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听雨过清明

三年前的清明,清晰如昨,往事历历在目。

——题记

清明,恰逢周日,老爸带我去走访亲戚。老爸开车,我坐车,奔驰在故乡田野上。

这是一个雨后的下午,阳光很明亮。田野里,一口口的池塘被阳光一照,明晃晃闪光,仿佛无数个太阳落在大地上。到了一个小镇,我们停了车,老爸拎下带来的礼物,领着我,三拐两拐,进了一个院子。

“四奶奶,我来看你了。” 老爸对着虚掩着的大门喊了一声。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白发老妇人出来,笑着说:“小青,又来看奶奶了。看你,又带东西来。”

我们走进屋里,老爸说:“四奶奶,我儿子今天刚好放假,特地来看望您老人家。儿子,叫老太!”

老妇人忙道:“好孩子,免礼了。”

我们坐下,寒暄了一阵子,老妇人下厨房忙碌去了。父亲喝着茶,跟我说些往事。

老妇人姓夏,今年91岁了,是我父亲的四奶奶。她一个人居住,身体健康,生活自理,有两个女儿,早已出嫁,偶尔回来看望。她的丈夫,以前被国民党抓了壮丁,押去了海峡那边——台湾。

“这儿有我四爷爷年轻时的照片。”父亲指了指墙壁。

堂前墙上的大镜框,镶嵌着一张照片,是一个高大健壮的中年人。

“他是哪一年被抓去的?”我问父亲。

父亲沉吟了片刻:“四九年。那天是端午,家里让他出去借米。听说,他和许多抓来的年轻人一起,被五花大绑押上了一辆货车。天冷,可怜他身上只穿着衬衫。”

“那后来呢?”

“后来,四爷爷在台湾一直没有成家。四奶奶也没有再结婚。彼此生死不知,音信全无。直到两岸关系缓和了,1992年,四爷爷才有机会回来探亲。再后来,四爷爷回来定居到老去。”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啊?男不娶,女不嫁,四十三年再见面?”

父亲说:“是啊!耗尽青春守望这份爱,不容易呀!”

正说着,老妇人端上饭菜,请我们吃饭。老妇人笑眯眯地,边盛饭边对我说:“你爸爸真有孝心,每年来看我好几次。”

爸爸说:“四奶奶,我自己奶奶不在了,您就是我亲奶奶。”

“好!好!”老妇人一张起皱的脸,笑成一朵菊花

父亲对我说:“儿子,老太家里不要客气,我们俩饭后去给我四爷爷上坟。”

坟地坐落在村南的小山岗上,岗下是一碧万顷的千塘畈。墓后,一排湘妃竹如屏风一般,风吹来,竹叶萧萧;竹竿上,斑斑点点,犹如泪痕。

好大一座坟!四周用水泥浇筑,地面上砌着瓷砖,墓碑上刻着“平阳郡先考讳××府君”等字。爸爸拿出祭品摆好,点燃香火、纸钱,一边继续说着四爷爷的故事。

他在台湾历尽艰辛,做过军人,转业后到码头当搬运工,在采石场做苦力。他一心想回家,始终放心不下家人,尤其是两个脸黄肌瘦的女儿。十几年过去,周围的人都来为他保媒,他流着泪说:“我在外成家,享福。家里老婆孩子怎么办?”

家里呢,四奶奶带着两个女儿,艰难度日。五岁的大香带着三岁的小香常常到村口去眺望,可是,一年一年,村道哪有父亲的身影?

春天的天气就是怪,刚才还是晴天,一眨眼,冷风瑟瑟,细雨濛濛。

祭祀完毕,我们赶紧收拾动身。走过坟墓背后,却看见竖着一块石碑,我和爸爸停下脚步看,上面竟然刻着不少字,黑漆填涂,是一首诗: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

永不能忘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大陆

大陆不可见兮

只有痛哭

天苍苍

野茫茫

山之上

国有殇

落款“于右任”。

仿佛被雷击一样,我和父亲面面相觑,呆呆地站在旷野的风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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