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暗算》第二十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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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夏天,在上海龙华烈士陵园,记者小隋带着一个摄像师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今天采访的人是已经年过八旬的老同志安在天,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圆满完成这次采访任务。他一边手指敲打着矿泉水瓶子,一边向陵园门口张望着。终于看见一个老人向这边蹒跚着走了过来。

“来了。咱们上。”他说着站起身来。

老人弓着身子,怀抱一束鲜花。小隋立即迎上前去。

“安老,您好!”在小隋自报家门后,老人停下步子,和小隋亲切握手。老人一个劲儿地表示歉意让小隋他们久等了,小隋连声说自己也是刚到。

陵园里树木葱郁,几乎没人。小隋陪安老走在水泥甬道上,老人告诉小隋说因为这里不让停车,他让司机在门口等了。

他们在甬道上走着,目光搜寻着,最后停在一座坟前。这是一座夫妻合葬墓,上面写着:钱之江(1891-1932)、罗雪(1895-1934)。安老将那束洁白的百合花敬献在墓碑前,冲小隋笑了笑,示意他离开一下。

安老:“我想单独跟他俩儿说几句话,你在我不好意思。”

小隋会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开了。老人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小隋赶忙掏出了相机,按下快门。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巾,擦了擦眼睛。

安老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嘴里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安老站起身来,小隋赶紧过去要搀扶他。老人立即挥手示意不要,自己缓缓地站了起来。

小隋忍不住地问:“安老,这里安息的是您什么人?”

安老指着墓碑,缓缓说道:“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分居,他们1997年夏天才好不容易搬到一起。”老人顿了顿继续说,“一个在南京,一个在上海。”

小隋很是吃惊:“为什么他们这么多年,没有合葬在一起?”

“革命需要嘛。”

往回走的路上,小隋经不住好奇地问:“那您……怎么姓安?”

“革命还需要嘛!”

小隋搀扶着老人在甬道上走着,老人叹了一口气,说:“其实,钱也好,罗也好,安也好,都不是我家祖上的姓氏。我们祖上跟你是同姓,五百年前说不定我们还是一家子呢!”安老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姓名嘛,本来就是个符号,代表不了什么。我曾经在一次为期只有半个月的行动中,就用过七个姓名。干我们这行的就这样,为了掩护身份,要经常改名换姓。革命需要我们这样,姓百家姓,吃百家饭。哈哈,改来改去,假的变成真的,儿子老子变成了不是一家人。”

小隋问:“您父母亲也是干这行的?”

“我父亲可以说是我们这一行业的元老,建初期的老员,一直卧底在敌人部从事地下工作,他牺牲的时候,当时我才十岁。”

“是被国民杀害的?”

安老迟疑了一下:“……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小隋一愣。

“如果要说这个,话可就长了。我的长相随我父亲,声音也象……”

苏州河的夜,不再是白天的迤逦风光,河面上马灯摇曳,一灭一明,散发出诡异的彩。瓢泼大雨笼罩着河面,使岸边的乌篷船在风中摇摆不定。

闫京生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河湾,穿黑雨衣的一伙人沿岸在跑,象一个个飘忽的鬼影。他鹰隼般的眼睛,顺着帽檐往下滴答的雨水连成一线……

就在这时,一艘快艇也在向乌篷船靠近,“突突”的声音夹杂在巨大的风雨中。

船上,有人觉地一回头——

有人飞身上前,扯灭马灯。

岸上,无数支从黑雨衣下伸了出来……

船上大约有十几个人,正在集会,探照灯一下子亮了,照得船如同白昼。众人目光齐齐地落向一个男人的脸上,纷纷站起来,贴着船壁而立。船在激烈地晃动……

那个男人显然是头目,他不由分说,拔来,看他旁边的女人。女人点点头,男人立即冲着女人的太,扣动扳机——

女人喷血倒下!男人冲众人微笑了一下,也饮弹自尽。

外面,无数支一起开火!

乌篷船被密集的子弹打着了,瞬间千疮百孔,继而冒出鲜红的火苗。在火光的映照下,一个又一个人倒下。有人从船里挣扎地跑出来,纵身跳进了苏州河,闫京生见状,拔射击,子弹打在汹涌的河面上,投水者头部一个又一个的血窟窿……

快艇径直向投水者碾了过去。

快艇过去了,河面已经没有了投水者的身影,只有雨水击打在河面,砸出一个个坑,也象旋涡……

军人舞会上,钱之江和唐一娜的舞蹈几乎成为全场人的焦点,潇洒的甩头、转身、踢、令人眼花缭乱的旋转,与其说他们是在跳探戈舞,不如说是在表演。

《暗算》第二十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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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绅士风度的钱之江面对霓虹灯下梦一样的气息,以及唐一娜深深沉醉的眼神,却心如止水。

汪洋的太太嫉妒地收回目光,罗雪坐在舞池底下的座位上,十指相环,她沉静的表情,欣赏着场子中间神采飞扬的丈夫。

汪太太话语间酸溜溜地说:“这些男人啊,我不看都知道他们有一颗一样的心。”

罗雪:“什么心?”

汪太太:“花心。”

钱之江带着唐一娜又一个转身,快步向前,脚下节奏陡起,唐一娜盯着钱之江的眼睛,浅浅一笑,就地一个转圈,钱之江舒展开来……

这时候,闫京生从门口走了进来,他戴着一双醒目的白手套,慢慢走到罗雪身后,罗雪仿佛并不知觉,她的目光依然射向舞池的中央。闫京生一只一只地褪下手套。

就在乐队情激昂的演奏声中,闫京生突然象猛虎一样,跨过罗雪,将口抵在一个看热闹的军官脑袋上(代号为“大马驹”的中地下员),响起“砰”的一声清脆的声。

外滩海关大楼的大钟响了,中午12点,整点报时。黄浦江上,一声沉闷的汽笛,有轮船开了过去……

弄堂口的小纸烟店是典型的夫妻老婆店。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手抄在口袋里走过来。老头放下饭碗,殷勤地迎了出来,觉的眼神却不易察觉地扫向了四周:“先生,要买香烟吗?”

“鸭舌帽”掏钱包,却掏出一把手

老婆正要盛饭,不经意地朝外面瞥了一眼——

学校里已经放了学,场上空无一人。教员办公室里,天天被老师留了下来,他无打采地双手背在身后,结结巴巴地背诵《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唏。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女教师手拿戒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嘴巴。生怕错过他嘴里的每一个字。她严肃地训斥道:“背得还是结结巴巴的,再背三遍才可以回家。读书靠自觉,否则将来,你真的会‘老大徒伤悲’了。”说完,离开了教室。

天天盯着老师的背影,他嗓门洪大地背了起来,老师走得越远,他背得越快,干脆直接跳到了最后两句,便草草收场:“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唏……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阁楼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在慷慨陈词,正是易容后的钱之江,安在天的父亲,中地下员,地下代号为“毒蛇”,他的公开身份是上海国民备司令部军机处的总破译师。这显然是一次不大的集会,有十人左右。

阁楼里回荡着钱之江低沉但有力的声音:“……中国有人跪着生,就一定有人站着死。接踵而至的屠杀和逮捕,绝不可能将我们人吓倒,征服,杀绝。我们从地上爬起来,擦干净身上的血,掩埋好同志的体,唾弃眼泪和哭泣,又要继续战斗了。头可断,肢可折,砍头毙,告老还乡;严刑拷打,便饭家常。我们要不屈不挠地坚持我们的理想,我们的信念,我们的主义,不怕妻离子散,不怕离乡背井,不怕断子绝孙,不怕忠孝不能两全。因为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因为将来的中国,必是一个新中国!”

钱之江用德语起头唱起《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众人的声音很快就合了进来,情激奋:“……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得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这是最后的斗争,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众人围成一圈,伸出各自虔诚的手叠在一起,压低嗓门,齐声喊道:“国民必败!必胜!”话音刚落,楼里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叫。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地散开。紧接着,钱之江被人猛踹了一脚,扑到正在“打开”的墙根前,那里渐渐露出一个洞口。外面的叫喊声响起,屋里有人拔来,朝窗外射击,玻璃应声而碎。

钱之江已经钻进了墙里,他的一双脚魔术般地缩短直至消失,象被墙体吞吃了,重新露出那个洞,但马上又被人关上了。一排子弹打来,掩护他的人中弹,扑倒在已经“合上”的墙根前,一股鲜血喷薄而出……

天天从学校出来,踢着石子走在三十年代上海的街道上,不远处隐隐传来教堂的钟声。突然他被察堵住了,同时还有不少掉头跑开的行人——

临街楼里传出一阵激烈的声,有两个人破窗跳到了街上。殊不知,门外几个国民便衣早已埋伏在那里,其中有一人跳下来时摔倒了,没等他爬起来,就被敌人死死按住,他是中地下员,代号叫“断剑”。

《暗算》第二十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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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利落地跑了,却引来一场战,最后被当街击毙。

天天睁大眼睛,目睹发生的这一切。

那人被子弹击穿了头部,汩汩地冒出鲜血,几个特务象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拖走。

小纸烟店前,躺着老头、老婆的体,老婆的腰间还系着做饭的围裙,上面沾有饭粒……

这样的死人,天天放学路上见过好几回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这在上海是常有的事。“四一二”事变后,国民疯狂杀戮,企图将年轻的布尔什维克扼杀在摇篮里。上海,这个曾经哺育中国的革命圣地,如今深深地笼罩在一片白恐怖之中。

钱之江从僻静处的井盖下钻出来,迅速地上了街道,他招了一下手,喊道:“黄包车——”

天天仓皇地跑走,和一辆黄包车擦身而过。

黄包车上,钱之江看都没看一眼天天,他优雅地用手绢擦了擦鼻子,鼻头有些红,仿佛是伤风了。

天天也没有注意黄包车上的人,他快步地跳上了有轨电车……

安在天的母亲罗雪是麻醉医生,中地下员,代号叫“公牛”。此刻,她穿着一身国军制服,三十几岁,显得英姿飒爽,手里拿着一捆菜,下班回家了。

老保姆迎了上来:“哎呀,太太,你上班那样累,怎么还好让你带菜回来呢,都出汗了吧?”

罗雪笑了笑,看见衣帽架上的衣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先生已经回来了?”

“先生在书房,前脚刚刚进门。太太,要不要冲一盆热水打打面孔?”

罗雪摆摆手,往书房走去,看见丈夫正在聚会神地用左手临摹桌上放着的一份手抄文件,这时候的钱之江已经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钱之江:“你快过来看看,我临摹得像不像?”

罗雪反复地端详:“像,太像了,完全像一个人写的。”

“我练有一个月了吧?”

“你现在写情报用的都是这个笔迹?”

“对,这样即使情报落入敌人手里,他们也绝对怀疑不到我的头上。不过,这只是我临摹他笔迹的一个次要目的,主要目的还是想借这个字,找个好机会,把闫京生这条恶狗给除了,为苏州河上的十几位同志报仇。”

罗雪眼圈一红,轻轻地:“大家都等着这一天呢!还有舞会上,闫京生就是在我的眼皮底下,杀了‘大马驹’同志,那天他正好过二十七岁生日。”

在饭厅里忙乎着的老保姆上好了菜,朝书房喊道:“太太,饭好了呀,喊先生过来吃饭吧,他吃了饭还要去上班的。”

罗雪问丈夫:“你今天不是值夜班,下午5点半才上班吗?”

钱之江关紧了书房的门,道:“最近要有大行动,中央将派特使来上海召开重要会议,时间、地点、参加的人员都安排好了。”

罗雪惊喜地:“央的特使?”

“是,所以从今天起,我要以办公室为家了,随时盯着敌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上级说了,会议最后能不能开,如不如期开,换不换地方开,都要等我的消息再来决定。”他停顿了一下,继而用沉重地语调说,“就在今天中午,我去2号联络站接受任务,开会地点暴露了,会上有7名同志,只跑出来我一个。”

罗雪一下子把钱之江的手抓紧了:“那他们……”

“可能都牺牲了。大家为了掩护我,把我推进暗道,我刚进暗道他们就自绝了生路,把门关死了。外面全是声。”

罗雪拿来钱之江的皮鞋,把他的拖鞋换了下来:“近来出事太多了,同志们被杀的杀,抓的抓,生死都是那么猝不及防,那么无常莫测……”

“做一名地下工作者,就是把一只脚送进了地狱的门槛,另一只在某天清晨或傍晚,随时也都可能跟着进去。”

罗雪给他系着鞋带:“可我希望,你最后能把那只脚,重新从地狱的门里退回来。我们能死吗?我们都死了,天天怎么办?”

钱之江握住了她的手:“所以我经常后悔我们生了天天,担心他终有一天会成为一名孤儿。因为生命对于我们,就象天上的彩虹一样容易消失,光、水汽、站的角度、位置,稍有偏差,彩虹就会转瞬即逝。甚至有时候,我们不得不用自己的手切断动脉、喉管,用自己的牙齿咬碎舌头,或者用一粒毒结束生命。”

家属院里,几个不愿回家的男孩正在热火朝天地玩儿,其中就有天天。老保姆一路小跑地过来,喊道:“天天,祖宗,吃饭了!”

天天:“不吃!”

一个男孩抢着告他的状:“他今天被老师留下了。”

老保姆白了那个男孩一眼,拧住天天的耳朵,一路将他拖回了家。

天天进屋时,钱之江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去上班了。天天脸上有泥,用袖子胡乱擦着。他看父亲要走,心中窃喜,忙道:“爸爸再见。”

《暗算》第二十一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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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雪在一旁说:“爸爸今天值夜班,晚上不回来了。”

天天问爸爸:“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说呢?”

“明天早上8点。”

“你这不是都知道嘛!我值夜班,就是要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明天是礼拜天,我不上学,我来接你下班。”

“好,明天早上8点,你到单位大门口等我。”

“我来接你,你要带我去看电影。”

钱之江命令儿子,道:“洗手吃饭。”

天天突然地冒出了一句话:“我放学路上看见杀人了。”

钱之江都要出门了,立即转回头来,问道:“杀的什么人?”

“就在康桥会馆那条街上。听人说是,有两个人从楼上跳下来,一个当场被打死了,还活捉了一个。”

钱之江和罗雪都暗暗吃惊,钱之江问:“真活捉了一个?”

天天:“真的,我亲眼看见的,他跳楼时摔倒了,还没爬起来,就给抓住了。”罗雪担心地看了一眼丈夫:“……还去上班?”

钱之江拍拍她的手,淡然地:“当然。”

天天补充道:“小纸烟店的老板和老板也死了……”

天天一直站在家门口,目送着父亲远去的身影。

天空中突然打了一个响雷,天天大喊一声:“爸爸——”

钱之江回过头来,停下步子。只听见儿子说:“要下雨了,我给你拿伞去。”天天就从屋里拿了把伞,递给了父亲。

钱之江接了伞转身走了。罗雪站在门口,招呼着天天去吃饭,天天回头,看着父亲走远,像是有某种预感一样。事实上,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父亲,3年之后,他的母亲也离开了他。没能够看到他们的儿子长大,也没能够看上一眼他们为之流血牺牲而打造的新中国。

上海备司令部是个大院子,分办公区和家属院。钱之江走过哨兵身边时,天上又打了个雷,接着便下起雨来。

钱之江撑起了伞。

一队荷实弹的士兵向他迎面走来。

大雨滂沱。

这是一幢红砖白缝的楼房,屋檐的下水管是三十年代常见的那种铅灰的梯形铁皮管,俗称洋铁管。这根贴在墙上的下水管自上而下,里面有流水的声音,自弱到强。准确说,是由依稀变得清晰。电缆从铁管出来,又顺势钻进墙脚。一双男人的手正在做把电缆从水里垫高的工作。末了,这双手从脚边搬起一盆花,盖在上面。这里放着一排花,如果说刚放上去的那盆花是为了掩盖电缆,成排的花则为了掩盖这盆花负有的秘密。

男人穿着雨衣,粗大的雨点劈头盖脑打在耷拉的雨帽上看不清他的脸。放好花后,他手,目光顺着洋铁管往上爬,最后停落在顶楼的两个窗户上。这两个窗户外各挂着两只造型特别的鸟笼,它们其实是中地下组织的无线电系统的发射和接收天线。

男人走进楼里,又走进一扇门上标“危险有电”的变电房

男人立在一排柜门前脱下雨衣,打开一扇柜门,将头探进柜门,仿佛是要挂雨衣,结果是整个人都钻进了柜门,并且从里面关好了柜门。毫无疑问这里是地下室,地下组织的无线电报房便设在此。

几乎没有什么光亮,有的只是从隔板的缝隙和门的布帘间透过来的几缕光。昏暗中有个明亮而喜悦的女声,在对一个模糊得难以分辨的身影说话。

“老虎”问:“他一定是中央委员,你认识他吗?”

身影坐在沙发上,头仰靠着,是一种很累或者休闲的样子。听了对方问话,他慢慢直起身子,声音厚实、老道、舒缓,还有点疲惫,和女人的声音形成鲜明对照。

罗进:“我不知道认不认识他,也不知道有没有见过他,因为我就不知道他是谁。是不是中央委员这不重要,他这次是以中央特使的身份来上海召开会议的。”

“老虎”情不自禁地:“你说他是央的特使?”

“‘四一二’事变之后,蒋介石开始疯狂杀戮员,三天之,300多人被暗杀,500多人被捕,5000多人失踪逃亡。1927年,对于年幼的中国,无疑是灾难深重的一年。而1931年,则更是雪上加霜。因为叛徒叛变,中央被迫紧急撤离上海,上海的地下组织几乎龙无首,发往苏区的情报也一度中断……”

“老虎”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可这下好了,我们又能听到央的声音了”。

罗进面沉重:“但任务也更艰巨了。”

“老虎”连忙问:“什么任务?”

“中国尽管受到重创,但地下斗争仍然在无畏而卓越地坚持着。正是由于我们将情报源源不断地发往苏区中央,所以中央需要我们提供敌人下一步的军事情报。”

《暗算》第二十一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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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只有我们这一部电台了。”

“特使就是为此而来。”

“老虎”问:“来取情报?”

“更关键的,是要重建我们跟苏区中央联络的通道,振奋上海地下工作的活力和威力。上级要求我们从今天起,从现在开始,24小时监听上海军方与南京高层之间的无线电联络,获得特使会议的任何消息都要及时上报。”

“老虎”调皮地:“是上报给‘彩云’同志吗?”

“你知道的太多了。”

“谁叫我是译电员呢?所有电报都从我手上过,不知道是假的。”

“是啊,什么都瞒不了你,也离不开你。”

手电筒光一闪,有脚步声从楼梯下来。

罗进问:“怎么样?有问题吗?”

楼梯上的人边走边说,他就是刚才在外面整天线的人,年轻时的铁院长,地下电台报务员,代号叫“火龙”。他回答:“因为雨水冲刷,天线的接口松了。”

三人都起身,钻进布帘子里。

钱之江走过了一栋高三层、U字形的办公楼,一辆三轮摩托车飞驰着超过了他,停在左侧楼前,那是特务处的办公地。

特务处处长黄一彪正站在楼前与人说话,看见车上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下来,正是摔伤被活捉的“断剑”,问:“其他人呢?”

便衣跳下车:“报告处长,只有这一个活的了。”

黄一彪大声地问道:“有跑掉的吗?”

“应该没有,都被打死了。”

黄一彪“哦”了一声,走到“断剑”面前。“断剑”显然刚挨过打,嘴角还流着血。黄一彪假惺惺地掏出手绢,拭去了他嘴角的血,说:“有必要为几个东躲西藏的土包子流血嘛。我说这位先生,长相很斯文,实在象个读书人,为什么不放聪明一点儿,好汉不吃眼前亏呢!生命乃父母所赐,万不敢轻待之。”

“断剑”凛然的样子,不看黄一彪。

黄一彪嘿嘿一笑:“都这样,开始还挺有骨头,但我会叫你变成软骨头的。”

钱之江从“断剑”身边过去,雨顺着伞沿,往下滴答着水珠。钱之江已走过他们,看不见他们了,只听到黄一彪喊了一句:“带进来!”

特务押着踉跄的“断剑”进了楼,几乎是被拖了进去。

钱之江也到了机要处的楼前,他收起伞,甩了甩水……

里面空间比外面大,有十来个平方,但东西也不少:收报机、发报机、发电机,各种机器的空纸箱子,桌椅、沙发等。这里的东西大多应急而来,但来了以后好的、坏的都留下来了,久了就有点儿像个废品仓库,说明他们已在此工作时间之长。“火龙”走到工作台前,先理了理两股电缆线,然后坐下,作起机器,给人一种如入无人之境、一切都在他得心应手中的感觉,每一个动作都是无意的,但又是从容的,尤其是他一手转动频率旋钮,一手随时准备抄收的那个感觉,更令人叹为观止。各种调子不一的电台声音在他停停续续的转动中纷呈。

突然,某个特定的调子出现了,“火龙”的左手硬在那里,右手随之动。稍作记录后,他高兴地叫了一声:“没问题了,他们正在呼叫联络。”

“老虎”看看闹钟:“可还没到联络时间呢!”

“火龙”:“这说明有急电要发。”

罗进看着他们,随之响起了“滴哒滴哒”声响。

“老虎”是年轻时的丁阿姨,地下电台译电员。那个时候,她与“火龙”刚刚结婚,还没出蜜月阶段呢。罗进是中上海地下组织电台负责人,代号“白兔”。因为是大高个,又是领导,组织部人都喊他“大白兔”。他和安在天的母亲表面上是兄妹关系,所以也是天天的“舅舅”。

同样的“滴哒”声也在这里响着。报务员是一个年约25岁的姑,名叫裘丽丽,她当时脱岗正在一旁偷着煮咖啡,听到“滴哒”声后,赶紧跑了过来。钱之江恰好从外面进来,随口问道:“有事吗?”

裘丽丽发着牢:“这不刚上班就有事了,现在又不是联络时间,瞎叫唤个什么?”

钱之江:“这说明有急电要发,注意守好。”他沉的脸,声音冷冷的。

裘丽丽不时回头看着咖啡。

国军的机房是很象样的,同时有三个报务员守着三台机器,还有一个值班组长。钱之江问组长:“今天你值班?”说完,看值班记录。

咖啡“扑”了。裘丽丽想过去,这边“滴哒”声却不断。钱之江走过去,把咖啡拿开了……

与此同时在南京一个机房,“嘀哒”声不变,一只手在不停地发报。突然,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摁住了发报者的手。

发报者吃惊地抬头看他。“白手套”说:“更换频率,增加一级密度!”他的口气不容置疑,声音是冷的,背影也给人一种冷的感觉。

《暗算》第二十一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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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报者问:“这……换……多少?”

“这要问你。”

发报者从屉里拿出一个本子,准备翻找,却被“白手套”甩到一边。

“白手套”:“你以为这联络表那么可靠吗?你有就不可能有?”

发报者无所适从。

“难道你们每天联络就没有一点儿默契?这是一份绝密又绝密的电报,绝不能让截获了!”

这边的滴哒声还在响着,“火龙”却将铅笔一甩,不解地说:“怪了,没发报就说再见了。来,快看看,这上面说的是什么?”话音刚落,“滴哒”声也石沉大海了。

“老虎”接过“火龙”递过来的电报纸,当即翻开密码本,译了起来。

“老虎”:“就一句话。请启用新频率,为我部张连富之妻即汪莉莉生辰的日、月、年。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罗进:“临时更换频率,肯定有重要情报。”

“老虎”:“快找找看,能不能找到?”

“火龙”:“这太难找了。”

“火龙”摘下耳机,给人感觉他似乎不想找,但其实他是想用两台机器来找,这样必须使用听筒。他戴上两只听筒,双手转动着两台机器的频率旋钮……

在特务处行刑室,桌上放着一只鸡蛋和一只铁蛋,黄一彪拿起鸡蛋,问:“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这是什么?”

“断剑”掉头不理。

黄一彪问在场的特务:“那你说,这是什么?”

“鸡蛋。”

黄一彪哈哈大笑:“不,这不是鸡蛋,这是军,军现在就是鸡蛋,太不堪一击了!”他举起铁蛋,手一松,铁蛋把鸡蛋砸个稀烂。

黄一彪得意洋洋:“看见了吧?这就是做鸡蛋的下场。我可以透露给你一个部消息,蒋委员长已经下了剿匪的死命令,快则半年,慢则一年,所有匪,明的暗的,山上的山下的,城里的城外的,都会象这个鸡蛋一样,粉身碎骨,一个不剩。你是要继续做鸡蛋,还是准备改头换面做一个铁蛋,你自己选择。”

“断剑”好像没听见的样子。

黄一彪上前劝道:“识实务者为俊杰。现在的上海不是一年前的上海了,这一年来,你们的人死的死,跑的跑,投降的投降,还有什么组织?一散兵游勇而已,想翻天覆地那是白日做梦,不可能的。就剩下你们这些小兵小虾在这里瞎扑腾,伸着脖子等死。你想死吗?做这个鸡蛋吗?还是做铁蛋?”

“断剑”仍然不理。

黄一彪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他拍了一记桌子,骂道:“皮之不存,将安傅。的上海地下组织已经被我们剿杀得行将殆尽,如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的了,你还如此执迷不悟?好,你不仁我不义,该请你尝尝苦头了。”

只见他一挥手,墙上的一扇铁门打开了,里面射出一片耀眼的光亮。

“断剑”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呛得一阵咳嗽,他不由抬眼看去——

水泥地上,横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脚上钉着一副铁镣,鲜红的血从那一动不动的肉体往水泥地面滴落……

钱之江的暗室就是办公室里的办公室,是一间特别的屋子,墙上挂满了几大战区的军事地图和各类图表,还有两块对面的黑板。几乎没有什么家具,没有办公桌,没有座椅,只有一只茶几,孤零零地立在屋子中央。茶几上摆着一只香炉。窗外有落雨,发出“滴答”声。

钱之江的手上环着一串佛珠,他点着一只香,双手虔诚地插进香炉。不远处,突然传来人受刑的惨叫声。

罗进不见了。“火龙”依然在搜找逃走的敌台。“老虎”也找了台机器在找,她没使用耳机,声音直接从扬声器中传出来。她做这个工作明显没有“火龙”干练,需要不时地请教“火龙”。这会儿,她正好找到一个电台。

“老虎”:“你听,这是不是?”

“火龙”松开一只听筒,听了一下,摇了摇头:“这是K-300机型的声音,我们找的是K-500型发报机的,声音要清爽一些。”

裘丽丽已经抄完电报,递给值班组长。值班组长看一眼电报,道:“哟,是份特级电报!”他立即奔往破译室,破译室里只有唐一娜一个人,她20多岁,年轻,漂亮,举止有点儿娇态。

唐一娜接了电报,眼睛却不看电报,反而看着值班组长,怪气地:“你真好,我刚一上班你就来关心我了。怎么样,我可有日子没吃上好的牛排了……”

值班组长讪讪地:“上回是我太太突然从乡下回来了……”

唐一娜:“恐怕不是你太太不让,而是你的钱包不让吧。”

值班组长清清嗓子,正地:“是份特级电报,今天钱总值班,别马虎了。”

《暗算》第二十一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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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年男人从门外进来,说:“谁说今天是钱总值班,今天是我值班。”此人叫汪洋,是军机处处长,他45岁左右,长相周正,目光明亮,神情坦然,对人比较随和。

值班组长不好意思地:“哦,汪处长……我刚看到钱总也来了,以为是他值班。”

汪处长:“没关系,他是加班,我才是值班。”

值班组长对唐一娜笑了笑:“处长值班,那你更不能马虎了。”

这完全是一句玩笑话,不料唐一娜却陡然翻了脸:“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是黄鼠狼就放不出一个好屁来,你是狗嘴还是人嘴呢,吐不出个象牙,好像我一向马虎出名了。”

值班组长一边讨饶,一边退走了,显然他不敢惹这个女人。

汪洋看看电报,惊叹地:“三A级,最高等级,一定有要事,快译吧!我在办公室。”他刚想拍一下唐一娜的肩膀,唐一娜一瞪眼睛,吓得他的手赶紧缩回去了。

暗室的钱之江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行刑室继续传来惨叫声。

这时候有人敲门。钱之江没有回头,只是喊了一声:“进来。”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进来的是唐一娜。钱之江的神沉默、冷、轻蔑,而且在同仁面前、在工作时间总是这样。对唐一娜的进来,包括汇报期间,他的表情都没有一点变化,如视而不见。他手上有个小动作,就是手里捏着那串佛珠,不停地在拨弄。

唐一娜递上密电,道:“钱总,南京刚发来一份密电,可我译出来的全是怪话,你帮我看看,是什么问题?”

钱之江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回头走到一面黑板前。唐一娜会意地上前,将电报纸贴在黑板上。钱之江看着,镇静地说:“来电单位训练处?这不该是训练处的电报,应该是特情处的。”

唐一娜惊诧得问:“为什么?”

“训练处的电文不会这么短,而且密度还这样高,加加密。”

唐一娜会意地点了点头。

“出去吧。”

唐一娜揭下电报,跟着他出去。外边才是钱之江的办公室,有正常办公室的布置,办公桌上有“总破译师”的牌子。钱之江打开铁皮柜,里面摆着一排像是书一样厚厚的密码本。他的手从第一本过去,一边着一边思寻着,手指有节奏地弹动。到后头时,他果断地出一本,递给唐一娜。

钱之江:“你看最后三组码,还是不是怪话?”

唐一娜翻开密码本,翻一页看后才说话:“嗯……好象不是了。”

“是什么?”

唐一娜又翻看几页,一字一顿地念道:“安全起见,本电文密中有密,破译时谨请消密。”

“这就对了。像这种电报,你发现正常译不下去的时候,就不妨先看看最后几组码,一般对方都会在结束时作一定的提示。这不告诉你了,这份电报,他们在已有的密码之上又加了新的密度。但世上没有破译不了的密码。密码只要有人设,就一定会有人解。再说了,新密度都是临时增加的,绝不会太难,无非玩个简单的加减或者替换而已。”

唐一娜嗲声嗲气地说:“你是破译大师当然不难哦,对我可就难了。钱总,处长在等着呢,你帮我一块儿译好不好?周末了,我们又可以去舞会跳探戈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位男士和我配合得这样好,简直是珠联璧合。我男朋友也不行,他在跳舞方面和你比起来,望尘莫及,最多看见个小尾巴。”

对唐一娜的矫情,钱之江则视而不见,他只是将电报拿到自己面前,看了一会儿,说:“把电报正文的所有奇数减去1,所有偶数减去2看一下,不行的话……统一都减1或者2。”

唐一娜面露诧异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先去译吧,也不一定就行,不行的话再说。密码是把情报扔在瞎子的面前,伸手就能拿到,就看破译员能不能让瞎子恢复视力了。”说完他拨弄着佛珠,又朝里间密室走去。

刑讯室传来的已经不是惨叫,而是哀号了。

罗进点燃两支烟,递了一支给忘我工作的“火龙”。“火龙”用嘴接过烟,猛吸了一口。罗进看看手表:“歇一会儿吧,估计该发的报也发完了。”

“火龙”:“这太难找了。”

“老虎”:“跟在大海里捞针一样。”

罗进拉过一张椅子,对着他们坐下。

“火龙”示意“老虎”拿着烟,又回头去捣鼓机器。

罗进:“等等吧,把烟了再说。”

“火龙”:“我先调回老地方守着,万一他们又回来了呢,反正我们可以边说话边听。”

因为考虑到是边说话边听,“火龙”首先拔掉耳机,准备听扬声器。可是当他把频率调回老地方时,大家都听到敌台正在发报。“火龙”“啊”了一声,抓起铅笔,抄收起来。

《暗算》第二十一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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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问:“怎么又回老地方来了?”

罗进:“一定是在新频率联络不上。”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

同样的电报声,一只手在发报,“白手套”在背后指点着。

“白手套”以坚决的口气在说话:“今后所有密报都从新频率走,但这套老频率还是要正常使用。我们要利用它来麻痹军,让他们永远听不到我们真正的声音!”他把手放在报务员的肩上,“把信号调强一点,发报速度放慢一点,我现在是愁他们收不到。”

报务员的一只手去动了一下旋钮,同时电报声音有所趋缓。

“白手套”:“好,就这样。”

这是在南京的机房,“白手套”姓代,是蒋介石的忠实走狗,特务头子,人称代主任,他以险毒辣著称,手上沾满无数人的鲜血。

“老虎”也在破译电文,面前的密码本和我们在钱之江那里看到的完全一样。“火龙”丢下铅笔,把刚抄的一页又递给“老虎”。

罗进:“完了?”

“火龙”“嗯”了一声,问“老虎”:“有什么消息?”

“老虎”依然忙着破译,甚至连头也不回。

“老虎”:“没有什么消息,是份国形势例报。”

罗进:“一份例报还搞得悬悬乎乎地换频率?”

“火龙”:“可能例报之前有份密报,但我们没抄到。我们今天是上当了,他们声东击西,说换频率其实是假,引开我们才是真。”

在破译室,唐一娜焦头烂额,桌上堆满了草稿纸和密码本。她一边计算着,一边对着密码本查看,但似乎总是不对头。钱之江进来问道:“怎么,还是不行?”

唐一娜懊丧地叹了一口气。

钱之江拿起草稿纸看了一眼,又递还给唐一娜:“问题出在你这个‘0’上了,‘0’就是‘0’,不是‘10’。所以,‘0’减任何数都还是‘0’。你照这样,再算一遍看看。”

行刑室里,一打手把鞭子在桶里浸了浸水,随后一下又一下地向“断剑”去,他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

黄一彪不慌不忙地点上了一只烟,吐出浓浓的烟圈。一阵阵刺耳的,令人心惊肉跳的鞭声,“断剑”发出沉闷的回应……

手收起皮鞭,上面沾满了血和细碎的白肉。

行刑室继续传来心惊肉跳的惨叫,钱之江欲往外走,被唐一娜叫住了:“马上……钱总,有很重要的情报。”她把电文递过来,“你看……。”

钱之江一看,倒了一口凉气,不过他马上掩饰过去,吩咐道:“这么大的事,快誊写清楚给处长送去。”

唐一娜重新在桌前坐下,准备誊写。她一点也没有觉察到钱之江眉头锁了起来。

钱之江从唐一娜那里出来,在走廊上,迎面碰见了闫京生,闫京生叫了一声“钱总”,算是打了个招呼,二人擦肩而过。闫京生年约五十,长相虎头虎脑的,脸险。他就是钱之江渴望除杀的那个人。

钱之江余光一扫,看见闫京生进了唐一娜的破译室。

唐一娜的手在敲开着的门,叫了一声:“处长!”

汪洋热情友好地站起来,赶忙道:“嗳,快进来,译出来了没有?还是不是怪话了?”

唐一娜进来,递上文件夹:“译出来了,是钱总帮着一块儿译的。”

“说什么了?”

唐一娜一撇嘴:“你看嘛!”

汪洋看电文,看出一脸惊状。末了,他匆匆拿起文件夹,起身就走。

上楼梯时,汪洋和一个年轻人劈面相见,此人是刘司令的司机。汪洋问:“司令在办公室吗?”

陈司机:“在。快上去吧。”

汪洋上了楼梯,又返身叫住陈司机,压低了声音:“朋友送我一条你的那种牌子的香烟,找个时间给你……”

“客气,我一个小司机,怎么敢收你汪处长的礼?”

“什么小司机不小司机的,关键你是刘司令的司机。那种牌子的香烟我不了,劲大,搁家里也是搁着……”

汪洋来到司令办公室前,整整衣服,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报告!”

刘司令正和他的副官在说着什么。刘司令是武将文相,瘦人,白面,黄发,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副官童志忠长得有点凶相。汪洋捧着文件夹,细步走到办公桌前。

汪洋:“报告司令,南京来电,有重要情报。”

司令:“念。”

汪洋看了童副官一眼,打开文件夹。

童副官轻蔑地盯着汪洋,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

汪洋:“据可靠情报,匪中央已委派特使前往上海,并订于本月11日晚7点,在3号码头“玛丽”客轮上与众要人秘密会晤,商重振宁沪地下组织之大计。此事……”

《暗算》第二十一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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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令忽然觉得如此重要的情报当下属的面念,似有不妥,他扫了童副官一眼,打断了汪洋:“来,电报给我。”

汪洋上前将文件夹铺在司令面前,然后退在一边。童副官也知趣地退后几步。

司令埋头看,脸越来越难看。

在密室,钱之江用左手写着这么一行字:取消特使行动,电台频率改到123456。毒蛇。笔迹完全与他在书房里临摹闫京生的相同。

钱之江家书房的窗台上,空空如也。罗雪在接钱之江的电话。

钱之江在电话里问:“天天呢?”

罗雪:“在写作业。他们下午没有课了。”

钱之江咳了一声,开始说暗语:“哦,我忘记告诉你了,你父亲从老家来信了,在书房桌子上,你快去看看,别老人家有什么急事……。”

罗雪脸吃紧,匆匆挂了电话,径自把一盆花放在了窗台上。同时,她朝对面楼的某一窗户看了一眼,雨已经很小了。

小时候,天天经常看见父亲或母亲往书房窗台上摆花,其实这是联络暗号。在对面楼里,住着中地下“小马驹”,他是除了舞会上被闫京生杀害的“大马驹”之外,上海备司令部唯一知道钱之江真实身份的人。

对面的楼是单身宿舍楼,四层,住着小干部,“小马驹”就住在这楼里。他长得很英俊,戴个斯文的白眼镜,而且眉角上有颗显眼的痣。这会儿,他看到对面钱家窗台上出现了一盆花,马上穿好军装,换了一副破眼镜,出门。

罗雪从窗户里往外看,“小马驹”已经出了楼。

雨停了。

天天趴在桌上写作业,睡着了,嘴角挂了一丝口水。有只蜻蜓在他头顶上盘旋着……

钱之江打完电话,就把写好的纸条,塞进一只烟盒的夹层里。

走廊上有脚步声,钱之江抬眼一看,走过去的人是闫京生,手上的文件已经没有了。

钱之江起身出去。随后,他装模作样去解溲,随手把烟盒丢在废纸篓里。

钱之江从洗手间出来,若无其事地往回走,不时和碰见的人打着招呼。他同人打招呼的样子从来如此,不冷不热,不愠不火。

“小马驹”在路上遇到熟人。“你下午不是不用来了吗?”

“小马驹”指指破眼镜:“眼镜摔破了,我去办公室,屉里还有一副旧的。要买新眼镜,这月薪水又不够花了。”

“不够花就不买了呀,终究四只眼不如两只眼。”

“小马驹”经过宣传橱窗,上面赫然贴着一张公告,正是舞会上被闫京生杀的“大马驹”头像,旁边还写有“匪分子,格杀勿论”等字样。

雨过之后的树木一派清新。当“小马驹”经过特务处的楼前时,听到里面传出一声绝望的惨叫。

一根麻绳悬吊在木梁上,另一端拴住“断剑”被捆绑在背后的双手拇指。

黄一彪大叫了一声:“吊!”

手一拉麻绳——

“断剑”被吊离地面,只有脚尖勉强着地。

黄一彪:“扯!”

手再拉麻绳——

“断剑”的身体悬空了,身体的重量都落在了两个拇指上,他痛得昏了过去。打手把他放了下来。一桶冷水当头泼了下去。

黄一彪问:“做鸡蛋还是做铁蛋,说还是不说?不说你这两个拇指就没了,让你到了阎王爷那里,也是个残废!”

“断剑”醒了过来。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黄一彪突然笑了:“我刚发现,你还是个六指,去掉一个拇指刚好,再给我吊!”

“断剑”的身体再次悬空,双手拇指似乎就要断了。“断剑”使尽全身的力气,发出野兽一样的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