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树

北温带中纬的盛夏里,那把藏青色的遮阳伞上洒落着斑驳的阳光。我单手举着木浆色的伞柄看着对面画室外五彩的画墙上那排并不算整齐的树影纹丝不动堆叠在一起,另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天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哇,好魁梧的梧桐耶!"

那时我就站在太阳日渐中天的马路另一旁,没有躲到那片树影里去。那些梧桐,枝枝叶叶都向马路中央伸展着,蓝的天空也被这么一大片葳蕤生气的葱茏荫蔽着,整条马路都变成了一大块纳凉的宝地!

我去买了素描本和笔后又回到画室外面的路边继续在画室对面等老妈开车接我回去。也没再撑伞?,天热得我左顾右盼老妈的车影,然而这次映入眼帘的却只是棵几乎没有树影的梧桐。这棵梧桐,像极了某个小学生的毛笔端没墨了还要强行运笔使转出的“丫”字,虽然树的底桩很粗,但是它的俩树桠都已经空了,远远看上去活似一只身上无毛两眼出奇大举着几根细柳条的熊猫巨兽。哦,在这片万木争荣的世界里,它佝偻着被岁月挖空的背,伸出几条柔枝,挂着一小堆可怜巴巴的叶子迎接着这个夏。在这片全由树枝与树叶组成的天然绿荫中,老梧桐墩立在路旁,还没有完全脱落下来的老树皮层层叠叠包裹着灰白色的新木,看着像个十年都没被洗刷了的“拖油桶”。主干的树空里,匿着一层薄薄的泥巴,几枚人们丢进去的老桃核抽出了新芽,无忧无虑地生长着。

也就是这棵梧桐,使我瞬间想起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去看望奶奶了。8岁以前的每个暑假,我都会去奶奶家住一段时间,奶奶家那个还算宽大的院子里也有棵老树。听奶奶讲,那棵树还是爷爷的祖辈流传下来的。那时的我又小又不懂事,总会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爬树,折树枝,就算把腿划伤也不害怕。我喜欢坐在老树侧伸出的树枝上,无忧无虑地仰望着蓝天和白云。邻居家的孩子还会用小刀在树干上划来刻去的,直到黄白的新木从青灰色的老树皮深处显露出来。奶奶看见了总会说:“树老半空心,人老百事通,你们啊就别瞎折腾它啦。它能晓得疼啊……”无知而又调皮的我们完全不会在意祖母的话,继续折下细长的树条弯成弯儿套在各自的头顶上扮酷。于是,每个夏夜,爷爷就会和我们讲那棵老树,听说着在战争那几年闹饥荒的年代里,这棵老树仿佛像有了思想一般拼命开花结果着,还用累累的果实细腻柔软了一拨小镇人那干枯的胃的故事,我们便对老树多了几分敬畏之情。记忆里它长得高大极了,所有的枝叶都小心翼翼在小楼的房顶上覆着。冬承风雪,夏遮阳……

后来科学知识在爷爷家那个小镇上普及了以后,居委会为了最大限度降低雷雨天时高大的树有可能带给人们的危险,伐了老树它。小圆桌一样的树桩安安静静呆在院子的那一角,不声不响着。

去年暑假,我和奶奶通电话聊天,她充满惊喜地说:“孩子,你知道吗,小楼里面靠箱子旁的墙里生长出了老树的新芽了,还昂着头呢!” 听到这里,我突然感到很想哭:奶奶其实真舍不得那棵树。而那棵树,它也从未放弃过焕发新绿与生命的希望呢。“那它还会长出来吗?毕竟根都还……”我问。“可房间的墙里长出树枝来万一顶破了房子那多不像话啊,它应该长在外面伸到天上去晒太阳才正对呀”奶奶惆怅得咕哝着,似乎若有所思。

今年的暑假过后,我便会成为一名中学生了,个子也越来越高了。是的,我期待自己能快快成长,最好也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将来为所有的家人遮风挡雨!这个暑假的很多事,也让我对人生的感怀逐渐深彻起来。我日渐长高的个子和伸长的手脚全都在用一种全新的思考方式来仰望眼前的这棵老树。因为越来越大的树空,也没有能阻止它伸出友好的枝条向这个和世界挥手问好。周围的树株即便为了能够在足够的光合作用下铺开新绿吸收光芒,但还是给了那棵梧桐留下了一大片天空。它自如地润泽在早春的天街小雨里;它镶嵌在夕阳下的楼台倒影中;它沉默在隆冬腊月枝丫间的深雪里。它没有坚实的主干,但依然燃烧着生命的焰火; 它没法绿树成荫,可还是闪着生命熠熠的光彩;它也许不能再花团锦簇,但却在我心中盛绽着生命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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