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下的只能是腰

腰,自从人类进化到直立行走以后,便升格为上身和下肢的重要连接点。也许正因如此,来自不同时间不同空间的人们才不约而同地把腰与自尊联系起来。从陶潜“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拒绝,到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呐喊,再到大西洋彼岸斐尔坝拉人“永不弯腰”的庄重挚言,人类纤弱的腰肢,就这样一次次地承载起精神世界中最沉重的分量。 

遥望历史,上古何人始弯腰?无论是为了捡拾野果,或者是为了避开枝蔓,有一点确信无疑:当时折腰者享有绝对的轻松。如果硬要把这种生存本能指责为屈服,我也只得承认,同时不得不认为残酷的自然选择是对生命尊严的践踏——可谁又能这样说呢? 

顺应规则,实乃智慧。等到这种自然行为第一次被加上人为注释,其含义究竟是乞求还是自谦,都无从考证了,只知道鞠躬后来演变为一种重要的礼仪。成熟的麦子总是低着头,上坡的行者总是弯着腰,正是这一份虚怀若谷的谦让使人类社会更加理性,更加和睦。低姿态不代表牺牲自己的人格去祭祀他人的狂妄,而是展示自己的胸襟去呵护他人的自尊。美国父母总是蹲下与孩子交流,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足以塑造一颗自尊自信的心灵。 

然而事物毕竟具有两面性,一味的俯身接受也必招祸端。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但也存在泥崩石流的隐患;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却也面临污秽毒淤的污染。面对官场角逐,名利纷争,正邪对立,民族存亡,终于有人幡然醒悟,打磨出更为纯洁的灵魂。当富贵呼喊着抛出施舍的食物,当权贵睥睨着摇响俦禄的钱袋,当威武叫嚣着踏破国家的大门,他们的头颅毅然高昂,他们的腰骨毅然挺拔,他们的气节冲破世俗的重围,响彻云霄,惊天泣地。而面对南山下的秋菊点点,青崖间的白鹿呦呦,田舍中的炊烟袅袅,高树上的蝉鸣声声,他们又迫不及待地躬身扑向这一切。君子如水,在严寒之中化作坚冰,宁因敌人甘为玉碎;然而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又融成蜿蜒的溪流,甘愿渗入最黑暗的地底,以自己的身躯带走一切尘杂,还原一方明净的天空,滋润一片丰饶的土地。“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便是最佳写照。 

还有一种更为深沉的自尊,它不是在挺胸抬头的一瞬间骤然迸发,而是在折腰低眉的静默中暗暗积蓄。卧薪尝胆,十年灭吴,勾践向后代宣告,有时蹲下是为了跳得更高。“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司马迁向历史证明,在一方面失去的尊严可以从另一方面弥补甚至升华。“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王勃向世人揭示,自尊与否在于内心信念而非外部姿态;“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苏轼向众生阐明,真正的尊严风吹雨打也不会生锈,烈日寒霜也不会崩离。无论俯仰,均由本性,皆从自然;欲仕则仕,欲隐则隐,举手投足之间都洋溢着独立、横而不流的气宇。这时候,哪怕受辱胯下,对于一颗高傲的心和足以支撑高傲的头脑,其伟岸形象又能失色几分呢? 

机械地以腰代言自尊,只能被表面蒙蔽而忽略其本质,误入歧途。自诩天朝上国的大清,只愿相信金銮殿上的所谓至尊王权,却死不承认点头哈腰的倭人正在疯狂地践踏国家和民族的尊严;多少富丽堂皇的“形象工程”,自以为挺起了腰甩掉了贫困的帽子,却正好暴露出空空如也的草包肚皮。我不禁要喊一声:给腰减负!扔掉挂在腰上的重荷,解开缠于腰际的束缚,让自尊不再为形式所役! 

从容地弯腰,去倾听基层的声音;惊喜地弯腰,却捡拾散落的珍奇;勤劳的弯腰,去发掘埋藏的宝藏;自信地弯腰,向人类尊严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人,可以弯腰;尊严,不能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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