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趣事

我少年离京,在山西生活了二十多年,其间无数次往返于两地。那个时代的交通远没有现在发达,远行的选择基本上只有一种,就是坐火车。

和现在一样,火车分快车、慢车和卧铺,空调车是没有的。慢车便宜,卧铺翻倍,对于挣工分的知青来说,坐什么车是要算算账的。

车价是考虑因素,还要想车与车在时间上的衔接,下了这趟车,怎样倒下一趟车。那时回一趟家,父母们知道孩子在山里的日子不好过,于是想方设法多带东西,点心、食油,甚至红烧肉、炸酱、大米,凡家里有的都尽可能带上。北京那时的许多物品虽然也凭票供应,终究是首都,比之偏远的农村,已称得上天堂。一个知青回家,承载着多个知青对亲情的期待和渴望。所以每次从北京回来,都是大包小包。

那时的火车站也像现在一样,车一到站,站台停着大大小小的货车,卖各地的土特产,也卖烧饼、面包一类。逢到秋季,还可买到沙果、白梨、柿子。当然,买东西的都是些有收入的人,知青们往往离家时就带好了一路上的口粮,也都不错,父母在那一刻总将家中最好吃的东西给孩子带上。

那是一个夏天,我从北京回山西,火车路过石家庄时要停十分钟。人们利用这段时间下车或散步或买东西。我对面的一个工人模样的中年男人也下了车,一会儿就上来了,兴冲冲捧着一个大大的油渍纸包。车开时,他将纸包打开,是一只烧鸡。我们一路上聊天,已经有点熟了,他客气了几句,我自然推辞,于是他开始闷着头吃鸡。

别人吃东西,不要盯着看,这是起码的礼貌。但他坐在对面,我的目光无论怎样都闪避不开,再不注意余光还是可以扫到他的吃相。

他显然饿了,只见他先将鸡头揪下,仔细地一点点撕开放进嘴里,再将骨头一一吐出。鸡头吃完了,又吃鸡脖,依次再吃翅膀和鸡爪。等鸡爪吃完时,吐出的骨头已成一个小堆了。让我奇怪的是,他并不将那些骨头另放一边,而是随意堆在还没有吃过的鸡身旁边,让人看着很不舒服。接下来,他又将两条鸡大腿撕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直到把鸡大腿吃完,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打了一场仗一样,放松下来。

停了一会儿,男人仔细打量着眼前已经光秃秃的鸡身子,很满意的样子。然后把鸡骨头和根本未动的鸡身子往一块儿凑了凑。我当时想,这人真有点怪,即使想把鸡骨头带回家,也可另拿纸包装啊。只见他又用两根手指将鸡身子翻过来仔细看了看,点点头,然后将衬在下边的纸四角一拎,再紧紧一团,将鸡身、鸡骨揉成很大的一个包,然后打开车窗,一只手将纸包往外一推,一眨眼的工夫,把剩下的鸡连同骨头全部扔掉了。

我顿时有些目瞪口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鸡可是绝对的美味呀。

男人把车窗关上后,又从包里翻出一块已经发黑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点燃一支烟,美美地吸了起来。

这时天已大黑,晃晃荡荡的车厢里人们昏昏欲睡。我忍了又忍,还是止不住问:“那只鸡你光吃了翅膀和大腿,为什么就全扔了呢?”

男人不以为然地嘿嘿一笑,眯上眼说:“鸡头、鸡脖子、鸡翅膀、鸡大腿,包括鸡爪子,都是活物。我吃鸡从来只吃活动的部分。剩下的地方没有吃头,当然要扔掉。”

这真是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几十年过去了,鸡已经成为普通餐桌的食品。但这件事一直印象很深,我想起来还会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