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未见

于你,我始终是怕的,若我不说,大概谁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前段时日,楼上的装修在躁动了几月后终是安稳下来,我踏着透过玻璃洒在台阶上的落日余晖,敲响了这扇沉寂许久的门。橙黄的光线下尘埃自在舞动,胸腔中被空气放大后不可忽视的震动,一遍遍责怪我的迟到,也在一下下翻找被我刻意放在角落的种种曾经。

是啊,早该来的。可我怕是故人的你,更怕是陌生的他或她,毕竟我曾拥有的夏花般的热情,全倾注给了在秋季出现的你。

九月的阳光正好,小镇的百年老校又迎来一批稚嫩的孩童,我远远便瞧见一个娇俏的小姑娘被几人围着,笑得欢快。当她的笑靥朝向阳光时,那对眸子不禁熠熠生光。而我只是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并不想做些什么,风吹开了虚合着的门窗,抚过脸边时稍带凉意。周边的孩子叽叽喳喳的表达对新环境的好奇,唯有我一人显的突兀。衣摆被轻微扯动,正出神的我被这一扯拉回清明,并不大的视野,被一双落满星辰的眸子占据。

是谁说的,你本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也许是那时的蓦然回首太过美好,以至于后来我与他人的许多相遇,都觉比不过那日的我和你。

夏季的白昼长过了夜色,躲在树上的蝉虫锲而不舍地鸣叫着,似欲催人睡去。学校的大门是个认死理的,不到点时任门外站满人也绝不松口。我们都不甘悠长的午休时光困于家中铺上凉席的床榻,也不愿等在校门口看铁门与烈日的威风,于是我们便瞒着父母,在午饭后于小镇最热闹的街巷游荡。顶着风雨或晴,我们找寻每一朵在巷中裂缝里静默绽放的小花,探索每一处困于角落未知的胡同小弄,记下每一块街铺名的新旧更替。有时雨下来了,就将向熟识了的书店店主要来的袋子套在头上,也不管衣服鞋子会沾上的水花,冲进雨幕中去,奋劲跑出好远。隔着塑料袋时不经意的相视,虽然入目模糊,还是能辨识对方的笑脸。那时耳边水珠敲击袋子的声响,连成了一篇属于我们的绝世乐章。不知几轮阴晴圆缺,我们就这样走过了三四个春秋代序。

我记得多年前街铺的白糖棒冰还是五角两支,校门口那个任性的爷爷还在捏着糖人,比教学楼还高的大树依旧被放学后的孩子围了一圈又一圈,在这样一个多年前,我记得你还在我身边。

清脆的开锁声收拢了飘散的思绪,我将拿着的见面礼递给了开门的奶奶。老人家很是高兴,接着就邀我进屋,虽说盛情难却,可我也不想拒绝。走进屋中,我一眼便注意到摆在一角的风景,置物架上有着大大小小的盆栽,一簇拥着一簇的花花草草娇嫩可人,明明是冷冽的季节,看到他们时只觉通身暖意,如置初春。但吸引我的,却是那张被清洗仍掩不住旧态的架子,走近了,还能看清架子上细微的裂痕,明显是有些年头了。

“这花草漂亮吧,小姑娘要不要拿些回去?”也许是我的目光停留太久让奶奶以为我喜欢这些花草,她便笑着开口。听着这语气,竟是带着不少的骄傲。在感叹奶奶的可爱时,我忙开口拒绝她的提议。“这架子是上家留下的,扔了可惜,我就接着用了。”奶奶接着说。“最初架子上是不是有个玻璃瓶?”“有啊,还有一只枯掉的花,那花……”“是茶花,白茶花。”见奶奶疑惑,我就解释了句:“我认识上家。”

我之所以知道旧架子上的玻璃瓶,知道瓶中枯掉的白茶花,全是因为那些都是有关于你。

也许是缘分,你就住在我家楼上,我们之间仅三十级台阶的距离,曾让我独自庆幸了好久。下学后我们结伴同行,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在学校里急切想回家的心思都在你眉飞色舞的情态中消去,只希望脚下的路可以如周身金色的夕阳般长点,再长一点。课后一起学习的日子大多是在你家度过的,你总爱寻一张靠窗的桌子,让光线尽情散落在白色的纸张上随意调节页面的亮度,也让风进来,将纸上的黑字吹得浮摆颤动。我们各占桌的一方,以一只花瓶为界,说是花瓶,其实是你丢了盖子的玻璃水瓶。瓶中斜插着一支清丽的白茶花,写字时嗅到的似有若无的清香,在这片区域内只有纸张翻动的声响与之相应。平日里你将它们摆在阳台的架子上,在学习时才舍得移至桌案。我曾问你为何偏爱白茶,你只以笑带过,从未给过我准确的回答。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般走过对方的青涩与稚嫩,却忽略了其中的我以为。你骄傲不束,吸引着他人的注意与欣赏,似乎生来就该是被追随者,你的身边有越来越多的朋友,而我只有你。你开始拒绝中午的游荡和同行,几次过后我就不再提及。归家的路途如我所愿的变的延长,我站在这边看着那边的你和你的新朋友嬉笑玩闹,傍晚的夕阳依旧会同时落在我们身上,你会和许多人重复走这条路,而我只有你。我们之间的若即若离持续了一年之久,直到收到毕业照的那天同时收到你搬家的消息,我怔愣的看着照片上你如多年前初遇般在人群中央笑得放肆的脸,当目光落在离你稍远的我时,我终于愿意承认,我失去了你。

你走的那天我没去送你,只是等楼层安静后在你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那晚我想啊,可能再也不会有人会因谁跑得更快谁长得更高与我争的面红耳赤,再也不会有人会陪我在下雨天套着袋子在街上跑窜,也不会有人如你一般让我一味妥协。我还想到,是不是我怕追不上你的心思,让我错失了一次白茶的花期。

那年的七月之后,我们再未有过任何相遇。这许多年来,就当是我的懦弱,我怕我突然的想念惊扰了另一方的你。与你相识的第十年,我遇见了你的父母,你的母亲竟熬白了头发,你的父亲依旧喜欢将我的名字倒着念。叔叔阿姨有着属于故人的热情,而我只有满腔可惜。我突然间很想你,也明白曾以为的能将你忘记,是泛着涩意的自欺欺人。

与奶奶告别后,有约的朋友在楼下唤我,我闻声望去,她站在路灯印下的光圈边线上,半个身子闪动在昏黄的光圈中,另半个静默的盖在黑色的幕布下,像极了某个曾经。我张了张口,最后只是颔首示意。

我清楚地知道 ,每个盛夏的七月,都不会是茶花期待的梦境。

即使这里有青葱可爱,有晴朗风云,有人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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