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的那头,蹲着外婆

3岁以前,你问我爱什么,我说我爱大山,还爱生长在大山里的外婆。

外婆只有我妈妈这一个女儿。外婆对妈妈疼爱得很,当妈妈长成大姑娘了,外婆舍不得她,只将她嫁到了邻近村子里。而我的童年时光也是在外婆的陪伴下度过的。夏日的夜空,漫天的星星,我坐在山头上吹着凉风,抬起头便能看到外婆那笑得满是皱纹的脸庞这便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

记忆中,外婆会在夜里紧紧地抱着我,抚摸着我的双手,吻我嫩嫩的脸颊。她不曾上过学,不知道安徒生,也不知道睡美人,她所知道的,只是家乡的一个个谜语。

“白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胖小子。猜猜是什么?”“我猜不到,猜不到,外婆你告诉我嘛!”“自己猜,外婆就不告诉你。”“外婆真坏,那不是猪吗?”“才不是呢,是花生。花生的壳、皮,还有花生米。是不是?还要不要再猜一个?”“好,再出一个!”

童年的那些夜晚,外婆总是给我出谜语,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渐渐地,我对这些谜语烂熟于心,再也不用她来说了。

我是13岁离开老家、离开外婆的。

自我离开后,外婆的话便少了。她与外公的脾气不是很相合,一天下来,也讲不上两三句话。后来,外婆家装了电话,我便时常打电话过去。我说,城里的老师可凶了,一点也不讲人情;我说,城里哪里又建了高楼,哪里的衣服又推出漂亮的新款式……我向她诉说着让我兴奋的一切。电话的那头,她一声声“哎”“好”地答应着。有时候,她也插两句:“那等外婆来了,你要带着外婆到处看看哦!”“好!”我开心地答应着。

过了两年,外婆身体不好,妈妈便把她从乡下接进了城。她来的时候,提出要和我一块儿睡。我有些不太愿意,拒绝说:“我一个人睡惯了,而且我睡相不好,喜欢踢人,晚上别把您伤着了。”她愣了好一阵,木讷地点了点头,小声嘀咕着:“你小时候睡觉也爱踢人来着。”

外婆病好之后,妈妈要我领外婆四处逛逛,可我却觉得很没意思。处于青春期的我,只想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不喜欢和长辈聊我感兴趣而他们不懂的东西,也不喜欢听他们唠叨。最后,妈妈也就放弃了。

外婆回到老家之后,我与外婆的通话次数越来越少,有时一个月才打那么一次电话,还是被妈妈逼的。“嘟”声停止,那头接起了电话。“外婆,你好吗?”“好啊,你呢?”“我也好,外公好吗?”“都好,你要是忙啊,可以少打几次的,别把自己忙坏喽!”“好,那我先挂了!”从来就只有这么“你好”“我好”的几句,除了这敷衍的几句,我实在不知道我与她还有什么别的话可说,甚至每次打电话,我都感觉是一种煎熬。

小时候和我一块玩耍的同学也考上了城里的学校,在学画画。五一的时候,她回了趟老家。回来时,说是给我带来份礼物。

那是一幅油画,画里的老人有着慈祥的脸庞,土黄的皮肤,满脸的皱纹。她含着笑,抱着双手蹲在一座电话机旁边,满眼期待。那是外婆?!

这幅画叫《每日必做的事》。同学的画如同一把匕首狠狠地扎在我的胸膛,我开始呼吸困难,回忆一点一点涌现出来。“你要是忙就少打几次,别把自己忙坏了。”“你好吗?有空和外婆说说话吗?”

忙?我忙吗?我到底在忙什么?我忙着上网,忙着逛街,忙到连给外婆打一个电话的时间也没有吗?

我有些站立不稳,任凭眼泪如雨点般落下,颤抖着拨出一个号码,电话立刻被接起。

“青青,你不忙吗?你怎么有空打来?”那头的声音似乎很是兴奋。

“不忙,就是想给你打电话了。”我咬着嘴唇说。

“外婆想你了,青青,外婆想你了。”外婆如孩童般天真的声音响起。我禁不住想大哭一场。

“我想和你说说话,说好多话。”我哽咽着说。

“你说的外婆又不懂,还是别说了。”她叹了口气。

我笑着说:“外婆你懂的。我给你出谜语。白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胖小子。猜猜是什么?”

“是猪吧。是吧?”

“外婆,是花生。外婆,你真笨。”

18岁以后,你问我爱什么,我说,我爱外婆,还爱外婆生长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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