接下气地看了起来。林 雨 , 这次写信 , 告诉你 , 我的研修合同又续签了 , 期限还 是三年。恐怕回不去了。在这里除了向你道歉外无话可说 , 你还年轻 , 这么长时间为了我 , 就耽误了你的青春。倘如此 , 那是我的大不是。现在补救的方法 , 就是还你自由。祝你幸福。李根 。林雨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 , 一阵晕眩,差点倒了下去。 她好像突然掉进冰窑里似的浑身发抖。她茫然四顾 , 她觉得眼前的一切 都是假的。她好像是在做梦。一个月前的这个时候还 听到李根爱的絮语 , 撩得她心头阵阵冲动。今天她却立在冰窑似的客厅里 , 看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 “丈夫”的宣言。她苦笑 , 接着还是苦笑。她百思不得其解。这就是男人 , 她的丈夫 ? 她嫁了他 , 同床共寝了许多年的李根 ? 他不知听了他妈妈怎样的蛊惑才抛弃了忠贞 背叛叛了婚誓。这时候 , 婆婆那一双恶毒的眼睛像断了线的风筝,漂浮在林雨的脑海里。

10

林雨本能地想到了西诺。她看到西诺像个柔软轻盈的织物从客厅的一个缝隙掉落下来 , 在她的窥视中 西诺的衣服纷纷扬扬,像鸟儿样环绕着她的身体 , 他的目光让她的乳白色的真丝内衣的那朵丝绣菊花散发着迷狂的亮光。他身体的每个弯度、每处亮泽、每个暗处都使她的思想坚定而从容 , 就像她确凿无疑地看到李根制造的事实。

她头脑闪过失去正常时间的感觉 , 她认为这样的时间携带着莫名的空间和重量 , 使她置身无措。她的皮肤和肉体在焦燥的等待中感觉到这种重量的气息 , 就像一只无形的手触摸到她身体最敏感的地方。她感到就是这无形的手让肉体、嘴唇和手指达到了真实的彼岸 , 而且毫不费劲 , 就像地心力吸引任何物体一样轻而易举。

她听见这些气息散发的地方发出呼唤她的名字 , 他说 : 林雨 , 林雨。这声音携带着气息 , 有一种奇怪的柔软和一种奇怪的坚硬混合其中 , 使她感到这声音不是出自西诺的口,而是来自他身上某个 隐密的器官 , 这器官像春天的灰色的兔子在原野奔腾 , 肥硕、健壮、不可阻挡 , 就像她粉红色的脚后跟赤裸、孤 独、光洁、美丽。

她又开始对着镜子化妆 。如血的口红和如云眉笔确实涤荡了她心中的污泥浊水 ,让 镜中的她在自己的装扮里产生了一种油然释然的心情。她认为化妆除了为悦己者容外 , 取悦于自己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长期以来她认识到感觉自己年轻,是实现年轻的一个首 要条件 , 所以她常常在睡眠不足的早晨、魂守不舍的早 晨、精神不振的早晨 , 尤其是今天这个早晨为自己化妆。

她斜躺在床上 , 阳光照在身上 , 热烘烘的像人的舌 头 , 这舌头春天般柔软娇嫩 , 气喘吁吁地掠过她身体的曲线 , 发出了滋滋的声音 , 让她的身体如同花瓣 , 在湿漉漉的温热中颤抖。她把力量集中在胸前、腹部和腿部,将这制造快意的声音掀到一个无限的深渊。她想象着李根的从容和有力。临别的那夜他的头,被一个慢镜头快速移置到感觉的需要里。他的手就像她所希望的那样运动 , 轻重不一 , 层次丰富。她闭起等待得救的眼 睛,摊开两条胳膊,舒展开身体 , 感受着一阵又一阵的 冲动。这冲动在她最敏感的地方留连忘返。她感到这是一种致命的吞噬 ,她火炭般断裂的呻吟,挣扎着他匍伏的掀动。

林雨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她下定了决心要给李 根说:我苦得要命。握着电话筒她觉得这是一个非人间的声音。她很想听到他像一种类似于水的可以发出 金属之声的语音 , 可她的声音裹着炫目的阳光,不可阻挡地沿电话线蔓延到朝鲜半岛南端,就碰撞成脆而亮的空音 , 失望汇聚成一股清流 , 缓缓地向她驶来。

她走在该围围巾的季节里,和渐凉的秋风无言地相拥。她想时光就像这风 , 擦过面颊就不再回来。她把西诺检起来放在鲜红的唇上舔了几舔 , 在繁华的街道上,想起昨晚她把茶花已经埋掉了,这让她产生了一种少有的热烈气色和轻松情绪。她低头看见用水泥块铺成的人行道 上,一截碾碎的粉笔头被谁的皮鞋拖出一条长长的弧线 , 她生动地笑笑 , 这是什么嘴唇逻辑 !

傍晚来临的时候 ,人会陡然增加一种悲哀。林雨 就是。到达省城 K 市时已是落日时分 , 落日时分的山城无比辉煌 , 沐浴着金红色的光彩 , 所有的楼房都在闪耀 , 所有的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全都上了一层油画般的浓彩 , 明艳而沉着。没有接站的奥迪 , 没有了线条分明浑然天成的西诺的寒喧 , 她在无奈和苦涩里听到 了门德尔松《春之歌》明快的旋律 , 顿时开启了她用恋人温暖的臂膀也化解不了的情绪。柏油路的低洼处积着一片水,汽车鼓胀的轮胎驶过 , 发出一串撕裂的声音。她看见马路上一个女人想用自行车的速度来躲避但来不及了 , 泥浆在白色的长裙上溅出一片黄花。林雨想这是省城渴望生动的所在吧。她觉得无法控制住像潮水般袭来的情绪。她逼迫自己去想西诺的睿智和精明 , 去想他曾为她设置的目送飞鸿手拨五弦般的诗境。

她推门进来 , 门没上锁 。 在这之前 , 她是打过电话的 , 她听到西诺的声音雨雾一般地软弱无力。她曾经怀疑过这声音的来源。此时 , 客厅的灯散发着孤独的 光泽。一大堆烟蒂花瓣般摆满了万宝路牌的烟灰缸。 沙发惨遭蹂躏 , 有气无力地迎接着她。她站在遍体鳞伤的客厅里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她听到卧室里的声 音 , 像一个惨遭毒打的女人发出的悲惨叫声 , 像一个惨痛的事实混乱、颠覆、瓦解在她的面前。

她的肌肤像爬 满了虫子无法摘掉悬吊的渴望。她推开卧室的门看到 西诺像一个真正的强奸犯一样对他身下的那个女人施行着温柔的暴力。他疯狂地以全力排挤着女人 , 他的身体撞击着女人。当他回头看到门口的她时 ,他的动 作就僵持在空中。

她不愿看他身下的女人是谁 , 可她无意中看见榻榻米床旁边地板上的那件草绿色上衣 , 那分明就是小姑李艺的 , 她太熟悉了。她软弱无力感到嘴唇迅速地失血 , 顿时枯涩无光 , 整个身子像一堆衣服坍塌下来。

站在宾馆九楼的阳台上 , 她想了许多 , 她想到过 死。想死? 为谁 ? 就为李根、西诺、马主任、李艺吗 ? 笑话!

晚秋的霞光沐浴着她,洗涮着她的羞辱和悲愤。 她转过身 , 对着窗口玻璃上的自己,苦涩地制造出了一 个从容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