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山粉糊

人尚未动身,怀乡的胃却早已启程,一种独特的味道从血脉深处氤氲而来。

记得汪曾祺先生曾经说过:“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倘若人间有味,那记忆中最可口的,一定是家乡台州的那一碗冒着热气的山粉糊。

是的,山粉糊,甜美了我的童年,温暖了我简简单单的日子。

听老一辈人说,山粉糊原是戚继光在台州抗击倭寇时,老百姓拼凑各种果蔬为士兵烧制的食物。在台州,一碗山粉糊是属于元宵节的特色美食,也是标配。没有山粉糊的元宵节是不完整的,至少是无味的。在我的印象中,小时候的元宵聚会格外热闹。外公忙招呼舅舅和爸爸坐下,大家兴高采烈地把小酒一斟,酒杯一碰,三人便谈天说地起来;妈妈和舅妈忙着帮外婆准备菜肴,里里外外,进进出出;我一个人闷得慌,便噘起小嘴,双脚一蹬,蹦下椅子来,直奔外婆的灶台,饶有兴趣且聚精会神地看外婆做山粉糊。

山粉糊不仅是一道美味的台州小食,作者在此段点出了它所蕴藉的历史与文化意义,不流于浅薄,平添了文章的思想厚度。

那时的外婆身体还硬朗,熟练地将番薯粉倒入煮沸的糖水里,操起大勺搅和。待番薯粉糊已与各种辅料完美融合,外婆才端锅、摆碗,按每一个人够吃的分量,认真细致地盛好,再洒上香脆的核桃碎与当秋晒干的桂花,于是一道最正宗可口的山粉糊便上桌了。刚碾出的核桃碎香气四溢,十分诱人。趁外婆不注意,我踮起脚尖,双眼圆溜溜一转,抓起一小撮剩下的核桃碎就塞进嘴里,边大快朵颐,边急忙跑回椅子上坐好,脸上再咧开一个大大的、满足的笑容。

待菜肴都端上桌,我重新钻回妈妈怀里,急忙舀上一勺稠而不腻的山粉糊,塞进口里,虽烫得牙齿震颤,却感到无比鲜美。山粉糊入口即化,桂花附着糯糯的小汤圆,在嘴中留下余香;荸荠十分爽脆,和各类果脯一样,是叫我直咂嘴的甜。外公酒兴上头,总爱在这时候讲过去的艰苦日子;外婆则不厌其烦,给每个人添了一勺又一勺。一碗粉糊胜八珍,一夕团聚把言欢。我至今还能想起大家笑眯的眼角,开心的场景,以及和乐的氛围。“家人闲坐,灯火可亲”,仿佛最深厚、最平和的快乐,最简单、最温暖的幸福,都融于一碗山粉糊中。

人间有味,万物有情。舌尖上的山粉糊,灯火下的团圆饭,今日都只能偶尔在记忆中与我相见了。外婆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只得长期卧床静养,离开了她最爱的厨房灶台。失去了主厨外婆的组织邀请,一家子人便聚少离多了。当我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提起笔来想捕捉些什么时,才发现自己咂了咂嘴,干涩的喉咙间竟然滑过山粉糊般香甜的滋味。在一个早晨,我带着馋劲儿去早餐店买了一碗山粉糊,虽远不及外婆做的料多香甜,但仍有一种熟悉的味道。我想,美食之于人的意义,从来不只是对各种食材和调料的简单占有,而是一种精神的寄托。我曾不解汪老先生对故乡野菜的情有独钟,人间美味何其多,为何评野菜为“一箸入口,三春不忘”?其中的情结,大概正像这碗山粉糊于我而言的意义。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我想,除了我的小城台州,大概再也没有一个地方能用一碗山粉糊的“人间之味”带给我如此之多的清欢了。因为,山粉糊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故乡的味道,蕴藏在血脉深处的亲情的味道。

内容推荐

【下一页】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