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泊》原文·孙光新

作者:孙光新

八方泊,钩盘河南支流中一水面开阔地段,位于惠民县北部省屯乡政府驻地钓马杨村村南方向。据当地老人模糊回忆,早年八方泊方圆十余里,水深3--4米。现,钩盘河水位下降尤甚,水面面积锐减,时有干涸,八方泊大部分地方已无水,仅存低洼地貌,野草疯长;依地势种的庄稼长势很好;亦有被填平处,建房住人家......在一个瞬间里,无法阻挡住的改变被忽略。

钩盘河,古漕运河流,鲁北地区运输主动脉。一船船白米行经八方泊,然后,北上或南下,去往武定府,去往济南府......白米由漕船上卸下,被倒入官舱;或者由官舱外调,装入漕船外运赈灾。哗哗作响流动着的白米,烈日下光着膀子的民工,汗水、繁重的劳动,晶莹之光,照亮着另外一些贫瘠、菜色的脸。缓缓地渐近清晰的船身、远去模糊的背影。一条繁忙的河道,八方泊犹如一个港湾、中间站,漕船的水上驿站。八方泊或者古钩盘河,承载的太多太多,见证着苦难、正义、虚假、荒淫......我们太年轻,太多的事情还不为我们所知。尘埃将遮蔽除去草木外的一切,亦如,八方泊已成为一个简单的地理名词,甚或,八方泊也已被太多的人所忽略和遗忘,历史价值在某些方面将被实用价值所替代,悲哀无可避免,许多年后,八方泊做为地理名词或许将会永久地消失。

一些大的事物还在与最为坚韧的时间默默而又顽强地对抗着,比如,我们还能看到或者知道与八方泊相关的几个村子:①钓马杨,八方泊北岸边上的重要村落。据载,清康熙年间曾在此址屯兵。闲暇之余的士兵们去村南八方泊边钓鱼、放马。当年,这里原野广可跑马,野草深可没人。②水波杨。清光绪十五年(1889年),八方泊大水成灾,大水漫溢,杨王庄村周围一片汪洋,水波连天,村名后遂改为水波杨。一个富于诗意的名字后面所遮蔽着的竟是一场水患。2004年底,一个书生就被这个名字的诗意所迷惑,竟错误地以为是古邑八景之一。水波杨,如今安静地卧在八方泊的边上,她的人群在幸福而碌碌地生活着,他们也不知道水波杨是什么意思,问及他们,他们含糊地做答,水波杨,啊,啊,水波杨就是,就是......就是水波杨吧。我更愿意这样认为与祝福:他们竟是那样的幸福,他们忘记了一个名字之所含灾难,他们早已经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他们为自己所生活的诗意所陶醉……

亦有已经消失了的,比如八方寺,在八方泊东南岸位置。据载,八方寺建在十丈见方、二丈多高的谢恩台之上。谢恩台系金章宗三年(1192年)为纪念德州巡抚王扩来此放赈而筑。八方寺因何而建,我不得其祥。围绕八方寺有诸多传说,我仅通过《惠民县志》粗略知晓八方寺乾隆皇帝遇险一事:其时,乾隆皇帝与大学士纪晓岚和刑部主事金德舆,南下途经武定府北的八方泊,投宿八方寺,为寺门上的对联"风代僧扫地,月为灯照明"所吸引,后又被吕留良之子吕少良偷袭,又被武定府城南孙家庙村的孙佃凯搭救。经此变故,乾隆皇帝方知武定府乃藏龙卧虎之地,没敢在武定府久留,匆匆南下……几年前,一个来此考察的旅游规划专家为此故事所吸引,而那时于此我还不知道丝毫。而今,这个故事的一些细枝末节又被被尘土永久地淹没去了一些。

短暂琐碎的尘嚣早已被永久的乡野平静所覆盖、封存。当然,我更不否认这是小说家言,想象与传言同在。然而,作为想象与传言的地理与历史基础的八方泊、寺却是有的。而作为乾隆遇险中的侠客式人物孙佃凯也实有其人,另有版本说孙佃凯乃雍正的血滴子之一。而今,八方寺片瓦无存,亦无人知晓谢恩台何时被夷为平地。

镜象,想象的,看到的,虚幻的,真实的,晃动着的光与影渐渐地淡了,暗了下来。日渐消瘦了的模糊面影。我,一个更晚的后来虔诚探访者,对此更为模糊。

谢恩台、八方寺已渐为附近村民所模糊。谢恩台,有老人说,听先前的老人们说曾经有个高台子,什么地方忘记了。问到八方寺乾隆遇险,说曾听说过,不记得了,这样的故事以前听过不少,都不记得了,老了。当问及文化局长期主管文物工作的副局长,他说也只是在文献资料里知道谢恩台,而并不知遗址具体位置。然而所有一切也决非空穴来风,记得一次石庙镇的吴名岗先生与我说,作为民间文化的地域传说也是有一定的民间基础与根据的。诚哉斯言!

八方泊,犹如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曾经生出无数枝枝杈杈,比如八方寺,比如遇险的乾隆,比如神龙式人物孙佃凯、张凡。而今,树已老、已枯,主干也朽。皮之不存,毛将何附。所有的故事都将被永恒的时间之风所吹散。仅仅依凭几枚稀疏的民间落叶是无法完成一个故事的艰难叙述的,比如我试图对八方寺、泊的深入,还没有一点实质性进入,就不得不失望地收场。面前的八方泊,支离破碎,但也因此而更见其沧桑,其天翻地覆已不被我们所知。我更祈盼,有一天,会有新的考古发现为我打开一条通向八方泊历史之初的路径。那样,今天太多看似不经的片言只语,都将会丰富无比,那些若隐若现的民间落叶其摇曳飞舞之姿将会使八方泊、寺一步步呈现真实、清晰之状。如此,八方寺还没有永久地消失,它还隐隐地存在着,在一些人的逐渐丰富起来的内心。那些内心正在努力构建与还原着八方寺失传多年的样式。然而,可惜的是,构建与复原的仅仅是大海一滴,永久失去者乃是恒河沙数。我始终迷信,大自然物象也有不可更变的命运:大海一滴也最终为恒河沙数所淹没。我看不到,我也不愿意看到,我甚至不愿意相信,这样大的淹没的来临的可能。以我绵薄之力,所能做的只是努力恢复记忆里的某些可能,同时我的简单发现与浅薄认识里包含了太多的错误、虚妄与无知。无尽的无奈与焦虑,内心里的矛盾,一个人的力量竟是如此单薄、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