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长乐

二月初,滴答淌着水的南方小城里,菜香与酒味在混着潮湿凉意却迟迟不下雪的冷空气中飘荡徘徊;散落一地的鞭炮纸壳与人行道上沾着脏泥的鞋印相依为伴;太爷、阿婆面带笑意,布着褶皱的眼角像一把迟钝的刀,缓慢却精细地刻画出最令人感怀的平和……这样的日子或许平凡得不足挂齿,甚至索然无味地日复一日,但却是剥落虚假外壳后最真实的日子。

爱慕康衢烟月的盛世繁荣,渴求一心一意秉承的桑弧蓬矢,面对黑暗中生日蜡烛左右跳动的火焰,脑海里充斥着永远是以幸福美好为终的童话故事。可往往粗略一想便将它们剔除,童话里那些公主的快乐结局实在太过遥远,那就祝福亲近的人万事皆胜意吧。

上幼儿园那会儿,我喜欢在盛夏啃着冰棒趴在床上看电视,简单的快乐像面团被烘烤时产生的热气在头顶上挥之不去。我漫不经心地小口舔着冰棒上的绿豆颗粒,冰棒的融水不经意间断断续续地淌了一手臂。我撒着娇要奶奶帮我擦。奶奶无奈地摇摇头,然后一边用毛巾擦着我的手臂,一边假装生气地训我说:“你一天天地快要钻电视里去了。”我却并不恼,而是忽地升腾起一种被家常烟火气笼罩的舒心——我的幸福感总是来得如此的莫名其妙。

那时的我总觉得自己很幸福,一点也不羡慕童话里的公主,因为我有奶奶陪我玩,她们却没有。

兔缺乌沉,当踏进摩天轮座舱的时候,我已经长大了。座舱门晃晃悠悠地关上,我坐在狭小的、椭圆形的空间里,身子靠在座椅上看着自己缓缓往上升,地面上的游客逐渐变得细小如蚂蚁,密密麻麻,仿佛在迁徙。座舱微微晃动着身躯,远处色彩斑斓的霓虹灯光透过尘埃粒子和玻璃折射进来,我对面的座椅在各色灯光的映照下变成带着神秘气息的深沉的墨绿色,仿佛是不为人知的魔幻国度的入口。可我嘴里的棒棒糖却突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因为对面的座椅空荡荡的,一眼便能透过玻璃看到摩天轮的支架。而在以前,我总是跟着爸爸妈妈来坐摩天轮,一家人有说有笑,反而没有太多时间观赏座舱外的景色……很快,只装着我一个人的座舱便被潮水般汹涌的回忆挤扁,变成薄薄的一片,与夕阳的余晖一起留存在我头脑中的“杂物间”里了。

又是新年,如今的我已失去了在屋顶燃放仙女棒的权利。很远的夜空传来几阵微弱的爆裂声,我看到一点蓝色、黄色的烟花“尾巴”在夜空中升腾又滑落。莹白如雪的月光在云雾中倾泻而下,似乎一年的十二个月在不经意的打盹间就匆匆掠过,连以往我最期待的烟火都失去了生机。

永远规划好行程的大人们照例要去一位往来频繁的阿婆那烧香拜佛。我呆呆地看着他们在蒲团上磕头又起身,受他们跪拜的观音菩萨慈眉善目,翘起兰花指看着面前这群虔诚的人。焚香的气味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鼻腔,奶奶习惯性地将一个橘子递给我,说是菩萨那儿供过的,吃了能带来福气……

我要感谢这永远存在着的平凡生活。虽然我曾厌恶它的无聊与贫瘠,像要在荒野中搭建城堡,而我只能打下一个潦草的地基。可星霜荏苒,我渐渐意识到这一切并不是满目疮痍,而是我最渴望的岁岁长乐。

写作感言

写作于我而言是记录生活的相机和发泄情绪的调节器,用鲜活的笔触去描摹或远或近的历史与现实世界,我可以将弯弯绕绕的心情夹杂其中。普普通通的每一天被稍加描绘,就会成为最动人而值得纪念、珍藏的回忆,我用文字来俯瞰蓊郁森林,仰望湛蓝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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