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之属《粢粑》

我去花莲,一定要吃“曾记”麻糬,特别是红豆麻糬,其皮弹性丰富;其馅饱满充实,颗粒却清清楚楚,光鲜秀丽,不会糊成一团,也不太甜腻。店家提供旧水瓢当购物篮,握在手里,带着珍惜、怀旧的意思。花莲朋友邱上林说这是创始人曾水港穷一生光阴研究的成果,他调制红豆馅,惯用海边捡拾回来的漂流木为燃柴,以大锅慢火熬煮红豆,倒入砂糖,再掺入少许盐来调节口感。

曾水港是龙潭客家人,日本殖民统治时期,日本官厅招揽“山前”(中央山脉以西)移垦“后山”(花东一带),起初,曾水港先生骑着脚踏车绕穿花莲的街巷叫卖,那是一九四二年。附带一提,脚踏车是太平洋战争结束后的统称,从前台湾北部人称它孔明车,中部人叫铁马,南部人唤自转车。当年曾水港卖麻糬,养活全家十来口;听说现在有很多“啃老族”养不活自己。

闽南人的麻糬,客语叫“粢粑”,布袋戏师傅黄武山追忆小时候家中每逢喜事或客人来访,阿婆就透早起床,先蒸熟糯米,倒进石臼,阿婆、叔、伯轮流用石臼杵桩打糯米,并不断翻转糯米,令温热的糯米受力均匀,直到它变成绵密软嫩而黏稠的糯米团。

粢粑乃客家传统米食,传统做法是糯米先浸泡四小时以上,浆磨糯米,置入布袋,沥水,待干时搓揉打压成“粄”,再放进蒸笼炊熟,以粄棍搅匀分块。冷却后蘸花生糖粉吃;或捏成球状,包入馅料。曾记麻糬的糯米皮特别加重手劲,搓,揉,摔,打,成品饱满弹劲不黏牙,曾水港的女婿董晟州说:用米是口感的关键,曾记选用冬种夏收的早冬米,弹性最佳;夏种冬收的晚冬米则不耐蒸煮,成品易塌软。

捶捣粢粑是从前客家庄的盛事,是婚丧喜庆不可或缺的点心。男人趁热以木槌捣捶刚蒸熟的糯米团,女人则在一旁翻团就打,翻面之手必须沾水,才不会因黏手而影响落槌速度。打妥的糯米团放在木板上,使劲搓揉成条,再断成小块,滚过花生粉食用。也有客家媳妇会煮一大锅黑糖姜汁,搓揉小粄团,压扁,入黑糖姜汁内轻煮,这种粢粑称为“落汤粢”。有一首客家儿歌:“羊咩咩,十八岁,转妹家,打粢粑。无糖好抆抆泥沙。”

粢粑带着凝聚力的隐喻。这是亲友团聚时的食品,制作过程又合众人之力,从味觉基因到集体潜意识,客家族群形成牢固的团结形象。

常常想起宜兰市“红楼”中餐厅“糍粑樱桃鸭”,麻糬上布满白芝麻,里面包着鸭肉、萝卜干内馅,卖相不错,可吃两个就觉得腻;我难忘那次的家庭聚餐,妻子生前最后的家庭旅行。如今的家庭旅行只有两个女儿陪伴了。

她们曾是我身边最亲密的三个女人,都带着独生女特质,谁也不让谁。星座书上说,天秤座的女人是狐狸精第一名,第二名是双子座,第三名是双鱼座。我身边的三个女人刚好分属这三种星座,我看书,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住在盘丝洞。

现在粢粑的口味变化无穷,有甜有咸,有芝麻、绿豆、黑土豆、抹茶、花茶、鱼松、草莓、樱桃……日前在八卦山“大山牧场”吃的麻糬就很特别,口感似果冻,满嘴都是鲜奶味。

此物年华般易老,吃麻糬不能蹉跎,买来隔天就会发酸。粢粑连接着亲友团聚的气氛,大多是欢乐的时光;尤其连接着我对亡妻的印象。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努力记忆往事,抵抗消逝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