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妇杂记·嫩香菜

香菜学名叫“芫荽”,在国内是极普通的提味蔬菜,一毛钱买一把。鸡汤里、大馅馄饨里撒一撮香菜,色香味一下提上去了,缺了这把香菜,这碗汤就没了魂,什么也不是了。

可是国外没有香菜,香菜的味道只属于中国。在国内,你跟任何人一说香菜,谁都知道;在国外,你要说香菜就谁也不知道了。国外也有香菜,叫parsley,有股说不出来的味,现在国内饭馆里到处可见,是作为一种菜肴点缀在盘子边沿,假模假式地支棱着,模样有点像绿菜花,中国称之为“洋香菜”,又叫“荷兰芹”,没有谁真正吃它。

在没有香菜的日本,对于很讲究吃的中国人来说,香菜便显得十分重要了。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们家在筑波大学,为了吃香菜,驱车近百公里,到横滨中华街去采购。中华街的香菜是从国内运来的,一把三百日元,不能多买,买多了烂,最多只能买三把,加上消费税得一千日元,三把香菜花出六十五元人民币的价格,还没算上来回的汽油钱……奢侈极了。

来到广岛,就近没有中华街,断了香菜的来路,我只好每次从国内偷偷带,一块钱的香菜能吃一个月,最后成了干草,还舍不得扔,用温水泡了再吃。虽然不值钱,却是来之不易。有北京来的留学生刘荣,将她种的香菜送了我们一把,珍贵得什么似的。足见,喜爱香菜的不止我们一家。

去年,我到汉中采访,见到自由市场有卖香菜籽的,就买了半斤。这回到广岛没带鲜香菜,带的是菜籽。

我要在广岛种香菜。

我在广岛没有土地,就到商店去买花盆,买土壤,买肥料,我特别注意不买化学肥料,买有机肥,买油渣肥,买烂树叶子腐殖质肥。日本商店里,什么肥料都有。花半天工夫,种了四盆香菜,放在阳台上,天天浇水,天天观察,想的是一礼拜就能出苗。

半个多月过去了,那些香菜就是没动静,土壤生了许多嘤嘤飞舞的小虫。

丈夫对我的农事不再抱希望。拿了菜籽到学校去。他有个学生叫川本香织,明年毕业,现在正在撰写毕业论文。川本的母亲是广岛郊区种菜的农民,丈夫将菜籽交给川本,让她的妈给老师种点儿香菜。第二天,川本带来她母亲的问题:1.香菜下种的时间;2.土壤的酸碱度;3.肥料的种类;4.是否进大棚;5.水分的需求量;6.管理的要求……

丈夫稀里糊涂地说,告诉你妈,就那样种吧,就那样种……

于是广岛的菜农开始种汉中的香菜了,菜农没见过香菜,她不知这片地将长出些什么内容,对她来说,这是一片未知的莫名其妙。我对郊区那片香菜也寄予了无限希望。每天都问丈夫,出苗了没有。他就问学生,我们的菜出苗了没有。川本说她没到地里去看。问为什么,她说地太远,问有多远,说从家里出发得走十分钟。其实她是对种菜没一点儿兴趣。

同在办公室写论文的另一个学生松本诗歌不甘落后,在办公室的花盆里也种了些香菜,三处“菜园”,多少带了些比赛的性质。我天天关注我的香菜,不断地提供养料,恨不得往那些花盆里浇骨头汤。丈夫说办公室里松本的香菜拱出了芽,松本每天像遛狗一样地遛香菜,早晨将花盆搬到走廊顶端能晒到太阳的地方,晚上再搬回来,名曰“带着香菜去散步”,将个香菜当宠物养了。

川本却是不动声色。有一天,丈夫对川本说,哪天我到你们家去看看那块香菜地吧。

川本不吭声。旁边的松本说,我也要去你们家呢。川本立即说,行啊,欢迎。丈夫问川本,为什么我要去你就不说话?川本说,老师是教授,上我们家去得把我妈紧张死。

有一天,川本来上学,带来她妈妈的话,说老师的香菜已经出来了,香味很重,往菜跟前一走就闻到了,的确是日本没有的味道。川本母亲说菜长得有两厘米高了,问长多大便可以收割。丈夫高兴地说,让它再长长,两厘米太小,太小。

噫——我想象着一捆捆香菜运进我们家的情景,那真是“我们的菜”了!

再看阳台上我的四个花盆,两个月了,仍旧悄无声息。

丈夫下班回来说,松本操持的那盆香菜越长越怪,叶子尖尖的,没准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