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叛《天岚石语》全文

最美丽的公主将嫁给最伟大的英雄这本是一个完美的故事当星宿海的夜空划过漫天的流星雨无名的小剑士举起了手中的剑原来,绝世的爱情童话有着更完美的结局。

涯出生的那年,正是穆帅率领大军扫平天岚州西北的“乱涯之叛”胜利归师的时候。在涯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外面人们在街上载歌载舞,欢迎他们无敌的英雄。

巫女将刚出生的涯轻轻浸泡在爱迷河的河水中,让他哭出这人世间的第一声。当那个中年的巫女为了纪念这次胜利替他取名为“涯”时,大概就已经注定了他和穆帅之间必然的命运。

在涯七岁那年,按照天岚的传统,当他刚刚有力气抱起自己的母亲时,他拥有了自己的剑。接下来的修炼是痛苦的,他要学会在一瞬间将三百片明桑叶剖成均匀的两片,站在溪流中用剑气迫开方圆一丈内的流水,一剑洞穿三个人身那么厚的巨石……

成为剑士是所有天岚青年的梦想,也是父亲对涯的期待。所以涯拼命地努力着,无休止地练剑。可是涯的内心深处并不对剑士有着多大的期望。偶有闲暇的时候,他会爬上大山,采上一大捧鲜花,再带回来分给小伙伴们。看着他们雀跃的样子,涯就会感到很快乐。

有一次,涯采到了一朵冰宛花。那花开在很高的悬崖上,涯从崖上顺着绳子攀下,采到了它。它轻而小,洁白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有些令人伤感的幽香。在涯张开手,将它托在掌心仔细地欣赏时,一阵大风吹过,将它从涯的手中带走,飘向悬崖外,飘向白云深处。那天晚上,小小的涯独自一个人抱着膝哭了一夜。

在涯十一岁的时候,他的剑有了灵0他至今还记得那晚的情形——睡梦中的他仿佛被什么召唤着醒了过来,半睁着睡眼来到剑室,他看到他的剑正随着自己的呼吸,闪烁着兴奋的红芒。他将这把剑命名为“梵天”。十五岁时,涯被送到海眼去杀龙——只有杀了龙,涯才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士。

海眼不是海,是一大片淡蓝色的沙漠。没有水,没有植物,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绝望和凶猛的石龙。涯在第七天遇到了那条龙,他开始与龙激战。那是一条很勇猛的龙,而涯已经三天没有饮水了,所以他战得很苦。到了最后,“梵天”已经没有了剑气,在他的掌中痛苦地呻吟着。涯则连站稳都成了问题。而龙终于躺在血泊中,无力再战,用疲倦而哀伤的眼神望着涯。涯没有杀它,只是割了它的一只角就回到了部落——他终于完成了父亲的梦想,成了一名剑士。

三年以后,涯作为天岚州新征的骑兵,终于见到了天岚人心中的偶像、天岚州的无敌英雄——穆帅。他仍然是天岚州的统帅,也是天下第一剑士。

十八年的岁月并没有在穆帅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还是那样的英伟,沉郁。在他的目光中,没有涯,也没有任何人。涯望着穆帅的眼,不由得想:“他是不是太寂寞了——因为他的无敌?”

也许是上天对涯的特别“眷顾”,刚入伍不到三个月,涯便遭遇到平生第一场战役:在天岚州的极西方,天地的交汇处裂了一个缺口,一万七千多名来自地狱的鬼徒冲进了天岚州。天岚州长老院派出三万大军进行围剿。

穆帅率领着他的剑士们与地狱鬼徒在西望平原展开决战。

列阵后,西望平原成了刀剑与旗帜的海洋。

敌方的将军豪鬼发出了邀战的请求。穆帅没有出战,出战的是另一名将军——阿琅。阿琅在第十五回合时被豪鬼的大环刀劈成了两半。在鬼徒们的欢呼声中,豪鬼举起大刀,仰首向天,疯狂地嚎叫着。

天岚剑士们一片静寂,所有的目光都向穆帅投去。穆帅的唇边却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剑士们的心中都变得惶惶不安——难道连穆帅也感到害怕与畏惧了?连穆帅都惧怕的敌人,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挑战?

鬼徒们挑衅的嘲笑声如同铁锤般重重地锤在每一名剑士的心中,也锤在穆帅的心中。穆帅暗叹:“你们啊,是否每一次都要靠我来取得胜利呢?”无敌的穆帅并不是畏惧,他只是想把煅炼的机会留给属下的每一名剑士,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剑士们没有一个能明白他的心意!

正当穆帅的手摸向剑柄,准备纵马而出的一刹那,一声异常响亮的马嘶声响起,一个银色的身影如同来自九天的闪电,从剑士的队列中闪现出来,瞬间便到了狂笑不已的豪鬼面前。

马儿仍在扬蹄长嘶,长长的鬃毛在西望平原的朔风中猎猎飘扬,更衬得马上的骑士如同巍巍天神般。那骑士正是涯!

豪鬼的笑声顿止,望向面前的挑战者。双眸中射出青碧色的光芒,使豪鬼看起来像头狼一样可怕。然而,更可怕的是他的刀法。他的刀法没有路数,狂乱无章下隐藏了无数诡异玄奥的攻势。涯根本无法腾手还招,只能抛开学到的一切剑术,凭本能招架着。

第十合、二十合、五十合……一百合、三百合……五百合……连涯都诧异自己竟然有这样强韧的耐力。

豪鬼的刀法终于开始散乱了。

涯开始驱动梵天剑的剑气。灼热的剑气形成沸腾的火焰带着死亡的呼啸射向豪鬼的胸膛——这是涯的绝招之一“火炙荒原”。豪鬼不愧为高手,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大环刀将对方的剑气弹开。不过,他也就到此为止了。

“呀!”随着涯大声的怒吼,梵天剑愤怒地咆哮着,无法逼视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豪鬼的眼睛在瞬间失明了,他大声号叫着,疯狂地舞动大环刀。梵天剑无声无息地穿透他的刀网,刺入了他的胸口。

豪鬼倒下了!

天岚州的剑士们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涯缓缓勒转马头,望向穆帅。穆帅的面孔仍旧是一片沉郁,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他流露感情的人或事。不过他的手却动了,涯没有看到他是怎样张弓搭箭,只看到箭在离弦时那一瞬间的停顿。

箭在离弦后化做一道银芒向涯射来。

涯没有动。箭掠过涯的耳际,飞了过去。

背后传来一声呻吟。涯转过身去,发现自己背后近在咫尺的地方,豪鬼缓缓松开手中的环刀,诧异地看了胸前的箭羽一眼,重重地倒在地上。

天岚剑士们取得了完全胜利。

涯被战士们歌颂着,被将军们夸奖着。可涯却无法高兴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欠了穆帅一条命,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那一战之后,涯被升为骑兵队长。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天岚州的都城迎接穆帅的新娘,天岚州的公主——水姬。虽然涯没有见过她,可也知道水姬不仅是天岚州最美的公主,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在穆帅给涯下达这个命令时,涯在穆帅的脸上看到了欣喜与温柔的神情——那是从未有过的。穆帅在外连续征战已经三年了,虽然他取得了无数的胜利,可天岚州的西北始终不能完全平定。他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他的新娘,可涯还是看出她在穆帅的心目中有多重要——比剑士们重要,比战争重要,也许,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涯所率领的骑兵队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抵达了天岚州的都城石峨。城内处处张灯结彩,充满了喜庆的气氛。从人们洋溢的笑脸上,涯看出他们对公主和穆帅的爱戴。欢送公主出阁的仪式庄严而盛大,人们欢呼着公主和穆帅的名字。

——最美丽的公主嫁给最伟大的英雄,不是一个最完美的结局么?

涯率领着骑兵们在城门列队,迎接公主的銮驾。出乎意料,与那盛大的仪式相反,来的只有寥寥近百骑和十余辆大车。而且公主也没有坐辇轿,而是骑马。她催马来到骑兵队前时,所有的骑士都下马行跪礼。涯身为剑士则不必如此,只是将剑柄单手抬至眉心,向她行剑礼。

公主美丽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惊讶:“你是剑士?”涯点了点头。“好久没见到这么年轻的剑士了……”公主微笑道。她和涯想像中的并不一样,没有王族的娇弱纤秀,反倒显得开朗健康。而且,不知为什么,看着她的眼神,涯感到很亲切。

“走吧,我们出发吧!”公主拍了一下马头,抢先去了。

车队七天后到达烟眸河。骑兵们在河畔扎营休息。

涯在营中巡视着,看着人们不停地忙碌,直至一股股的炊烟袅袅升起。涯来到公主的帐边,想询问一下有什么需要,却发现帐里没有人。

涯拦住一个侍女问道:“公主呢?”

“公主去河边了,还叫你们不要打搅她。”涯皱了皱眉,向河边赶去——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安全,他却不能。

远远地,涯就看见公主正挽起裙子,赤着脚弯着腰在河水中捞着什么。涯没有惊动她,抱着剑在一边坐了下来。他只需要保证她的安全就得了,至于她想做什么,那是她的自由。

突然,公主欢喜得叫了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当她举起手中的东西,涯才发现那是一颗半透明的鹅卵石。她将石头贴紧了眼睛,对着太阳瞧。涯对这孩子气的举动有些好笑——身为公主,应该见过无数的奇珍异宝吧,却为一颗石头高兴成这样?

公主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望向涯。“你笑什么?”她不客气地问。

涯有点尴尬,讷讷地说不出话。

“算啦,一看你就知道是个老实的家伙……”公主撇了撇嘴,又仔细地欣赏起手中的石头来。

“难道那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成?”涯不禁好奇起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石头么?”她突然问涯。

涯摇了摇头。

“这是缠心石呀,它的石语就是有缘相见。”

“石语?”涯惊奇地道。

“是啊,每一种石头都有自己的含意和传说……你看,这是北藏石,它的石语是意外惊喜;这是瀚溟石,它的石语是美好的开端;还有,这是孔雀石,它的石语……它的石语倒挺适合你的……”公主突然抿嘴一笑,“它的石语是惜语如金……”的确,七天来涯和公主见了面也只是行个礼而已,一共也只说了刚才的几句话。不过和公主说话并不是涯的职责所在。

“好了,既然烦劳你护送我,这颗缠心石就送给你做答谢吧,我们是有缘相见……”,公主大方地将石头递过去。

涯接过石头时碰到了她被河水浸得冰凉的小手。

“回去吧,该吃晚饭了。”涯想说点什么,却只说出这笨拙的话来。

公主吐了下舌头,提着半湿的裙子向营寨跑去。

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骑兵们竟遭到了蝎虎群的攻击。

数千只的蝎虎不知为何离开了栖身的山涧,向车队疯狂地攻击。比战马还要高大的蝎虎摇着丈余长的黑色尾椎将骑兵们一个个扎下马来。

处处是鲜血,处处是哀嚎,处处是死亡。

涯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车队已经保不住了,不过无论如何也要将公主救出去。劈翻了两只蝎虎,涯纵身向公主的坐骑方向奔去。一片混乱中,涯看到一只蝎虎正把几个护卫公主的骑兵一一扎下马去。紧接着巨大的尾椎高高举起,对准公主的头顶扎了下去。在那一瞬间,涯发现公主的脸上竟没有任何的恐惧,一片安然。他无暇细想,梵天剑脱手而出,将那只蝎虎的尾椎钉在地上。

没有了梵天剑,涯费了好大劲才赶到了公主的身边。

看到涯,公主的眼中露出淡淡的喜色。

“你没事吧?”涯问。

公主摇了摇头。涯拽住一只空鞍的战马翻身上马,向她伸出手:“走,我们冲出去!”公主嫣然一笑,抓着涯的手上了马背。梵天剑不断飞舞着,灼热的剑气逼得蝎虎们纷纷退开。涯护着公主杀开一条血路向外冲去。

就在冲出蝎虎群的一刹那,一只长长的尾椎穿透了梵天剑的防御,向涯扎来。涯是可以躲开的,可他的身后还有水姬。就在尾椎戳入了涯的肩头时,梵天剑也将蝎虎的尾椎斩为两截。淡青色的黏液喷了涯一头一脸。涯只感肩头一阵巨痛,险些栽下马去,幸亏一双柔软的手及时伸了过来,抓住了他。然后,涯就在马背上昏了过去。

当涯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森林中的一片草地上,公主正在自己的身边忙碌着什么。见涯醒来,她急促地道:“我要马上为你拔出尾椎,替你拔毒,否则就太晚了。”涯吃力地点了点头。

她将一块石头塞到涯的手中,道:“可能会很痛,你忍着点,这是荆麻石,它的石语就是忍耐。”涯有点好笑:“好歹我也是个剑士,又上过战场,一点痛怕什么……”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啊……”一阵剧痛由肩头处蔓延往全身,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公主将血淋淋的尾椎随手扔在一边,看了看伤口,又皱着眉对涯道:“毒已经侵入肩胛了,可能要刮骨疗毒。”涯无力地呻吟一声,差点又昏了过去:“天!刮……骨……?她到底是哪门子的公主?这么下得了手……”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荆麻石,抵受着一阵阵椎心的剧痛。豆大的冷汗不住地从他的头上流下,将眼睛都打湿了。转过头去看看公主,却发现她的汗竟然比自己流得还要多。她紧紧地咬着下唇,竟然咬出血来了。

“看来,这块荆麻石应该由她拿着才对。”涯不禁想。

不知什么时候,公主竟开始唱起歌来,低低的、细细的歌声在涯的耳边回响,让涯感到轻松了许多。

“想不到,她竟有这样一副好喉咙……哦,就是音咬得不大准……”

当涯再次醒来时,感觉已经好了许多,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张开手一看,那块荆麻石竟然被握得粉碎。

“公主呢?”涯抬起头张望着。

“看什么?在这里呢!”公主拎着两尾活蹦乱跳的鱼兴高采烈地走了过来。“我们的食物全没了,幸好我是宫里的第一钓鱼好手!”她得意地道。

“火呢?”涯故意问。

公主眨了眨大眼睛,愣住了。

“准备生吃么?”涯忍着笑,又道。

公主愤愤地将两尾鱼扔在地上。

涯拾起身边的梵天剑,叹了口气:“对不起啦,老伙计,今天就麻烦你做一下烤叉吧……”串在剑上的两条鱼很快就被炙热的剑气烤得喷香。涯和公主津津有味地分享鲜美的鱼肉。

“给你!”公主突然将一块石头塞进涯的手心。

“这又是什么?”涯看着手中这块椭圆形的黑色石头,上面缠满了金色的丝纹。

“这是丝丹晚,它的石语是无限感激。谢谢你救了我。”公主认真地道。涯有点不好意思,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被公主抢了话头:“不要说这是你应该做的或者剑士责任什么的,我最讨厌听这个……”她皱着眉道。涯一下子哑了。

“还有……”她突然凑过身来。

“什么?”涯愣愣地问。还没等涯回过神来,公主已经重重地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看着涯龇牙咧嘴地揉着脑袋,公主笑弯了腰,扬了扬藏在手中的一块绿色石头:“这是神曼石,它的石语就是复仇。哼!竟然敢说我的音咬得不准!”

“唉,看来千万不能在半昏迷的时候说话呀……”

因为怕再遭到蝎虎的袭击,涯决定避开蝎虎出没的烟眸河东岸,沿着森林前行至伏青山脉下,再转道向穆帅的驻地——日落原。

森林中的路并不好走。何况这位稀奇古怪的公主大小姐还经常停下来拣石头。不仅她要捡,涯也要帮着捡。

一天下午路过一个小湖时,公主突然大发奇想,说根据这个湖的湖水判断,里面肯定有珍贵的银姬石。于是涯只好停下来陪她在水里捞。结果银姬石没捞上来,倒捞上不少银须虾来,让两人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吃完饭后,涯懒洋洋地坐在湖边,用嘲笑的眼光望着公主。

“看什么看?以为我是笨蛋是不是?”她冲涯瞪眼睛。

涯不敢多说,怎么说她也是个公主,更何况还是穆帅的未婚妻。

“我早知道这里是没有银姬石的……”她漫不经心地道。

“那为什么还要拉我下水?”涯装了一肚子问号。

“我只是……想走得慢点,就是这样……”公主望着夕阳下的湖水,喃喃地道。

“为什么?她不想早点见到穆么?”涯想。

仿佛听到了涯心中的话,公主继续喃喃自语着:“穆帅啊,他真是了不起!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闻名天下的大英雄了,没有人不知道他,没有人不以见过他为荣。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宫廷舞会,他一进场的时候,大家就都停了下来,远远地望着他。当时我想,这是什么人呢?为什么大家这么怕他?后来才知道,那不是怕,是敬畏。不光是大家,甚至连父王也一样。可是,从来没有人敢亲近他。从来没有……”涯突然想到穆帅那孤独的背影——是的,即使是身边围绕着千军万马,穆帅也仿佛永远是一个人的样子。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伴侣,最可怕的是,他没有敌人。”公主的声音在黄昏中缓缓地荡漾,像湖水的微波,“当时我就想,这怎么行呢?于是我开始试着接近他,和他说话,给他唱歌,对他搞恶作剧……”她的唇边出现了一丝微笑,显然是想起了穆帅被捉弄的样子。

“我知道穆帅喜欢我,我看得出来。可是……”她的眼光幽幽的,仿佛千年的叹息,“无论我怎么接近他,还是感觉和他好远好远,永远无法拉近的样子。最后我终于明白了,穆帅是绝代的英雄,而我,虽然贵为公主,可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而已。”一时间,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对于穆帅的感觉,涯和水姬是完全相同的——穆帅那样的人,永远也不会真正有人理解他。

“然后父王就宣布了穆帅和我的婚事。在父王想来,嫁给穆帅一定是很幸福的吧。不只父王这么想,我身边所有的人也都这么想。为什么?嫁给一个英雄就一定是幸福的吗?我只想嫁给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哪怕他是个最平凡的人也好……”涯没有说话,将身边的一颗石子用力投了出去。

“咚”的一声,湖水中泛起金色的漪涟。

涯与公主的跋涉在继续着。

公主收集的石头也越来越多。

有象征友情的琉璃,象征悲伤的雨涟石,象征流逝时光的双绾石,象征重新开始的飞洹蛋,象征永远守护的天青碧雨……

“真难为她,那么多种的石语是怎样一一记住的。”涯有时忍不住想。

五天后,终于出了森林,延绵巍峨的伏青山脉在两人眼前展现开来。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中一片开阔。因为只有一匹马,两人只能坐在一起。微风拂起公主的长发,将发梢扫过涯的眼睛,痒痒地。

两人默默地前进着。间或,公主会回头向涯一笑。

当晚,二人在山脚下露宿。这里是烟眸河的下游了,青山碧水,景色十分秀丽。可惜天公不作美,当夜就下起瓢泼大雨来。两人无心欣赏迷人的风光,只能坐在一棵苦楝树下避雨。

“喂,和我说话吧!”公主说起话来就是这么直来直往的。

“说什么?”

“什么都行,比如,你是怎么当上剑士的……”于是涯给她讲了自己和那条石龙的故事。

“这么说,你没有杀它?你为什么不杀它呢?”

“为什么要杀它呢?它并没有想来伤害我。倒是我,为了一个剑士的名称就去伤了它。要知道,它本来是在那里无忧无虑地生活着的。”公主惊讶地看着涯,摇了摇头:“像你这样的剑士可真少见。”

“像你这样的公主也很少见……”涯忍不住道,“而且,我根本不想做什么剑士。”公主的眼中露出疑问的神色。

“那不过是我父亲的梦想,他一直想做剑士,却没有成功,于是将全部希望寄托到我的身上……”

“你不忍心让他失望?”公主若有所思地问。

涯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那么,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真正的梦想是什么?”公主突然问。

“也许……”涯犹豫了一下,“是个花匠吧?”

“花匠?”公主瞪大了眼睛看涯,随即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完了看看涯,又笑。涯被她笑得心烦意乱,唉,果然是不应该告诉她的。

“好吧,花匠先生,为了奖励你对本公主的诚实,同时,为了纪念我们同被自己父亲制定的悲惨命运,我决定再送你一颗月尾紫。”她伸出手,掌心是一颗玫瑰色的石头。

“它的石语又是什么?”涯一边伸手一边问道。

“心心相印。”她爽快地道。

涯的手在离她掌心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怎么?不敢要了?”公主用嘲弄的眼神望着涯。

一道闪电从天际划过。涯的手猛地缩回。闪电照亮了公主空空的手心,也照亮了公主欣慰的眼睛。雷声轰轰,仿佛在掩饰着涯剧烈的心跳声。

磅礴大雨势不可当地充斥在天地之间。

次日清晨,二人绕过伏青山脚。

迎面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由五颜六色的石子铺成的瑰丽无比的大地。

“啊!这是星宿海啊……”公主轻声叹息着,深深地被眼前的景色陶醉了。对她来说,即使是天堂,恐怕也没有这一大片的石头可爱。

毫无疑问,二人的行程又慢了许多,行李也更重了。

凤凰血、鼎宝石、含香坠、苦玉、琢兰镶翠、碧虫条、西晚石、一边星、无忧雪……这是一片石的海洋。不,在公主的心里,也许真的是星的海洋。一颗颗石子被她用欢快的笑声串成一串长长的五彩的项链,照亮了两人的旅程。

那天,二人在星宿海的中心夜宿。

“听说……”公主仰望着夜空点点的繁星道,“当初大地之主从安和他的心上人风晴就是由这里进入这片古大陆的。”

“是啊,我也听过这传说。”

“当时风晴已经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在这里给她的爱人奏了生命中最后的一曲。”

“是《风逝云栖》吧?”

“是啊,《风逝云栖》……好悲伤的一曲。”公主喃喃道,“听说,当时天际划过了千年难遇的流星雨……”涯望着蔚蓝的夜空,没有一颗流星划过。

“听说看到流星雨的人,许下的愿望就一定能够实现。”公主轻声道,“真希望能够看到啊……流星雨……”涯猛地站起身来,走到十几丈外的地方。在公主惊讶的目光中,涯拔出了梵天剑,将它插到地上。

“呀……”,涯大吼,梵天剑的剑身发出逼人的红色光芒,灼热的剑气将方圆十丈内的石头烧得一片彤红。涯将梵天剑猛地拔出,斜指天际,“火炙荒原!”千万块被烧得通透的石头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飓风般地飞起,向茫茫夜空飞去。它们一颗颗地飞得很高很高,又一颗颗地划过天际,就像一阵美丽的流星雨。

涯无力地跪了下来,大声喘息着。虽然只是两招,可他已经使出了全部的力量。

公主在一边看着涯,深深地看着涯,然后低下头好半天不出声,突然抬起头抹去眼中的泪水:“谢谢你,涯谢谢……”涯只能向她无力地微笑着。两人就这样对望了一阵。

忽然,公主的目光落在涯的脚边。“那是什么?”她惊喜地叫道。“是……是……枫枞之心啊!”她奔了过来,拣起那颗被踩入地面的石头。那是一颗浅红色的透明晶石,有点像一颗心,又有点像一颗泪。看着公主无限欢喜的样子,涯知道这定是一颗珍贵的石头,却不知道它的石语是什么?

这个答案涯很快就知道了。

第二天,在星宿海边缘的草原上,两人遇到了巡逻的骑队。

他们欢呼着迎接两人。

“穆帅和陛下急得不得了,四处派人找你们,想不到被我们找到了!”骑队长高兴地道。“是啊!现在正好,回去还可以赶上三天后的婚礼。”一个骑兵插嘴道。

涯和公主深深地对视了一眼。千百个念头从涯脑中闪过:“我该怎么办?我……我能够阻止他们的婚礼么?穆帅是天岚州的英雄,而我……只是一个无名的剑士,更重要的是,我……我还欠着穆帅一条命……”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令他心痛的凄然,她缓步来到他的身边:“这些天来,谢谢你的照顾了。这颗枫枞之心就作为我最后的报答吧……”她淡淡地笑着,那眼神却哀伤得令人心碎,“正好,它的石语就是……分……离……”涯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公主抓起涯的手,将那颗枫枞之心塞进他的手里,愣愣地看了涯一阵,突然道:“原来即使看到流星雨,也未必能够实现一个人的愿望……”然后便飞快地转身离去。

可涯还是捕捉了到她那在眼角闪烁的泪光。

骑兵们护送着水姬远去了。那队长招呼了涯一声,见涯没动,也就跟了去。留下涯木然地站在那里。站在瑟瑟的风中。

“离……别么?”涯紧紧地握着那颗枫枞之心,握得手都发痛了。

余下的两天里,涯就那样徘徊在那片大草原上,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愣愣地望着那颗枫枞之心发呆。他想起当年小小的自己采到的那朵冰宛花,它就是这样在涯的手中被风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第三天的清晨,一个牧羊的女童赶着羊儿从涯身边经过,对涯投来好奇的目光。当她看到涯手中的枫枞之心,顿时惊呼起来:“枫枞之心!”涯疲倦地抬起头来:“你也知道它?”女童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么珍贵的宝石,我怎么会不知道?而且我还知道它的石语!”涯望着她的小脸,向她微微一笑:“我知道,是离别吧……”女童睁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涯:“谁说它的石语是离别?……”……

大地在涯眼前飞速地倒退着,青草在视线中化成一条条线。涯夹紧双腿,伏低身子,拼命鞭策着胯下的骏马。“来得及!还来得及!我一定要赶上!”终于,他听到了喧腾的乐声。

千万大军在草原上排成两队,穆帅正牵着公主的手走向礼台。当他们的脚步踏上礼台的一刹那,他们将成为神赐的夫妻。涯长啸一声,身子腾空而起,将身法展到极限,向礼台飞掠而去。

穆帅和公主在最后一阶前被涯的啸声惊动,双双转过身来。天岚州的战士们对涯并不陌生,所以只是惊异地看着涯飞奔而来,却没有阻挡。涯在离穆百步远的地方停住,拼命地调匀狂乱的内息。

“穆帅,我们决斗吧!”涯喘息着道。

所有的人,甚至包括穆帅,眼中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除了公主。

涯看得出她眼中的狂喜和惊慌。她刚想说什么,涯便一挥手阻止了她:“不要说,千万别说什么不要为我牺牲这样的话,我最讨厌听这个!”公主没有说话,嘴唇却在微微地颤抖着。

穆帅看了看涯,又看了看公主,脸上的沉郁更浓了:“你真想和我决斗?”

“是的,我知道我欠你一条命,可是……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那样的东西,我不可以让给你!”涯坚定地道。

穆帅抬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简单地道:“好吧!”

望着穆帅缓缓地向涯接近,士兵们纷纷退开,他们最清楚穆帅“横天剑”的威力有多大。

涯拔出梵天剑,庄严地施以剑礼。

“与剑同在!”涯缓缓道。

“与剑同在。”穆帅回答。

这是剑士间决斗时的最高致意!

穆帅终于拔剑了,森森的剑气暴风般扑面而来,几乎让涯睁不开双眼。尘沙被剑气驱动着,龙卷风一样在四周形成庞大的气漩。战马悲鸣,战士纷纷踉跄着后退。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震颤。涯还是第一次看到穆出剑,没想到威力竟然会这么大!

尽管如此,涯还是要去战胜他——因为有一样东西在涯的身体内不停的沸腾着,那就是无畏!不过涯清楚地知道,面对着这样强大的力量,抵抗和逃避都是没有用的,惟一的办法就是进攻!

火红的剑气巨龙般地在穆帅的剑气中撕开一条口子,直指他的胸前!穆帅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他的横天剑微抬、晃动,顿时将涯的剑气绞得粉碎。

“呀!”红色的光芒在梵天剑的剑体上膨胀开,照亮了整个空间。即使是穆帅,也只能在这样的强光下闭上双眼,以免双目遭到伤害。与豪鬼不同的是,他的剑势没有丝毫的混乱。不过即使是这样也足够了,涯的身体猛地前冲,梵天剑在手中划出玄奥的曲线,完全消除了剑刃的破空声。

“火炙荒原!”涯的梵天剑划过丈许的空间,向穆帅的脖颈劈去。

可是涯虽然能掩住剑的破空声,却无法掩住自己的脚步声。就在梵天剑接触到穆帅脖颈的一刹那,穆帅的横天剑抢先刺在了涯的胸口……

“不!”那是公主的悲鸣声。

一股鲜血从涯的口中狂喷而出。但是涯并没有倒下,在穆帅惊异的眼神中,涯将梵天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输了。”涯沉声道。

“我……输了?”穆帅缓缓地重复。他的目光让涯想起了当年的那条石龙,失落而疲倦。

“输了,也好……”穆帅突然笑了,“以后,天岚州就交给你了,而我……终于可以去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了……”说完,竟然就这么的离开。

“穆帅!……”涯忍不住大声唤道。

穆帅的身子微微顿了顿,背对着涯挥了挥手,继续向远方走去。

所有的战士不约而同地单膝跪倒,恭送他们的英雄。

“涯!……”公主不顾众人的眼光,扑到涯的怀里。

“看来,流星雨还是可以实现一个人的愿望的。”涯微笑道。

“嗯……”公主翘了翘鼻子,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又怀疑地道:“你没事么?我明明看到你中了穆帅一剑……”涯伸出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你看,这些都是你送给我的。缠心石,它的石语是有缘相见;丝丹晚,它的石语是无限感激;月尾紫,它的石语是心心相印;它们都被穆帅的剑气粉碎了,可他却无法粉碎这最后的一颗石头。枫枞之心传说是大地之主从安在为他的心上人风晴哭泣时所流的眼泪化成的,奇怪的是,脆弱的眼泪却结成了大地上最坚硬的宝石。还有,它的石语不是离别……”涯深深地凝望着公主,公主也深深地凝望着他,两人仿佛要永生永世地望下去一样。

“……而是,此情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