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师的怀表

我长年为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写传记,记录了许多他破的案子,这些案子的复杂程度和破获经过都完全不同,各有特。一方面有十分复杂和令人迷惑的,如达特穆尔的可怕猎犬案,它让福尔摩斯耗费了大量时间和思考,而且对他及委托人都构成一定的危险。还有一些案子虽让福尔摩斯动用了丰富的推理能力,却很快就破了案。面包师的怀表便属于此类。读者可能觉得此案与其他谜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但我觉得它仍有一些有意思的方面,值得记录下来传给后人。

这个案子发生在一个叫乔治·巴雷特的人身上。一个冬天的晚上,我和福尔摩斯则用完晚餐,坐在火炉边一边雪茄一边暖白酒,巴雷特便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出现了。他虽事先没打招呼,神态却极为自信,好像是一位久违了的老朋友似的。

福尔摩斯起身迎接他,说:“巴雷特先生,找我办事的人我一般是不接见的,除非事先有约。寄封信和发个电报都是可以的。”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确多年没见面了,但你真的认不出我了?”

我们的客人脱去帽子,咧开嘴笑着,蓦地,他的脸让我回忆起了此人。我朝福尔摩斯一瞥,从他的表情中看得出,他也认出了巴雷特。

福尔摩斯说:一天哪!你莫不是小乔治吧!“他笑时大咧着的那张嘴巴,尤其勾起了我的记忆,只不过他过去留的是小平头,而现在则打着油光锃亮的头油。

我愕然道:“小乔治,真对不住,毕竟是分开有年头啦!”

我和福尔摩斯轮流握住他强有力的右手,足足有十分钟的光景,我们怀旧地说起过去包括他在的街头阿拉伯人的功绩,他们帮着福尔摩斯破获了不少案件。接着我们问起他这十年中都干了些什么。他决定把全部故事都讲给我们听。

“你们两位大概还记得,初次与你们相识时,我是个落水青年,由于你们对我的信任,以及给我的回报,我为你们做了点盯梢之类的工作,所以得救了,没被送进劳改院。过了一两年之后你们可能认为我突然失踪了,或许觉得我又成了小偷被人抓住,要么就是你们太忙,根本没时间想起我?可我远没有去犯罪,而是参了军,先是在步兵当击鼓手,后来当炮兵,再后来提为中士。我的提升多亏了你对我的训练,福尔摩斯先生,而并非军队教我的结果。跟其他士兵相比,我的推理能力似乎格外突出。

“你教我的方法让他们觉得我有两个脑袋,总是智胜敌人一筹。不瞒你说,福尔摩斯,你要是当年在军界里混,不出一个月就能当上校官,两年之一定能成为将军。当然话还得说回来,每天枯燥乏味的苦练也准得把你疯。我是不是越说越走题了?

“长话短说,后来布尔战争爆发了,我部负了伤,是步子弹打的,被送回了国。由于身体原因我复员了,得到一笔安置费。我没像其他复员兵那样把钱花在喝酒赌博上,而是置了辆手推车,走街串巷卖面包和糕点。”

福尔摩斯一直坐着静静地倾听巴雷特的叙述,但这时突然忍不住打断他说:

“巴雷特,我猜你不仅卖面包和糕点,后来索自己也做了起来,对不对?”

乔治·巴雷特看着我狡黠地一笑:“他一点都没变,医生。头发可能掉了一些,智慧却不减当年。”

福尔摩斯将头顶稀疏的头发往后捋了捋,说:“这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推理,亲的巴雷特,因为你脸苍白,是做面包的特有的颜。华生,你瞧他虽然体魄强健,脸却发白,那是因面粉钻进了汗孔,无论怎么用肥皂洗也是洗不掉的。

我问你,巴雷特,有没有个巴雷特太太当你的助手,分享你的忧与乐?”

一听这话,乔治·巴雷特又接着说起来。

“你们还记得小费罗茜吗?那个老戴着花帽子、脸上脏兮兮、总跟我们摽在一起的小丫头?后来她出落成了个大美人。她一直给我写信,我当兵时也没间断过,布尔战争爆发前我俩就订了婚。等我一复员,有了安置费,我们就成婚了。不错,她的确是我的得力助手。脸白点比头小子更讨女人的喜欢,福尔摩斯先生。”

这时我说:“为了你的婚姻,也为了你的买卖,我衷心祝贺你。不过恕我直言,你今晚来22lB号,只是因为特别想来看望我们吗?”

福尔摩斯用责怪的眼神看着我,说:“华生,乔治能来看我们是我们的福气。

他今晚来此的原因可能是与他继承了一块怀表有关,此外他还带来了一样东西。这块表不太值钱,甚至可能根本不走。”

听到这话,乔治皱起眉头,说:“是的,先生,我叔叔最近死了,我从他那继承了一块表,就揣在怀里。他还把他的集邮册留给了我。至于你怎么知道这表不值钱或根本不走,我就无从知晓了。”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你刚一进来我就看见了你马甲上的表链。表链质量不高,贵重的表挂在上面肯定会丢。”

我禁不住插嘴问:“那你怎么知道怀表不走呢?

福尔摩斯又晒笑道:“乔治几次从他的座位上扭动脖子和肩膀,为的是看一眼挂钟。通常情况下,一般人是会看自己的表的。表带在身上又不看,显然只是个纪念品了。他腋下夹的包裹大概也是继承的东西。实际上就是集邮册。”

巴雷特高兴地说:“说得对极了,先生。这表是5 先令的‘象征’牌,已经不走了。其实我连它的后盖都打不开,没法让它走。正像你所说的,我是想带几天,以示对我叔叔的怀念。表的弹簧并没坏,我想只有修表的能在不损害它的情况下打开此表,所以这两天我得去找一趟约翰逊。”

福尔摩斯说:“看来不值得修,权当个纪念品罢了,是不是?”

巴雷特把表放在手掌里拿给我们看。

“确实没什么价值,就是为了缅怀我叔叔。所以当有人要偷它时,很令我吃惊。”

福尔摩斯惊诧地问:“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乔治说:“就在今天早上。我散步时,一个小偷企图把它抢走。”

福尔摩斯问:“是个游手好闲的小青年吗?”

乔治答道:“不是,是个成年人。看去像个知识分子。”

“上帝……”福尔摩斯沉思道,“哪个文化人宁愿冒被人抓住的危险,去偷这种表链挂着的表?”

他伸手从土耳其拖鞋里抓烟丝,发现没有了,不由咕哝了一声。

“华生,能不能劳你大驾,去给我买点烟丝来?你要抓紧去,还不至于关门。”

我刚要起身,巴雷特却非说由他去买。

乔治将手里的包裹塞进福尔摩斯手里,说:“看一眼这些邮票吧,你大概会觉得它们和我的怀表一样不值钱。”

说罢他就去买烟丝了。

福尔摩斯小心翼翼地打开棕包装纸,翻开集邮册,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彩鲜艳的邮票。

“正如巴雷特说的,这些邮票也和怀表一样值不了多少钱。”

但突然,有一页排列整齐的邮票出现了一个空间。上面有透明胶水的痕迹,显然是一张邮票被拿掉了。福尔摩斯用放大镜在空白处照了照,便合上邮册。他用纸重新包装时,又仔细打量着纸的面,发现了令他感兴趣的东西。

他说:“华生,请把壁炉台上的铅笔递给我。”

我把铅笔递给他,纳闷他要它做什么,这时乔治回来了,打断了我的思路。

巴雷特把装烟草的小包递到我手里,急匆匆地说:“两位先生,说出来你们肯定不敢相信,我买完烟丝往回走时,居然又有一个人要偷我的表。别看这个只值一美元的表不值钱,一两天之竟有两个人想抢它。”

“真的?”福尔摩斯放下手中的棕包装纸和铅笔,转过身对巴雷特说。

“是同一个人吗?”

乔治说:“不是,这个人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鼻子上还有一个痣。”

福尔摩斯说:“把你的表放在桌子上,乔治,我先检查完这张纸再说。有人用铅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一行字,纸底下垫的就是这张包装纸,所以上面留下了印痕。”

大侦探娴熟地用铅笔在印痕上涂抹,用的力气不大不小,一会儿那行字便凸现出来,写的是:‘乔治,你很快就能发现里求斯……’我和巴雷特对此话的含义一窍不通,福尔摩斯似鹰一样的眼睛里却露出胜利的目光。

“华生,书架上卷宗旁边有一本书,专讲外国邮票的。请把它拿给我。”

我立即将他要的书取下;这是本集邮手册,里面有许多稀有邮票的照片,喜集邮的人读此书一定会充满乐趣。福尔摩斯翻了几页,找到一张邮票,图案上有只鸟,写着里求斯几个字。他读了一遍邮票下的说明,然后将手册合上。

“你叔叔给你留下一张很值钱的邮票,乔治,但他没敢放在集邮册里。他写下一行字,暗示那张邮票所搁的地方。我用铅笔把那行字的印痕涂出来了,原来的那张字条不在你手里吗?”

乔治摇摇头,“我去叔叔家拿东西,打开包集邮册的纸时从中掉出一个纸条,被他的女管家抬了起来。她说上面什么都没有,成一就扔进纸篓里了。你觉得它是……?”

福尔摩斯没等他说就答道:“它正是你叔叔写给你的字条。”

乔治说:“斯帕斯太太在我眼中一向是个很体面的妇人。”

福尔摩斯反驳道:“她也许很体面,但这不等于她的朋友也体面。”

福尔摩斯将新买的烟丝包打开,往烟斗里塞满,剩下的烟丝都放人土耳其拖鞋里。我们都等待着,望着他用火钳夹起一个煤块,将他的烟斗点着。他滋滋有味地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俩谁也不敢打断他的静坐。

最后,他开口说:“乔治,看来你叔叔喜欢猜谜什么的?”

巴雷特说:“没错,圣诞节时,他常给我们猜谜语,一猜就是几个小时。”

福尔摩斯说:“里求斯是张昂贵的邮票,价值几千英镑。我怀疑那行字‘你很快就能发现里求斯’,指的是你的怀表。他把那张邮票放在了这块不值钱的留给了你的表里。所以你的表才停止了走动,而且管家的两个朋友也才企图将它偷走。

巴雷特先生,请把表放在桌子上,我们可不希望你把它拿给修表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将表拿到手里,用劲往桌上一磕,吓了我一跳。带铰链的背面一下就给磕开了。一张方方整整的彩邮票飘落出来,接着表里的齿轮也滴答走了起来。

我们又都看了看邮票手册上的说明,了解到里求斯邮票异常珍贵和值钱。福尔摩斯小心翼翼地把这枚邮票装进一个透明小口袋里,嘱咐巴雷特仔细放进他的钱夹。

“把他拿给斯特兰德大街的吉布森,他挺公平,会给你出个好价钱的。”

我表示反对地说:“今天我得护送乔治回家,明天也得陪他去吉布森那儿,因为我有左轮手!”

对于我的担忧,福尔摩斯笑着说:“我亲的华生,巴雷特的邮票在他的钱包里很安全。有他的怀表和表链做掩护啊。”

后来乔治·巴雷特果然安全无恙地将邮票拿到了吉布森处,换得了几千英镑的好价钱。亲的读者,这便是一个失足青年如何改邪归正成为一个体面公民的故事,不仅如此,后来他还成了伦敦中心区一位最出的面包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