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一片绿色》原文·高维生

作者:高维生

西城新区的开发,是城市近几年的一个热点。单位的21层楼,像孤独的水泥柱子,毫无任何表情地矗立在马路边上。

我每天在新旧两个城区,骑着自行车穿行。弧形的落地玻璃门像鲸鱼的嘴,一接近它,就把我吞进肚子里。在电梯蚊子一样的得意声中,一点点地上升,攀上16层。我的位置靠在窗边,常常看着窗外。小满已过,麦田荒芜,稀疏地生长几簇野草,仅存的村庄等待搬迁,没一点田园的气息,我也能望到那片草坪。

马路右边的草坪种着迁移而来的槐树,地上蔓延的一种白花,生长三片叶的小草。这种豆科植物攀伏土地,像燃烧的白色的火焰。我天天和它碰面,却不知叫什么名字。在草坪的地下层埋藏输水的管道,清晨上班,看到喷头摆动,喷出人的工雨,细密的水线,喷洒均匀,槐树和草坪被清洗得干净,空气鲜浩,与马路奔跑的汽车制造的污浊的、嘈杂的痛苦是鲜明的对比。马路通往高速路口,从外面而来的车辆在路上跑动。各种型号的车组成钢铁怪兽,气势汹汹,横冲直撞,像要吞噬、摧毁城市。轰鸣的巨响,排放的废气,让空气愈加恶劣。

一直想弄清楚植物的来龙去脉,我被虚荣心染透的面子,不肯去询问劳作的园工。这件事折磨我,从此多了一个心事。每天一下楼,走出楼道口就想起草坪。有几次在无人的情况下,我在林边,观察草的叶脉,清晰的纹络。

这片土地像幼儿园,小草和树林像天真、浪漫的孩子,一群园工像幼儿教师一样呵护着它们,使冰冷的新区有了一点活力。一个草帽不离的老人,负责马路边的区域。天热的时候,他就躲在树阴下,背依树下,避开毒辣的阳光,调整疲惫的身体。有时我看到他在拔杂草,端着盆播撒化肥,他好像闲时很少。

我终于忍耐不住走到老园工的身边,向他咨询草的背景。第一次和他面对面的交流,草帽下黑瘦的脸上,眼睛不大,却有一股朴实的目光,这是长期和土地触摸才有的。老人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尽量吐字清楚,他们一伙人远离故土,漂泊他乡,和园林处签订了承包合同,不仅卖种籽,还要管理草坪。他说:“这种草叫白花三叶草,南方遍地都是。它生命力强,适应任何土地,种下的草来年就不用再撒种籽了,它会一年年地重生。”老人说完,折了一枝三片叶递给了我。

上班路经草坪总是向那儿观望,直到落在身后。我没走进过草坪,沿着曲折的小径向林子深处走去。树木是迁移过来的,它们适应了陌生的土地,根深深地扎下,一天天有自己的性格了。树枝上栖落的鸟儿不知疲倦地歌唱,声音清脆而嘹亮,远远地传来。

五月的平原,天气变化无常。上午九点多钟,天色变得像黄昏的时刻,黄色的浓云在窗外飘浮,街灯亮了,办公室的灯亮了,草坪被风沙笼罩。那天我在读1977年出版的一本书,名字叫《在乌苏里的莽林中》。书页中漫着时间的气味,每翻一页都有岁月的沉重。书是俄罗斯地质学家弗·克·阿尔谢尼耶夫所著,他讲述了在乌苏里探险的经历。那片森林消失了,人老去了,这本书变作了童话的故事一样。他写到无边无际的森林、猎人、河流、山冈、动物、风雪、暴雨……恶劣的尘暴,让我担心新区稚嫩的人造林地,单薄的肩头是否抵住狂猛的风沙暴?

有一天,炎热的中午,阳光晒得我浑身汗子流淌,逃跑似地拼命蹬自行车。经过草坪时,突然发现了一只白蝴蝶在翩翩飞舞,它像仙女下凡,让我兴奋不已。在城市中很多年不见它了,只是在电视、画册上看到过。它像归来的游子,使我的心感受真实的幸福。

城市的膨胀无休无止,我找到一片绿色。

2005年5月28日 于渤海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