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有几次我高兴得差点儿发疯了。有一次,那时我很小,我从约拿旦那儿得到一件圣诞礼物──雪橇,这是他用攒了很久的钱给我买的。还有那次,我初次到南极亚拉,在河边找到了约拿旦。在骑士公馆度过的那个极为令人愉快的第一个夜晚,我简直要高兴死了。但是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东西比我在马迪亚斯家里找到约拿旦更高兴!我现在就像在灵魂深处大笑一样,或者用别的什么来形容我的高兴。

我没有动约拿旦。我没有叫醒他。我没有欢呼或者做别的举动。

我只是轻轻躺在他的身边,后来睡着了。

睡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相信是整整一天。但是当我醒来的时候,啊,当我醒来的时候,他正坐在我的身旁!他坐在那里微笑着。他微笑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像他那样友善。我原以为他不喜欢我来。他可能早就忘记了他怎么样呼救。但是现在我能看出,他跟我一样高兴。我也跟着微笑起来,我们坐在那里只是互相看着,有好长时间我们谁也没说一句话。

“你呼救了。”最后我开口了。

这时候约拿旦不再微笑了。

“你为什么呼救呢?”我问。

肯定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在折磨他。他好象不愿意回答我,所以沉默不语。

“我看到卡特拉了,”他说,“我看到了他的所为。”

我不愿意用卡特拉的一些问题使他难过,同时我也有很多事情要讲给他听,首先是关于尤西的事。

约拿旦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气得脸色发白,差一点儿哭了。

“尤西,不可能,不可能是尤西。”他说,眼睛里含着泪水,但是后来他站起来,“这件事一定要让索菲娅立即知道!”

“怎么使她知道呢?”我问。

“这里有她一只鸽子,”他说,“比安卡,它今晚飞回去。”

索菲娅的鸽子,啊,真令人难以置信!我告诉约拿旦,就是因为这只鸽子我现在才能在他的身边而没进卡特拉山洞。

“这真是奇迹,”我说,“在蔷薇谷所有的房子当中我偏偏来到了正好你在的这栋,但是如果没有比安卡在房子外边,我也就骑马过去了。”

“比安卡,比安卡,多亏你在那里。”约拿旦说。但是他没有时间听我多说,现在时间紧迫。他用手指去抓墙洞,听起来就像一只小耗子抓什么东西。但是过了一会儿洞口就打开了,马迪亚斯把头伸进来。

“这个小斯科尔班,他只是睡呀睡呀……”马迪亚斯说,但是约拿旦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请你把比安卡拿来,一到黄昏就让它尽快上路。”

他解释了原因,并把尤西的事告诉了马迪亚斯。马迪亚斯就像其他老人生气时那样摇着头。

“尤西!啊,我就知道樱桃谷一定有个人,”他说,“所以我们这儿的奥尔瓦才会被投进卡特拉山洞。上帝,真有这样的人!”

然后他去取比安卡,为我们关好洞口。

约拿旦在马迪亚斯家里找到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地。这是一间密室,既没有门,也没有窗子。进出的唯一通道是箱子后面的洞。没有家具,只有一个睡觉用的枕头,一盏古老的牛角灯散发出微弱灯光。

借助灯光约拿旦给索菲娅写了一封信:“叛徒遗臭万年的名字叫尤西·金鸡。尽快解决他。我的弟弟在这里。”

“比安卡昨天晚上所以要飞来,”约拿旦说,“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已失踪,正四处寻找。”

“想想看,索菲娅明白了我写在厨房墙壁上的谜,”我说,“当时,她可能送汤去了。”

“什么谜?”约拿旦问。

“我要到天涯海角把他寻,”我讲了我写的内容,“为了不让索菲娅担心。”我说。

这时候约拿旦笑了。

“不担心,好啊,你可以这样想象!那么我呢?当我得知,我要带着你在南极亚拉的山中周旋,你相信我会平静吗?”

我的样子一定显得很羞愧。因为他赶紧跑过来安慰我。

“勇敢的小斯科尔班,你在那里是不幸中的大幸!而你现在在这里又是幸运中的幸运!”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说我勇敢,我想,如果我照现在这样发展下去,我大概可以姓狮心,而不会像尤西挖苦的那样。

但是我记得我写在家里墙上的内容比这个多。长着红胡子的那个人想要白马。我请求约拿旦在信上再写一行:“有关那个红胡子的事,卡尔说错了。”我还讲述了,胡伯特怎么样从狼群中救了我的命。约拿旦说,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胡伯特的大恩大德。

当我们准备放飞比安卡的时候,晚霞染红了蔷薇谷,我们下边山坡上的房子和庄园开始点灯。看起来安宁平静。人们可能认为,家家户户都在吃丰盛的晚饭,或者聊天,逗孩子玩,为他们唱民歌,生活得富足、愉快。但是人们知道实际并不如此。他们没东西可吃,既不安宁,也不幸福,他们很不幸。如果人们忘记了,围墙上滕格尔士兵手持宝剑和长矛,他们会帮助人们记住这一点。

马迪亚斯的窗子里没点灯。他的房子一片黑暗,一切都是那么寂静,好象根本没有活人。但是我们在那里,不是在房子里,而是在房子外面。马迪亚斯站在房子角旁边警戒,约拿旦和我拿着比安卡钻进蔷薇丛中。

整个马迪亚斯庄园的周围长满了蔷薇花。蔷薇是我喜欢的花,因为它芳香。不是很强烈,只是微香。不过我暗想,我可能再也感觉不到蔷薇的芳香,而只能是心跳,永远不会忘记约拿旦和我钻蔷薇丛的滋味。我们离围墙很近,滕格尔士兵在那里偷听和侦察,可能主要针对一个叫狮心的人。约拿旦的脸上抹了一点儿黑,把帽子拉到眼睛上边。他看起来不像约拿旦。他真不像。但是仍然危险。他每次离开那间密室的藏身之地都有生命危险,他管那儿叫墙洞。几百人日夜追捕他,这一点我知道,我也告诉过他,但是他只淡淡地说:“好啊,随他们的便。”

他说他一定要亲自放飞比安卡,因为他要保证不让任何人看见他飞走了。

那些墙上的卫兵各管一段。一个胖子卫兵在马迪亚斯庄园的围墙顶上转来转去,我们特别要提防他。

但是马迪亚斯拿着牛角灯站在房子角旁边,他告诉我们他怎么样打信号。他这样说:“当我把灯往下举的时候,你们大气儿也别出,这表示胖子都迪克在我们附近。但是当我把灯往上举的时候,表示他走远了。他通常在围墙的拐角外与另一个滕格尔士兵聊天,这时候你们趁机放走比安卡。”

我们照他说的做。

“快飞,快飞,”约拿旦说,“快飞,我的比安卡,越过南极亚拉山飞到樱桃谷。请你小心尤西的弓箭!”

索菲娅的鸽子是否确实都懂得人的语言,这我不知道,但是我差不多确信比安卡懂得。因为它把嘴紧靠约拿旦的脸颊,好象让他放心,然后就飞走了。它在晚霞中变成一个白点,啊,一个危险的白点儿。当它飞过围墙的时候,那个都迪克很容易就可以发现!

但是他没有。他站在那边聊天,既没有听见,也没看见。马迪亚斯警戒着,他没有把灯往下举。

我们目送比安卡消失在远方。我拉着约拿旦,我现在想和他赶快回到藏身之地。但是约拿旦不愿意,现在还不愿意。这是一个舒服的夜晚,空气凉爽,吸点儿新鲜空气舒服极了。他不想钻进那间闷人的小房子。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这种心情,我曾经长期被束缚在城里边我们家厨房的沙发上。

约拿旦坐在草丛中,双手抱着膝盖,看着下边的山谷。他非常平静,我觉得他好象打算在那里坐一个晚上,不管有多少滕格尔士兵在他后面的围墙上巡逻。

“为什么你坐在那里?”我问。

“因为我喜欢,”约拿旦说,“因为我喜欢晚霞中的这个山谷。我也喜欢凉风吹拂我的面孔,粉色的蔷薇花使这夏季四处飘香。”

“我跟你一样。”我说。

“我喜欢花、草、树木、草地、森林和美丽湖泊,”约拿旦说,“而日出日落,月光星光和其他一些景象,我现在差不多都忘记了。”

“我也是这样。”我说。

“这些都是大家喜欢的,”约拿旦说,“如果他们没有非分的要求。你能告诉我吗,他们为什么不能在安定、和平中得到这些,而偏偏来个滕格尔去破坏这一切?”

这我可回答不了,这时候约拿旦说:“过来,我们最好进去了。”

但是我们不能直接进去。我们首先要知道马迪亚斯那边的情况,胖子都迪克在哪里。

夜幕已经降临。我们已经看不清马迪亚斯,只是能看清他手中的灯光。

“他高举着灯,没有都迪克之类的人在,”约拿旦说,“现在回去!”

但是就在我们开始跑的时候,灯光闪电般地下降了,我们立即停住。

我们听到马急速走来,后来它们放慢速度,有人跟马迪亚斯讲话。

约拿旦推了我后背一下。

“过去,”他小声说,“到马迪亚斯那里去!”

他自己钻进一处蔷薇丛,我朝灯光走去,吓得浑身发抖。

“我只想吸一点儿新鲜空气,”我听见马迪亚斯说,“晚上的天气美极了。”

“天气美极了,”一个人粗声粗气地说,“日落以后再外出要处死,你知道吗?”

“一个不安分守己的老爷爷,就是你,”另一个人的声音,“还有,你的孙子在哪儿?”

“他来了。”马迪亚斯说。因为这时候我已经来到他的身旁。我已经认出了马背上的那两个人,他们是维德尔和卡德尔。

“今天晚上你没有跑到山上看月光,啊?”维德尔说,“你叫什么来着,小东西?我好象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就叫斯科尔班,”我说。我应该这样回答,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尤西和其他人都不知道,只有约拿旦、我和马迪亚斯知道。

“斯科尔班,真像,”卡德尔说,“喂,斯科尔班,你认为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这时候我觉得我的腿都要站立不住了。

“为了把我投进卡特拉山洞,”我想,“他们大概后悔放走了我,现在他们又来抓我,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好啦,你知道吗?”卡德尔说,“我们晚上骑马在山谷里巡视,就是为了看一看人们是否遵守滕格尔的各项规定。不过你的爷爷很难明白,你大概可以给他解释解释,天黑以后你们不呆在家里,对他对你都没有好处。”

“不要忘记,”维德尔说,“如果下次我们在你不应该呆的地方找到了你,可就不客气了,你要记住,斯科尔班!你爷爷活着还是死了,都不吃劲。但是你还年轻,你不想长大了当滕格尔士兵,啊?”

“滕格尔士兵,不,我死也不干。”我想,但是没有说出来。我为约拿旦担心,我不应该激怒他们,所以我顺口回答:“愿意,我当然愿意。”

“好,”维德尔说,“你明天早晨到大码头去,那时候你就可以看到滕格尔,蔷薇谷的解放者。明天他将坐着金色的帆船从盘古河的河上来,在大码头靠岸。”

然后他们准备走了,但是在最后一瞬间卡德尔勒住马。

“喂,老头,”他对一只脚已经走进屋里的马迪亚斯喊叫,“你没有看见一个英俊、长着浅色头发、姓狮心的男孩子吧?”

我抓住马迪亚斯的手,我感到他在颤抖,不过他平静地说:“我不认识什么狮心。”

“哦,不认识,”卡德尔说,“如果你偶尔碰到他,把他保护起来或者藏起来,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处死,你知道吗?”

这时候马迪亚斯在我们身后关上门。

“这儿处死我,那儿处死我,”他说,“这就是那些人整天想的一切。”当马迪亚斯拿着灯重新走到外面的时候,马蹄声才在远方消失。约拿旦很快回来了,他的手和脸都被蔷薇刺破,但是他为没有出现什么危险和比安卡飞过山顶而感到高兴。

然后我们吃晚饭。马迪亚斯在厨房里。墙洞开着,以便有人来时约拿旦能很快躲进藏身之地。

不过约拿旦和我先去马厩喂马。看到两匹马又在一起了真是快乐。我相信它们正以某种方式向对方讲着各自的经历。我给它俩燕麦吃。约拿旦一开始想阻止我,但是后来他说:“好吧,让它们再吃这一次吧!在蔷薇谷人们已经不再拿燕麦喂马了。”

当我们走进厨房的时候,马迪亚斯在桌子上摆了一大碗汤。

“我们没有别的吃,主要是水,”他说,“但是至少是热的。”

我朝四周找我的背包,我想起了里面的东西。当我拿出圆面包和羊肉火腿时,约拿旦和马迪亚斯的眼睛亮了。他们很激动。我感到非常快活,就像给他们摆了大席大宴一样。我拉下一大快羊火腿,我们喝汤、吃面包和火腿,我们吃呀,吃呀!有很长时间我们谁也没说话。最后约拿旦开口了:“真不错,吃饱了!我差不多已经忘记了饱是什么滋味。”

我对于来到蔷薇谷越来越感到满意,越来越感到正确。我可以仔细地讲述从我离家出走到维德尔和卡德尔帮助我进入蔷薇谷的全过程。大部分内容我早就讲过了,但是约拿旦还想再听,特别是关于维德尔和卡德尔的事。对此他笑起来没完,跟我原先想的一模一样。马迪亚斯也笑了。

“那些滕格尔士兵不是特别聪明,”马迪亚斯说,“尽管他们自认为聪明。”

“真不聪明,连我都能欺骗他们,”我说,“啊,他们要知道就坏事了!那个小弟弟是他们千方百计想抓的,但是他们恰恰帮他进了蔷薇谷,还立即放了他。”

当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我开始思索别的事情。我过去没有想到的一件事,但是现在我问。

“我的天啊,约拿旦,你是怎么进的蔷薇谷?”

约拿旦笑了起来。

“我跳进来的。”他说。

“怎么跳呢……没骑着格里姆吧?”我说。

“骑着,”他说,“我没有别的马。”

我过去看到过,我知道约拿旦骑着格里姆能做怎么样的跳跃。但是飞越蔷薇谷周围的墙,没有人敢相信。

“你知道,墙当时还没有完全建好,”约拿旦说,“没有全建好,没有修够高度。不过你可以相信,墙已经够高的了。”

“啊,那卫兵呢?”我说,“就没有人看见你?”

约拿旦嚼着面包,后来他又笑起来。

“有,我后边跟着一群苍蝇,格里姆的屁股上还中了一箭。但是我躲开了,一个好心肠的农民把我和格里姆藏到库房里去了。夜里他把我送到马迪亚斯这里来了。你现在都知道了。”

“没有,你还没有全知道,”马迪亚斯说,“你不知道山谷里的人歌唱欢迎约拿旦。他的到来,是滕格尔窜到这里并把我们变成奴隶以来蔷薇谷发生的唯一使人高兴的事。‘约拿旦,我们的救世主’,他们这样唱,因为他们相信他将解放蔷薇谷,我也相信这一点。现在你全知道了。”

“你还没有全知道,”约拿旦说,“你不知道,当奥尔瓦被关进卡特拉山洞的时候,由马迪亚斯领导蔷薇谷的秘密斗争。他们叫马迪亚斯是救世主,而不是叫我。”

“不对,我太老了,”马迪亚斯说,“那个维德尔说的对,我活着还是死了,都不吃劲。”

“你可不能这样说,”我说,“因为现在你是我爷爷。”

“对,因为这个原因我必须得活着。但是再领导什么斗争我就吃不消啦。要由年轻人来干。”

他叹息着。

“奥尔瓦在这里就好啦!但是卡特拉抓到他以后,他被关在卡特拉山洞。”这时候我看到约拿旦脸色苍白。

“我们等着瞧吧,”他小声说,“看卡特拉最后抓到谁。”

但是后来他说:“我现在要干活儿了。这一点你也不知道,斯科尔班,我们白天在房子里睡觉,夜里干活儿。过来,你好好看看!”

他在我前边通过墙上的洞爬进秘密地点,他叫我看一些东西。他拿开我们睡觉用的枕头,取出下面几块活动地板。这时候我看见一个黑洞直通地下。

“这里是我的地道的起点。”约拿旦说。

“哪儿是终点?”我问,尽管我差不多已经猜出他将怎样回答。

“在围墙外边的荒地上,”他说,“挖完的时候,终点将在那里。再有几夜就完了,我认为那时候地道就足够长了。”

他钻进洞里。

“但是我必须再挖一段,”他说,“你知道,我不愿意在胖子都迪克的鼻子底下从地下钻出来。”

然后他不见了。我坐在那里,等了很长时间。后来他总算回来了,推着一满箱子土。他把箱子递给我,我通过墙洞再递给马迪亚斯。

“我的地需要更多的土,”马迪亚斯说,“然后我就可以种一点儿豌豆和豆角,这样就用不着再挨饿了。”

“对,你可以这样想,”约拿旦说,“你在地里种十个豆角,滕格尔拿走九个,你已经忘了?”

“你说的对,”马迪亚斯说,“只要滕格尔在,蔷薇谷就会有困难和饥饿。”

马迪亚斯需要偷偷的到外边,把箱子里的土倒到他的田地里,我要站在门外放哨。约拿旦说,一旦我发现任何可疑的行迹时,我就吹口哨。我会吹一首特别短的曲子,是很久以前约拿旦教我的,那时候我们还生活在人间。当时我们经常一起吹,一般是在晚上躺下以后。这个曲子我一直会吹。

约拿旦又钻进地道去挖土,马迪亚斯拉过箱子挡住墙洞。

“把这件事记在脑子里,斯科尔班,”他说,“在墙洞没有用箱子挡好之前,永远不能让约拿旦呆在里边。要记住,你是在滕格尔生活和统治的一个国家里。”

“我不会忘记。”我说。

厨房里很昏暗。唯一的一盏灯放在桌子上,放着亮光,但是马迪亚斯把它熄灭了。

“蔷薇谷的夜一定是黑的,”他说,“因为那里有很多眼睛想看他们不应该看的东西。”

然后他拿着箱子走掉了,而我站在开着的门前放哨。天很黑,跟马迪亚斯的愿望一样。房子里面是黑的,蔷薇谷的天空是黑的。没有星星闪耀,没有月亮发光,一切都是黑的,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想马迪亚斯说的夜里所有的眼睛也看不见什么,这是个安慰。

站在那里等着显得阴郁和孤单,也有些吓人。马迪亚斯很久没有回来。

我有些不安,而且随着每一秒钟的过去变得更加不安。他为什么不回来?我使劲盯着黑暗处。但是已经有些不黑了吧?我突然感到天有些亮了。或者是因为眼睛习惯了?这时候我注意到,月亮正从乌云中爬出来。这是最可怕的事,我请求上帝让马迪亚斯趁还有黑暗藏身时赶快回来。但是已经晚,了,因为月亮已经全部露出,明亮的月光洒在山谷上。

我在月光中看见了马迪亚斯。老远我就看见他拿着箱子从蔷薇丛中走来。我朝四周看了看,因为我在放哨。这时候我突然看见了别的东西。都迪克,胖子都迪克背着我正从围墙的软梯上下来。

人害怕的时候很难吹口哨,也不容易吹好。不过我还是弄出了那首曲子。马迪亚斯快得像壁虎一样消失在最近的蔷薇丛中。

这时候都迪克已经到了我的跟前。

“你吹什么口哨?”他吼叫着。

“因为……因为我今天才学会,”我结结巴巴地说,“我过去不会,不过真好,就是在今天我突然会了,你想听吗?”

我重新吹起来,但是都迪克不让我吹。

“不,别出声,”他说,“我不确切知道吹口哨是不是违禁,但是我相信是。我不相信滕格尔会喜欢吹口哨。此外你应该把门关上,明白吗?”

“滕格尔不喜欢人们开着门吗?”我问。

“这不关你的事,”都迪克说,“照我说的去做。不过先给我一瓢水,我在围墙上边巡逻得都快渴死了。”

这时候我马上想到,如果他跟进厨房,看看马迪亚斯在不在,那应该怎么办呢?可怜的马迪亚斯,夜间外出要判死刑,我过去听说过。

“我去取,”我迅速地说,“请呆在这儿,我去为你取水。”

我跑进厨房,我在黑暗中摸到水桶。我当然知道水桶放在哪个墙角。

我也找到了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水。这时候我感觉到有人站在我的身后,啊,他在黑暗中紧靠着我的后背站着,我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事情。

“点上灯,”都迪克说,“我想看看这个小耗子窝什么样儿。”

我的手在打哆嗦,我的全身都在打哆嗦,不过我还是把灯点着了。

都迪克接过水瓢喝水。他喝呀喝呀,好象他的肚子里有一个无底洞。然后他把水瓢扔在地上,用那双令人讨厌的小眼睛疑神疑鬼地打量着四周。他问的正是我预料中的问题。

“那个马迪亚斯老头住在这儿,他哪儿去啦?”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我该回答什么。

“没听见我问你吗?”都迪克说,“马迪亚斯在哪儿?”

“他在睡觉。”我说。我总得找点儿话说。

“在哪儿?”都迪克问。

我知道,在厨房旁边有一个小房子,房子里面有马迪亚斯的床。但是我也知道,他现在没在那儿睡觉。但是我还是指着那个房门说:“在那里边。”

我说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话说得很艰难,都迪克嘲笑起我来。

“你的谎撒得很不好,”他说,“等瞧完了再说!”

他很得意,他知道我在撒谎,他想着给马迪亚斯定个死罪,据我所知他可以得到滕格尔的奖赏。

“把灯给我。”他说。我把灯交给他。我真想冲出门去,找到马迪亚斯,告诉他赶快逃命,现在还来得及。但是我无法脱身。我只是站在那里,心里很难过,也很害怕。

都迪克看出了我的心情。他幸灾乐祸。他不慌不忙的,确实如此,面带微笑,有意拖延时间,让我更加害怕。但是当他得意够了以后对我说:“现在过来,我的孩子,你该告诉我啦,马迪亚斯躺在哪儿睡觉?”

他踢开门,把我推进去,我摔倒在高门槛上。然后他把我揪起来,手拿着灯站在我的前面。

“你这个瞎话篓子,现在告诉我。”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油灯照房子的黑暗处。

我不敢动,也不敢看,我真想钻到地底下去,啊,我太痛苦了!

但是在绝望中我听到了马迪亚斯愤怒的声音。

“什么东西站在那里?连夜里睡觉也不得安宁吗?”

我抬起头,看见了马迪亚斯。啊,他正坐在最黑暗的墙角里的床上,对灯眯缝着眼。他只穿着衬衣,头发乱蓬蓬的,好象他已经睡了很久。在开着的窗子前边,土箱靠在墙上。他难道快得不像一只壁虎吗?我新认的爷爷!不过都迪克有点儿可怜了。当他站在那里直楞楞地看着马迪亚斯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见过谁有他那样愚蠢。

“我来只是要点儿水喝。”他没趣地说。

“水,啊,水很好,”马迪亚斯说,“你难道不知道滕格尔禁止你们喝我们的水吗?他认为我们会毒死你们。如果你再吵醒我一次,我也真毒死你。”

我不明白他怎么敢对都迪克讲这些话。但是这也许是和滕格尔士兵讲话的最好方式,因为都迪克只是哼了一声,立即跑回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