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城十二月

因为她是奶奶,所以她的爱能踏着云朵来。——题记

记忆中,每一年的时光都像一本独具匠心的书,而我老家肇庆怀城的十二月,便是书上五彩斑斓的封面。外面的大千世界热闹非凡,有锣鼓喧嚣,有脆生生的鞭炮。家里呢,有奶奶慈祥的笑容和飘香的菜肴。

奶奶有个习惯,喜欢买很多毛绒拖鞋囤在鞋柜里,家人问起来,她说这是为我和堂哥准备的。每年春节回老家,奶奶就把我们领到房间,一人递一双毛绒拖鞋,她要亲自看到我们的拖鞋合脚后,才露出欣慰的笑容——毛绒拖鞋于她而言是最暖和的。

奶奶一笑,两只眼睛眯得如月牙一般,两排牙齿露出来,脸上的沟壑堆积起来——眉目间含着翩翩的春风。于是啊,老屋房间里的拖鞋越来越多,各式各样的拖鞋见证了奶奶陪我长大的悠悠岁月。

爷爷对书法情有独钟,而奶奶喜爱水果,尤其是沙糖桔,一年十二个月,墨香与果香并罩住了整栋房子,弥满了我们小小的家。

2020年春,新冠疫情肆虐全球,我在老家度过了漫长而难忘的三个多月。笔尖染上繁星,时光倒回那个寂静的夜晚。由于回得匆忙,也没有料到会有疫情突然发生,我们一家三人的大部分生活必需品都留在深圳,爸妈便在某天开车回深圳添加物资。他们返深的那个夜晚,很黑,很静,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我和夜空中的星辰点点。

突然,一阵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打破了宁静。我住在顶楼,不免有些警觉,当奶奶微微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灯光下时,我才松了口气。奶奶将手中捂得温热的几个橘子塞到我手里,我用诧异的眼光望向奶奶,她笑一笑,叫我饿了就把橘子吃了。夜深人静,奶奶一声不吭,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上楼,只为怕我饿着。奶奶甚至固执地说要留在隔壁等我睡着,经过一番“唇枪舌剑”,还是被我搀扶着下了楼。

三个月时光如白驹过隙,疫情得到控制后,我离开老家重返深圳。刚到家中,奶奶的电话便乘着夕阳的余晖传来。打开听筒,是那种熟悉、安详、暖心的声音,奶奶嘱咐我要吃多点,学习要好好学,只是别太累。事实上,奶奶每次打电话基本都是这些叮咛,而且不厌其烦,但每一次都很动人心弦,我也不觉得腻地频频点头回应她,觉得奶奶就在眼前。

今年年初,奶奶做了一场大手术,原本一头的卷发只剩下了粗短的发根,一条怪异的疤痕像是一条蜈蚣盘踞在头顶,无可避免地刺进我的眼球,我无处可避。原本富态的奶奶穿着宽厚的衣裳,衣裳下罩着干瘦的身躯。手术对她的脑部有影响,奶奶变得有些神志不清。原本经常带着笑意的眼睛充满了迷离,即使有声音传进耳朵,她也无法辨别声音的方向。我唤她,她茫然地望着我,齿间挤出一声飘渺的“啊”。这无异于晴天霹雳,以往那个和蔼可亲的奶奶,竟然不记得我们,不记得她曾经生活的印记。

万幸的是,通过两个多星期的精心照料和调养,奶奶又认出了我,依旧记得我,我感到特别欣慰。那个晚上,奶奶胃口不好,不想吃饭,我便连哄带骗将粥米倒进她嘴里,她依旧爽朗,缩着脖子,有些吐词不清地笑着说:“上当啦。”

回深圳那天,我和奶奶道别,相约下一次回来看她。她微笑,淡淡地答应。殊不知,那是我跟奶奶的最后一次对话。

五一劳动节,爸妈突然执意带我回老家探望奶奶。奶奶已经进了重症病房。站在病房门口,穿上防护服,我的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扼住了一般,我不敢说话,甚至有种畏惧,我明白,那是对生命的畏惧。

奶奶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各种导管,病房里鸦雀无声,只有仪器有规律的“滴滴”声,我这才知道奶奶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奶奶的头发又长出来一点,却因长时间卧床显得有些凌乱。我尝试着叫奶奶,叫了几声,只有心电图的鸣叫声给予我回应。多次尝试依旧无果,我留恋地看了奶奶几眼后,离开了病房。

七月一日,在举国欢庆的日子里,在红色气息传递在大街小巷的喜庆声中,奶奶溘然长逝,离开了她生活了一辈子的怀城,离开了我们。

有一种说法,自己至亲的人离开的时候,内心不会有太大的波澜。对我而言确实如此,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只是有些失神。而当回过神来,意识到再没有人会在春节给我买毛绒拖鞋时,没有人会爬几层楼给我送橘子时,没有人打电话叫我下楼吃饭时,我才猛然惊觉,往日熟悉的场景和温暖的话语不复重现,爱我、疼我的奶奶已经永远离开,我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但是我相信,奶奶只是提前去布置下一世的家,正如这一世她先来一样。

世间人,总是一些不舍,刻骨铭心;总有一种亲情,让你感怀;总有一份温暖,萦绕心间。奶奶,我的好奶奶,并没有离开,她存在于这繁华的世界陪伴着我们。夜雨扰芳华,尘埃中挣扎,一生悲喜谁人问,青灯一盏无颜色,这山河远阔,人间烟火,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

我相信,奶奶在天上,用星星作眼睛,看着怀城悠长的十二个月,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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