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骟牛

骟牛匠姓张,桠村人叫他张骟牛。到底,他叫张什么,大家已经忘了,因为张骟牛这名字给叫好几十年了。

张骟牛年轻时,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的横肉。娃娃见了,吓得直往爹怀里拱,不敢正眼瞧他。牛呢,不管多么凶蛮,只要瞅见张骟牛的影子,老远,四条就打闪闪,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直往胯下看。围观的人,也不觉动了隐恻之心。这时,张骟牛就邪邪地笑,脸上的横肉堆在一起,像起伏的小丘。笑得差不多了,张骟牛就从小木箱里拿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铁盒,取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布块,摊在手心,再一层一层剥开,五层之后,就露出了一把晃着寒光的小刀。那刀,又薄又亮,张骟牛用拇指和食指夹了刀,凑近嘴,吹出一丝一丝令人战栗的冷酷。主人看见张骟牛在吹刀了,就叫上几个人,有的拿绳子,有的拿块厚厚的破布,趁牛不注意,大家一使眼,两根绳子就套住了牛的前后脚。同时,破布也蒙上了牛的眼睛。领头的叫声,倒——下面的人一用劲,牛就像一间垮塌的房子,轰地倒在了地上。张骟牛蹿上前去,用一棉花浸了盐水,往牛上一抹,取下衔在嘴上的小刀,一划,一挤,再一划,两个比鸡蛋还大的牛就到了他的木箱中。然后,张骟牛飞针走线,再打结,最后用那棉花再一抹,完事了。前前后后,只要一眨眼的功夫。

牛站起来了,牛斜看着张骟牛,眼里含着怨毒。张骗牛不介意,拍拍牛脖子,拍过三五下,就把牛的眼光拍柔和了。主人掏出两块钱,递给张骟牛,还夸他眼准、手快,手艺。张骟牛得意地擦拭着小刀,嘴里哼着,那是那是!主人还没回过神,张骟牛早已收拾了家伙,提着两个白惨惨的牛远去了。

吃这么多牛,怎么就没本事给他婆下种呢?不行?请我吧,不然可要断子绝孙了。张骟牛背后,有人说。张骟牛走了很远了,尽管那人声音小,但他还是听到了,张骟牛是在心里听到的。说这话的,是牯牛。牯牛三十多了,身上没二两肉,打着单身。他看热闹,张骟牛每次的表演,都不会漏掉他这个忠实的观众。牯牛说这话已经不是一回二回了,在他说第一次的时候,张骟牛就从旁人口里知道了。张骟牛一笑了之,没放在心上。牯牛接二连三地说,张骟人就不舒服了。现在,张骟牛在心里恨恨地骂,牯牛,你行!老子骟了你,看你还行不行?

张骟牛越想越气。回家,他把钱和牛往桌上一摔,吼,打斤酒,弄好菜,晚上看到底行不行,我就不信老子这是泥巴做的。婆白了他一眼,默默地忙活起来。晚上,张骟牛吃下两个牛,喝了半斤酒,醉醺醺地爬上床,一张破床吱吱嘎嘎地响了大半夜。

可是,半年过去了,张骟牛的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张骟牛泄气了。你龟儿子咒我,老子不骟了你不是人。张骟牛一闲下来,就想起了牯牛的话,心里就一遍一遍地骂。

有一天,张骟牛在村口碰到牯牛,上前拉了牯牛的手,晃着两个硕大的牛,说,没吃过吧?走,上你家喝酒去,我有话对你说。牯牛给两个牛晃晕了头,嘴巴笑到了耳门,连说好好好,酒我出,整整一斤哩。两个男人七手八脚弄好了菜,你来我往地干起来。喝到酣处,张骟牛停了杯,长叹一声,说,兄弟,你就帮帮我吧,不然我真个要绝后了。什么?牯牛愣了愣,随即就明白了,行,冲你这“兄弟”二字,我帮定了。牯牛把凑近嘴边的酒杯放回桌上,不放心地问,你舍得?舍不得,所以我喝酒呀,喝醉了睡一觉就过去了。没事没事,喝!张骟牛和牯牛猛地一碰,干了!喝着喝着,牯牛渐渐迷糊起来,张骟牛开始地笑。

就这样,张骟牛真把个牯牛像骟牛一样给骟了。

张骟牛被抓了,判了刑。抓那天,他婆和他离了婚。本来,张骟牛不想离,但他婆说,不离?可以,那把我也骟了吧?这话,桠村的人现在还在笑。当时,张骟牛也笑了,还笑出了泪。擦了把泪,张骟牛就答应了。

十几年后,张骟牛又回到了桠村。回到桠村,人们发现张骟牛全变了样儿。张骟牛瘦了,黑了,走路也变得龙钟起来。张骟牛干笑着,和大家一一打招呼。继而,他就知道婆的去向了,原来早就跟了牯牛。张骟牛啥也没说,重又起了旧业。

这天,张骟牛给二请到了他家院坝里。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张骟牛下手了。可是,张骟牛却迟迟不敢下刀。过了好一阵,只见他一咬牙,划了下去,但小刀像给牛咬住一样,半天取不出来。这当口,痛得牛一蹦而起,人们惊叫着四下飞窜。张骟牛还没回过神,就被牛的两只角抵在了身下。

张骟牛死了,死的时候,他手里还握着那把又薄又亮的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