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

风吹明月,满了水中斜楼。

西问眼看星光乍现,如此挑剔,才三两颗。他不数了,数了几十遍也没多出一颗来,就像朱红的门槛,把掉漆的坑洼都要看穿了,也没等到那个人跨进来。

等谁呢,是等哥哥。他知道哥哥又提着小木箱给人看病去了,就是河对岸明亮了很久的那户人家。哥哥每次都很晚回来,有时鞋上的泥土都蹿进袜子里了,额角还滴着汗,一滴一滴砸着地上的草,随时要砸断了腰一样,可是哥哥总是笑,西问觉得哥哥一定不是真的开心,只是笑给他看的,对,就是这样。西问干脆坐在门槛上,头倚在门边,天还是很黑,门前的路湿湿的,也不知道哥哥看不看得见。

西问觉得自己只是晃了晃神,却没想到天都亮了,木窗半掩,天是久违的白,就像翻出的鱼肚一样白。一摸身下软软的床榻,他知道是哥哥回来了,是哥哥抱他上的床。他担心哥哥又出门了,直坐起来,却看到床头边的玉龙。西问知道哥哥还在,因为哥哥去哪里都带着玉龙,玉龙和哥哥不会分开,就如同他和哥哥也不会分开一样。

门被人从外推开,吱呀一声实在难听,西问抬头,看见是哥哥。“西问,来喝粥。”哥哥轻轻地唤着他,西问想起来,每天早上哥哥都会这么叫他,语气和音调总是一模一样。西问像只泥鳅,掀开棉被从床上滑下来,接过瓷碗,一口一口地喝着清粥。

“哥哥。”西问突然抬头望着他,稚嫩的脸第一次变得认真。“你每天这么忙,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吗?”话一出口,西问却觉得白问了,他觉得哥哥肯定不喜欢给人看病,每天对着一群呻吟不断浑身药气的人,肯定瘆得慌,怎么会喜欢呢。可是哥哥还是回答他了。“是,哥哥一直在做哥哥喜欢的事。”西问不懂,为什么哥哥不喜欢每天追蜂扑蝶,在田野里唱唱跳跳,却喜欢这么累人的活计。

“为什么呀。”西问说。

“西问知道玉龙吗。”西问点点头,哥哥探身把玉龙取过来,继续说,“玉龙是一块玉,形状就和龙一样,拥有它的人,也要和龙一样。”哥哥摩挲着玉龙,神情很温柔,像对待老朋友一样。“和龙一样勇敢又高大吗?”西问说。然后他看见哥哥点了点头,那样坚定的神色,他在哥哥第一次出诊时也看到过。

西问侧着脑袋去看玉龙,像个圆环一样的东西,怎么会是真龙呢。他又看看哥哥,高高的瘦瘦的,也不像是真龙。西问实在想不明白,只好低下头继续喝粥,粥冷了,由瓷碗传来的冰凉温度还盘在他的手指上,可他觉得身上也冷。

西问睁开眼,下意识去摸身下,可他只摸到门槛。是劲风久吹的寒凉的漆木触感,还有硌人的细缝。原来不是粥冷,是吹来的风冷,也是身下的门槛冷。西问抬眼去看河对岸,那家人终于熄了灯,他又看天上,星星已经多了几颗。

西问抬脚走向屋里,每一步都很吃力。他想起来,他从没有在腿脚僵硬时走过路,都是哥哥抱的他。西问进了屋,看见玉龙还在床头边,他第一次这么不希望看见玉龙。因为哥哥不在,玉龙却在。西问晓得,他赶不走玉龙,他也晓得,他已经当不成孩子了。因为大家都说,知道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情时,就不是个孩子了。

那他知道了什么呢。有人告诉他,玉龙是假的,也有人告诉他,哥哥很晚才会回来。有多晚呢,反正不会是只有几颗星星的夜晚,也不会是绵云拢聚的白天,因为他都等过了。

可西问知道的,哥哥的玉龙才是真的,哥哥也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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