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苹果

朋友的亲戚是农民,在京郊承包了一片不小的果园。

秋天,他邀我一起摘苹果,说这个果园跟别处不一样,不施化肥,苹果是有机的。十月的早晨,我和朋友一起去乡下,到达时果园的路边已停满了前来采摘的车辆。果园果然很大,树上缀满了果实,最贴切的形容词是“又圆又大”。低处的果子举手可得,高一些的则要架着梯子,有人在上面摘,有人在下面接。待手里的果篮装满了,再一个个捡拾到果园通道上长方形的塑料大筐里,由力气大的年轻人用小推车推至前面的空地上,那里的女人们会按不同类别装箱。

一直以为种苹果是技术活儿,哪知体力的付出一点也不比种庄稼少。

除了通常的施肥、浇水、除虫,春天开花时要将多余的花一朵朵掐掉,干这个活儿要特别小心,留下的花朵既不能太密,也不能太稀。密了果子长不大,稀了则影响产量。等到花朵结出果实了,还得一个个套上纸袋。我望着这一大片果园里上上下下密密实实的苹果,觉出了这个劳动的繁重。摘果子尚且不易,何况套袋。这还不算,待果子长到了一定大小,还要把纸袋一个个剥开取下,让苹果得到充分日晒。在这个阶段地上要铺以银白色的反光薄膜,使苹果的阴面也能得到反射的日光。苹果一天天成熟,鸟就成为一患,人得终日守在果园,时不时地放放炮开开喇叭,惊吓那些馋嘴的鸟。“鸟可机灵了,专挑个儿大甜的吃。被鸟啄过,哪怕是一口,果子就不能要了。”

中国人小时候学的第一首古诗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当过农民,早已体验过种庄稼的不易,但一个苹果从开花、结果到采摘竟也要付出这么多劳动,则是第一次听闻。

用主人的话说,我算“贵客”,于是,热情的主人一直陪在身边,一边不停地劝我歇一歇喝口水,同时示范着叮嘱,摘的时候手攥住苹果千万不要直着往下拽,而要侧着使一下力,为的是保证将苹果的“把儿”留在果子上。

我问为什么一定得留着“把儿”?

主人说没有“把儿”的苹果不易保存。有时苹果收下来,要在库房里存放两三个月,没有“把儿”的地方容易烂掉。又说“把儿”太长也不行,比如还带着残枝的苹果,如果不将残枝剪掉,装箱时不小心会戳破别的果子,自然也会引起腐烂。

苹果摘下来了,接着是装箱。那些品相好看、一个就有六七两甚至更大些的苹果被定为“特级”,半斤左右的被定为一级,四两左右的被定为二级,不足四两的定为三级。在对级别的判断上,要就低不就高。比如重量在一、二级之间的,宁肯归入二级。主人说,这是为了让买家高兴,谁花了钱都不愿意吃亏。装箱时除了分级,每个苹果都要仔细地转圈观察一下,看是否有破损,比如掉了“把儿”的,采摘过程中有磕碰的,哪怕是一点点伤,一定得剔出来,因为“一个烂苹果就可能坏了一箱”。我问,那些个儿小或有磕碰的苹果怎么办?主人说,趁着新鲜,有罐头厂和果汁厂会来收购,三五毛一斤就全拉走了,也剩不下。

我说,逢年过节,城里不少人会买成箱的水果,但有时会碰到这样的情况,上面个儿大很漂亮,越到下面果子越小。主人不屑地一笑,说哄人只能一时,你这回哄了人家,下回就不去你那里买了。我卖苹果,箱子最上面一层和最下面一层一样一样的。几十个箱子几百个箱子,里面的质量也是一样一样的。说起他的果园,主人颇为自豪,园子里的苹果年年都能卖光,早早就有政府部门和公司预订,“来我这儿的大部分是回头客,全凭的是口碑。去年吃得高兴了,今年早早就打来电话,一要就是上百箱。他们还会介绍别的客户,来买苹果的越来越多。只要你的果子好,心又诚,不愁卖。”

离开时,主人选了两箱最好的苹果放到车上,执意不肯收钱。

我很坚持,争执的结果是他将钱收下,但让人从果园里拔了一堆萝卜、白菜、大葱装上车,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离开。看着越来越远去的果园,朋友半调侃半认真地问:“作家,今天有什么特别的观察和收获?诸如京郊的风土人情、农村体制、生态环境、绿色产业之类。”我笑朋友万事“意义化”,我今天就是来“摘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