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尼采留些空隙

给尼采留些空隙——锋利的幻想

评价一个人的前提,是解剖。然而,在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无数犀利苛刻的评论者面对这个人,往往是无奈或惊异地丢掉手中的刀片转而思考一个问题:

这具平凡亦或是简陋的躯体里包裹的究竟是怎样难以理喻的思想混沌,以至于耗费百年也无法正确地将其一一列举?

在繁华美丽的世界里,总有一些人,他们生来就注定踏上一条荒芜孤寂的大道。在一个世纪前,陈旧的精神框架摇摇欲坠,那些曾经的伟大体系上承载了太多理性的东西:金钱,名利,权利……失去本来意味的哲学到最后变成了虚无主义,可还是有无数的学生争先恐后地捧起变味的书本,毫无信念,也毫无激情地重复着公式定理。另一部分学者偏爱实证科学,全身心地传播着唯物主义。这些理性节制过头的务实学术让尼采厌恶。他天生就是一个浪漫的诗人,他的脑海里浮沉翻滚的是晶莹的幻想与美梦;他的胸膛里跳动渴望的是对生命的热忱与激情。他飘忽不定地游离在旧社会黄昏绚丽的云霞里,在那样混乱的社会里,注定有人要立起新的风标。是火焰的热烈与冰雪的残酷铸就了这位哲学狂人。也是思想的美妙与现实的阴霾撕裂了他唯一的幻想。

现在物欲当先的社会,人们常常强调,既然身心处于现实,就应该保持沉着冷静。踏实这一品质备受世人的宠爱。在人类一代又一代的繁衍中,某种思想逐渐成型:

只要本分地做好自己的事,便可以幸福快乐地度过一生。

对于尼采来说,最荒谬怪诞的理论莫过如此。他认为,人是有天性,有本性的,除去某些过于愚蠢的本能,剩下的欲望与幻想完全足够让整个世界脱胎换骨!没有激情与冲动的人,不过是一个个简单低端的发条玩具:喜怒哀乐的表达完全是出于现实的逼迫与威压。社会痛苦无助的根源,便是这种看似与世无争,“平淡”的人生观念。逃避自己的欲望与要求,是在扼杀自己的天性与本能,所谓的“随遇而安”冲垮了人类最引以为傲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如果真的这样发展下去,社会的进步也就戛然而止了。

尼采的“行动哲学”是锋利的。然而锋利的不仅是他傲视一切,豪气万丈的言辞,更是他无形的思想理论。他是疯狂的,在他平凡的肉体里横冲直撞的,是天性的追求,是不计后果的幻想,是对世俗理性的不屑一顾。那副看似软绵的皮囊里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看不见的激烈的化学反应,无数学识思想的交融碰撞产生了巨大丰富的能源,可怜的人,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无止境的天外飞仙般的幻想,只得任由它们一遍又一遍掠过灼热滚烫的大脑。而尼采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欣喜又癫狂地记下雨点似的密密麻麻的思维火花。

他的哲学不成体系,也没有固定框架,却漫无目的地散布在历史的宇宙中,像是相隔光年的星星,但即使颗颗都让人不禁侧目凝望,可这些光辉闪耀的星芒,终究还是没能连成一条宽广浩瀚的银河。

谈及尼采短暂的一生,大部分人认为他是悲剧的。什么最让人心力交瘁?不是无休无止的枯燥的学术研究,不是寡淡无味的繁琐的清贫生活,而是群众淡漠空洞的眼神,鄙夷的排斥。再多锋利的尖棱,也会被无尽的冷漠磨平。每当尼采沉浸于自己心里那个世外桃源般的世界时,他也无形中将其他人拒之千里之外。憔悴的他像是黑色汪洋中一块随波逐流的浮岛,被世人的不理解与唾弃流放着,除了心中仅存的信念与激情,他已一无所有。

尼采至始至终都面向历史的潮流站立着,他既不逆流而上,也不顺势而下,他只是疲倦又精神地维持着双腿的站立,睁着半明亮半浑浊的眸子,赞叹着时代的邪恶,奚落着社会的美德,他像是一个无家可归迁怒社会的流浪汉,顶着污秽与鄙夷,却从不停下手中滑动的笔。他仿佛是一个忠心万分又坚强无比的战士,为一个从不真实存在也从未被世人理解的国度战斗。他徘徊在理智大陆的边缘,被无法抗拒的力量推搡着,排挤着,既害怕即将来临的更为孤独的岁月,又醉心于大陆另一边无尽的美景。源源不断的苦难像永不退却的潮水一样冲刷着他孱弱的身体,一点一点消磨着他如数珍宝的热情,世纪的哲学家在历史洪流中转过了身,在被怒吼激荡的浊水冲走之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最后一丝纯净的精神与思想推出了肉体。尼采在生命的最后一年患上了精神分裂,这是否说明他终究留恋着幻想中疯狂的国度,却不愿在充斥着真正虚幻的人世中再度醒来?他,无疑是时代的空隙。

现在的人们赞扬他,并不是纪念他那毫无章法也没有根据的守护,只是为了他那高亢的,孤寂的却超越万人的激情,和那看似锋利却让人心生温馨幸福的哲理,没有人不为这世上唯一“成功”的哲学家献出赞叹与崇敬。

也许在一百年前,在普鲁士萨克森州一处幽静碧绿的小木屋里,暖暖的日光欢快地跃进尼采的玻璃窗,他停下手中肮脏的笔,深情地将阳光收进充满喜悦却饱含倦意的双眼,然后在大自然轻柔的怀抱里,在身后千千万万敌视不屑的眼神里,拥着他那美艳又锋利的幻想,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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